拾玖:「迷失之地」

 

  巧奪天工的透明晶體,用極快的速度從天而降。

  它的光滑表面在短短幾秒時間,掠過千百種光景,卻沒有任何畫面能在那如夢似幻的屏幕上停留,如同倒映在視網膜中一幕幕的幻燈片。

  即使看似美麗,但終究被無情的地心引力給拉扯到地面,更有可能在半空中就被障礙物攔截摔個支離破碎,不過卻也只是來此世上的一種過程。

  就如同構成任何生命的細胞,快速分裂成數千數百數萬數億個。他們擁有同樣條件,都具有同等生存權利,當然,它們也擁有各自的特色以及生存手段,可是最後能夠突顯自身與眾不同,還有真正跑向綻放光輝終點的只在少數,就如同億萬顆雨水降落到灰色地表,以及森林裡每一處葉面上。

 

  嘩啦嘩啦──

 

  「在進來山區後,雨似乎就沒有停過。」

  「這是一定的吧?」說出此話的語氣帶著嗤之以鼻。「你難道不也是因為這樣才迷路的?」

  「山區的環境本來就是如此。藤思先生,你功課沒有做齊全喔!還有,你要拉著我的背包到什麼時候啦!」

  羽晴沒好氣回頭,惱怒看著前不久剛加入他們的迷路旅人。

  不知道是不是此人的壞習慣,在知道他來歷後到一起踏上旅途這段時間,對方語氣輕挑不說,似乎喜歡在自己身邊打轉,遣詞用字也常常令人摸不著頭緒。要不是看在他的悲慘遭遇,羽情還真想頭也不回丟下這名古怪男子。

  「沒辦法嘛!畢竟我也在這片森林裡迷路好幾天了,好像還得到迷路恐懼症。」

  吳藤思邊傻笑邊抓頭,但卻說服力十足,因為他身後的背包裡已經接近空無一物,只剩下壞掉的指南針、被雨水浸透而破損的地圖,手機則因為掉在某處早已消失,最後還有一台相機、半罐礦泉水及食物包裝,估計整個背包只能拿來當雨衣來用。

  誇張的是這男人前不久面臨下雨情況,還真打算這麼做,是眾人打消他這個念頭的。畢竟沒有人想跟一位頭上套著背包的……怪人走在一起,即使這裡杳無人跡。

  「你假如真的在這座山裡迷路,那你應該也是趕快找到下山的路吧?」姜鳴桂忍住不耐,抬頭看了一眼正下著細雨的天空,接著用薄弱的微笑說:「吳藤思先生,我們可以指引你走至山下小村的路,因為以我們帶來的糧食,可能無法滿足第四張嘴巴。」

  羽晴走在最前方,一邊低頭查看手機上的導航畫面,一邊留意後方眾人的談話。

  「可是……我們現在已經離那條道路有一段距離了,如果弄個不好,藤思先生可能又會陷入迷路的窘境。」此時開口的正是沉默許久的霖,她的身體狀況還是呈現虛弱狀態,或許她本來就屬較病弱的體態。

  羽晴似乎對霖的羸弱有些麻木,不知道是潛在意識對兩人的警戒,還是心繫自己好友跟兄長緣故,只想趕快找到這傳說中的神秘村莊。即使旅途上再多出幾人也沒關係。藤思的出現其實也讓這沉悶的旅途活絡不少,或許一個團隊裡正需要存在一名這種人物,再說,她也不認為這趟旅程會讓他們平安回歸。

 

  她也沒有忘記,在進入「雨國」前,還要打給麻生教授最後一通電話。

  她猜想,或許那通電話可能就是解救出所有人的重要關鍵!

 

  「所以就是因為這樣,我們現在不能隨意丟下藤思先生,或是返回那條距離遙遠的山間小道。」羽晴再度回首並皺起眉心:「我們已經沒有回頭的本錢了,況且藤思先生也不反對跟著我們前進不是嗎?放開我啦!」

  「你該不會來這裡的目的也跟我們相同吧?」鳴桂此時正色向迷路旅人提問,似乎連禮貌性的微笑都不想裝出來了。

  「哈哈哈──你是指長生不老,還是考察村莊這一塊?」吳藤思的神情依舊爽朗,但說出的話卻讓在場者有些震驚,卻不是因為他知道「雨國」這事,因為在見面初始,雙方就有說明自身身份,還有來此的目的,所以令眾人訝異的就屬話中的「涵義」。

  鳴桂再也暗奈不住自己的不悅,一把抓住輕浮青年的領子,目光如炬瞪視對方,當然語氣也不會好到哪去。

  「你這傢伙到底有什麼目的?突然半路上加入我們,聽你現在說的話,似乎也不是普通的迷路登山客吧?看來你對『雨國』的事並不陌生不是?」鳴桂示意在一旁想要阻止他的霖停下動作,接著又說:「你真的只是單純想找到『雨國』的鄉野學家嗎?看起來更像是研究生吧?你話中有話是指我們是為了長生不老才找尋那裡嗎?」

  「哈哈哈──鳴桂先生你真的太敏感了。身為同樣領域的研究生,你應該也知道『雨國』在鄉野研究界,是多麼魅力非凡的存在,雖然個人目前還只是自稱學者的一名研究助理,但還是希望能夠早日陞遷,而不是打雜的角色。

  而且你想想,如果我真的不是為了那座魂牽夢縈的村莊,怎麼會到山窮水盡之際,還在這座深山中徘徊呢?」

  羽晴早就停下腳步,在上坡處靜觀情況,覺得藤思的話有其中道理。況且以目前來說,就算對方來歷不明,他們也沒有管道與時間去清查對方的身家資料,不,假如對方真的意圖不軌,那真的能那麼簡單就能找到有關他的一切嗎?

  再說,鳴桂面對此番見解,以及藤思剛剛的話中話,能夠反駁的論點有限。畢竟他不能向對方講述自己跟「雨國」的因緣,以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這不只像是隨口胡謅的杜撰,更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如果藤思的旅行目的真的是為了考察,那更不可能只因聽聞一名素昧平生男人說出的故事,就打道回府。

  比起藤思,羽晴更在意鳴桂與霖的反應。她覺得這樣的過度反應並沒有必要,假如真的要避免外人得知「獻首祭」資訊,那應該更加冷靜才是。

  還是說,這是他們沒有居心不良的表現?

  羽晴搖搖頭,心煩意亂的感覺又再度襲來,因為她早將全部力氣放在找尋「雨國」上頭,這種多餘的爭吵她真的不太想去理會。

  果不其然,過不久,萎靡之男便放下對方衣領,深深嘆了一口氣後就轉身離開,跟羽晴所想的一樣,目前的他無法反駁什麼,也根本拿這來路不明的男人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暫時將他當成在深山巧遇的登山客。

  「怎麼不走了?」鳴桂來到女孩身旁,見對方神色有異不禁開口詢問。

  羽晴緊咬嘴唇,先是望向前方灰濛一片的山谷,接著又低頭看一下自己手機,最後乾脆放下背包,拿出筆記還有地圖不斷來回對照,此時在後方的一男一女也來到身邊。

  「莫非又迷路了嗎?」聽藤思的語氣,似乎驗證他說自己得到「迷路恐懼症」並不是胡說八道。

  「不是。」羽晴趕緊將地圖與筆記收回透明夾鏈袋內,有點頹喪的說:「『雨國』就在這裡……」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吃驚不已,他們紛紛湊到羽晴身旁,上演與女孩剛才同樣的對照動作,然後仍舊一臉不敢置信。

  「似乎……真的是這裡。」霖將手放在胸口,不斷環視四周,即使是自已曾經逃出的地方,但她也不敢肯定村子的實際入口,與其說那裡是一座村莊,倒不如更像潛伏在濃霧中,會改變自己穿透至外界部位的巨大生物。

  「畢竟有地圖、導航紀錄,還有村民口述資訊相互比照了,看來在這處上坡就會找到『雨國』其中一扇門。」鳴桂低頭沉思。

  「我也記得那座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村莊,竟然會在衛星地圖上被標記出來,要不是我手機還在的話……」

  「所以,目的地確定是這裡無誤?」鳴桂看了一下四周。

  在眾人右側是一大片有著零星樹叢與土石相成的落山坡,左方則是一片樹

林,但地勢是接近筆直垂降的角度延伸到深谷。

  而他們站立的羊腸小徑,有繼續往前蔓延的道路,一切看起來與以往登山小道並無不同,但如果「雨國」真的在如此不起眼的地點,那他們就更不能再繼續往前。

  羽晴失落的說:「以目前的資訊,我們也只能相信這裡就是村子的位置了。不……不對!」

  突然女孩語氣丕變,迫使眾人紛紛又將注意力落到她身上。

  「或許這裡真的就是通往『雨國』的入口,只是我們還沒『找到』而已。」

  「羽晴,這是繞口令嗎?我不太懂。」藤思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開始直接親暱得叫起羽情名字。

  「你們都還記得『雨國』形成……不,是出現的條件嗎?」

  「你是說──大霧、豪雨、寒冷、雷鳴嗎?」鳴桂回想起那些流傳在山間村民的神秘傳說。

  「你們看看,假如我們現在所站的地點,真的就是村莊所在地,那其實它的出現條件還沒有齊全。」

  所有人這時候展開視線,在目所能及只剩下驟雨聲的深山中,上天下地的開始尋找「觸發入口」的存在條件,但大山沒有給予他們足以踏進下一步的蛛絲馬跡,徒留澆淋在旅人身上的雨,彷彿連飛禽走獸也不想在此處多作停留。

  加劇的雨、灰色天際、居高臨下的褐黃山坡地,還有漸漸壟罩在其中的詭譎氣氛,似乎就是這個世界的所有風景。

  「好冷……」羽晴摩擦自己雙臂,不斷吐出寒氣。

  「目前缺少雷鳴跟大霧嗎?」鳴桂嘖了一聲,看起來有點氣急敗壞,不知道是「歸蟬」對於他的重要性,還是另有的計畫無法實行。

  「霖小姐,妳還記得在逃出『雨國』時,附近有什麼地標或對哪裡有任何深刻的印象嗎?」看著雨勢漸漸大了起來,又累又慌的羽晴決定將希望轉向不久前逃出村子的女孩,這也是在進入偏僻的羊腸小徑後,她與她的第一次對話。

  其實羽晴對「可能」是兄長前女友的她,抱持比萎靡之男更大的懷疑,但此刻情況,就算不樂於面對,也只能從她身上找尋線索了。

 

  假如,她真的只是單純逃出該處的……亡者?

 

  「這……」霖的語氣有些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氣溫下降關係,還是她的身體狀況也跟著天氣開始轉壞。

  「霖小姐曾經逃出那裡過?意思說,你們三人是瞭解『雨國』謎團的關係者嗎?」

  一旁的鳴桂聽到藤思的積極提問,原本想要起身,但最後卻作罷蹲回心儀之人身旁,一臉欲言又止。

  「假如藤思先生真的打算跟我們進入村莊,那這件事情早晚都會曝光,事到如今也不用隱瞞了。」羽晴看著面有難色的男人說道,不料不久前剛加入的考察者又再度開口,看來現在他腦中的疑問一定很多。

  「所以那條脖子上的傷痕,是在逃出『雨國』時所留下的嗎?你們又是怎麼逃出來的?」

  羽晴感覺現在的情況有點混亂,暫時沒有給藤思一個解答,也對對方的微問題著重點微微吃驚。看來這名半路殺出的青年,並非與他的表面個性一樣少根筋。

  雖然在剛剛迷亂情況下,自己已經洩漏出霖小姐是從「雨國」出走的逃亡者,但她也深怕再繼續說下去,情況一定更無法收拾。如果換成自己,有關無法提起的「傷痕」,想必也會選擇閉口不談吧?好吧!雖然目前至此有些自私,但還是留下這最後的決定權給他們。

  「這與你無關。如果你真的想要釐清這條傷痕到底是什麼,那你就跟著我們親自走入『雨國』去體驗吧!可是別說之前我沒警告過你,我可不像自己的老師一樣那麼仁慈。」鳴桂惡狠狠瞪視青年,羽晴一瞬間還以為這個眼神的投射對象會是自己,但她還是略感到愧疚。

  「是峽谷……」沉吟好幾分鐘的霖小姐再度開口,所有人很有默契的屏息以待她準備吐出的話語。

  「峽谷?」

  「我記不得了……我只知道當我再度回到『這個世界』時,經過一條很長的幽暗峽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找到那裡的,但隱約感受到有股力量催促我往那裡前進。那是位於『雨國』邊境的地帶,不……不是的!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指引我前進的!」霖話說到此,全身突然劇烈顫抖起來,並且睜大充滿恐懼的雙眼看著被雨水浸溼的泥濘土地,一股惡寒也在這時穿過眾人腳底。

  看來就算霖好不容易逃出「雨國」,但那股恐懼,還有那名「不老不死」的女人陰影,也會一直盤旋在她內心深處。

  「峽谷嗎?走出峽谷後呢?」羽晴也連忙蹲下身來,不斷環視四周,這裡並沒有與峽谷雷同的地勢,莫非那座峽谷是唯一能走出黃泉之村的道路?

  「羽晴,我知道妳很心急,但是……」鳴桂一臉擔憂緊盯著霖,似乎有些責備她的態度。

  「你是說還要等嗎?」羽晴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音量隨情緒開始高亢起來,這部完全只是大雨滂沱的關係。「我們到底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等?『雨國』就在眼前了,我們卻什麼也做不了!霖小姐看到的景象,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不然這趟旅程就沒有意義了!你們的『歸蟬』可以等嗎?杏婷、哥哥他們還能再等嗎?」

  「什麼『歸蟬』?」一旁不知所措的藤思對這突然出現的名詞,又更加不知所措了。

  「當然急啊!可是急也沒有用吧?」萎靡之男的回應也開始情緒化起來,一邊是自己魂牽夢縈的女孩,另一方是因為自己犧牲自由,還在村莊裡生死未卜的好友,此局面讓他感到矛盾且難以抉擇,但眼下情況,他仍然先選擇了前者。

 

  她的哥哥,現在即使找到了,是生是死又有誰能夠肯定呢?不是珍惜當下在身旁的所愛之人,才是最當務之急的嗎?

 

  正待女孩再度準備開口時,眾人腳下突然傳來一陣天搖地動,接著轟隆巨響伴隨而來,但他們知道那絕對不是一閃即逝的雷鳴。

  碎石不斷滾落右側山壁,突如其來的土石流從落山坡上落下,蹲在地上的三人,還有站在原地的一人面對劇變情勢,全部一時傻愣住。

  因為他們知道如果土石流現在滑落這條羊腸小徑,那他們肯定會隨之被帶下山谷最後屍骨無存。

  而且現在也不是爭辯「雨國」在哪裡了,此刻存在於腦海裡的就僅需有──逃,這個字!

 

  「快過來!」

 

  見土石流排山倒海而來的鳴桂,很快拉住兩名女孩躲進小徑與山壁間的縫隙,地面震盪不斷加大,而只有一雙手的他,也來不及再出去將吳藤思拉入其中。

  土黃色海嘯頃刻來到眾人面前,鳴桂壓下身旁兩人的頭部縮在角落,卻發現自己左手一空,接著他目擊自己不敢相信,也不願撞見的景象。

 

  倒映在他視網膜中的是一名女孩迅速跑出安身處,抓住來不及抽身的青年,最後雙雙消失在沙土急流中,接著他畫面中的光明也被瞬間抽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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