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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兇惡美學

 

  冗長且陳悶的巨大石塊拖曳聲自遠處的黑暗傳來,不知是否因環境關係使感官格外敏銳,那道聲響中宛如參雜了諸多人類悲傷與痛苦的哀號,石塊的拖曳打開人間跟地獄中央的大門,在門被完全打開後,渴望自由的靈魂呼喊再次落入深淵之中,久久迴盪無法停息。

  清脆的腳步取代餐桌上瓷盤與刀叉的碰撞,之中又伴隨不時從洞窟頂上滴落水窪內的柔軟聲響,來者因靠近唯一被白色燭光照亮的地點,逐漸使這座房間的主人認清訪客的模樣,雖然跟自己預料中有些差異,但主人仍放下餐具露出牙齒微笑著。

  「等你很久了,白夜先生。還有……你的幾位朋友們。」

  身穿挺立平整的灰色襯衫,下身配著黑色合身的西裝長褲,男人旁分的短髮整齊貼在額頭露出乾淨且斯文的臉孔,他抬起那雙炯炯有神的雙眼望向推理作家走來的方向,有如鷹勾鼻的挺立鼻樑與薄唇依舊保持禮貌性微笑,身上披有一件黑色長大衣,從椅子上站起的身高將近一百九十公分,整整高出白夜快一顆頭。

  餐桌附近有一台老式唱盤機,不斷從喇叭發出男聲樂家抖動又有力的唱腔,如同這名男人散發出來的古典氣質,配合白色桌巾上的擺盤與菜色,讓人有如落入時光隧道,來到十九世紀維多利亞時期,倫敦某街角的昏暗餐館內,但這不過是氣氛所營造而出的錯覺,至少跟隨在白夜身旁的兩人是這樣認為。

  「聽說變態都喜歡聽古典樂,看來是真的。」陳坤隆刑警不斷左顧右盼,手握住槍托並且喃喃自語。

  這座房間的大小大概是前端迷宮書房的一半,除了他們從入口走到此處的長廊,燭光幾乎就把這裡每個地方照得明亮,餐桌周圍的椅子加上一個成人的體寬就可以到達牆壁,所以幾乎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藏住陷阱,至少這是他們眼裡所能見到的,因為所謂陷阱就是以不可見為目的,所以目前他們也只能緊繃神經、眼觀四方。只是,南杰華目前手上跟餐桌邊都沒擺有任何武器,例如那把差點砍到推理作家的斧頭。

  可以看出這名男人正在享用佳餚,陳坤隆與余燕翎雖然見桌上並沒有什麼令人感到恐懼的人體殘肢、人血,預想中的人肉全席,但在大大小小的碗盤中,卻也沒有看到其他甜點或蔬菜類的食物。

  「正是因為看不出來才可怕……

  陳坤隆看出專欄記者的想法在她身邊說著,一聽聞對方的說法,余燕翎更對眼前的一切感到抗拒,即使他們依舊跟在白夜身旁走向那名可怕的男人。正如餐桌上的不知名肉塊,不知道這名男人正打量著什麼詭計,即使呈現在面前的是一名文質彬彬又乾淨的紳士。

  「白夜先生,我們又見面了,我已經在這裡恭候多時了。」南杰華語氣跳躍,難掩內心的興奮,宛如見到許久不見的好友,看了看手上的錶後又說:「果然比我預料中的還要快來到這處『縫人間』,沒有因為缺氧而死在迷宮之中。我之所以會那麼做,也是相信白夜先生你有那樣的能力能夠抵達,因為我們是如此的相像。」

  南杰華禮貌性的伸出手,但推理作家依然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雙手插在大衣口袋內不發一語。

  「不會是害怕我手裡有什麼暗器吧?」

  「這是當然的,南杰華先生。」白夜露出微笑:「對你還真不能太大意啊,就像我在你眼中的形象一樣。」

  「你果然很有意思!那天在時流鎮看到你時,我就下了這個決定,一定得邀請你來我策畫的晚宴,也就是今天你眼前所看到的這些。待會兒,我想繼續帶你欣賞我創造出的那些作品,跟我如此相像的你,肯定也會因看到它們而興奮的!」

  「我沒阻止你,你倒是說個沒完!我實在搞不懂白夜到底哪裡跟你像?」陳坤隆走到白夜身旁簡直是怒火中燒,但內心卻又有些認同對方的觀點。

  雖然自己認識身旁這位好友已經十幾年,但與其說是了解,不如說有時他真的不想太深入接觸到白夜的黑暗面。這個男人並非如自己是有一股熱血的正義之士,他追求謎團的狂熱一直以來他都看在眼裡,越是古怪越是能挑起他的興致,然而千遍一律的日常卻無法滿足他的獵奇心,所以最後索性自己也投入創造謎團的世界之中。

  身為他的好友,有時會撞見因為過度執著於謎題而將近走火入魔的他,甚至深怕哪一天他真的會去實行那樣的計畫。就如常有人會說:犯罪者跟名偵探其實只是一體兩面,如果兩者並存,那肯定會產生讓人不敢想像的結果,任何正義之士、警察可能都會因無能為力而束手無策。

  在這次一連串的事件中,日前在向家解開多年前的「夜鸛鬼事件」時,就曾因為「換屍手法」使白夜差點又踏入那塊禁地,還好自己提早發現而喚回對方的靈魂。

  所以他現在必須緊跟在這個男人身旁,因為南杰華在他眼中也是不同於其他人所認知的存在,白夜之前對南燕華的人格壁壘分配及學習能力感到訝異,但南杰華肯定是更勝一籌,畢竟他創造出了「那些怪物」,憑藉自己的膽識與知識。

  「陳警官,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這不是我讓你們一同進來的目的。坐在那裡的顏家么子可是我的人質,只要我現在想要,隨時都可以用手上的刀子劃開他的動脈,你們來到這裡的目的就白費了。」

  南杰華所坐的主位旁正趴著一名陷入昏迷,年齡不到十歲的男孩,能看得出他的呼吸微弱但仍有生命跡象,殺人鬼雖然沒有取出什麼令人害怕的武器,但左手握住餐刀預防眼前來客有任何突發動作,不過白夜看得出那不過是個幌子。

  「幌子?那是什麼意思?」陳坤隆吃驚望向身旁的推理作家。

  「你忘記黃家的人蟲炸彈了嗎?」白夜依舊直視前方,不帶任何情緒說道:「我們現在無法確認那孩子體內是否已經被植入,如同在黃家爆炸的南世承體內的自燃裝置,也就是將鹼金屬晶體放入膠囊內,迫使對方吞下就可以跟人體內的水分子產生化學作用,瞬間出現人體自燃,所以我們要注意的不是那把刀,而餐桌上的某樣食物。這場鴻門宴無論是上頭擺著人肉還是一般食物,我們都不能去吃,但我想應該不會有人中這種陷阱吧?」

  「你的意思是說,他是在誘使我們跟他用餐?」刑警簡直不敢相信這名聰明的殺人魔會策畫如此簡單的陷阱。

  「不對,比起我們,如果是顏小弟已經吃下餐點的話,恐怕才是一顆不定時炸彈,可能數分鐘或數秒後他就會死在我們面前。就算沒有如此,一般我們是不會注意到一個小孩被兇嫌灌水這是多麼危險的事情,頂多會以為那是讓對方清醒的手段罷了。」

  「既然我安排的人肉炸彈被你發現了,那我還是把這個小孩的動脈割斷他會死得比痛快。」南杰華一臉不以為然的說:「真令人傷心,這不過是一頓再普通不過的餐點,但與其說是為了你們準備,倒不如說我還在等待另外一名嘉賓。」

  「白夜,你有看到他身後角落,暗處的那道門嗎?」余燕翎用手指著殺人鬼後方,隨即做出猜測。「看來就是燕華回憶中,進入手術室還有屍海的房間吧!」

  「白夜先生,老實跟你說吧,我的真正祖父跟祖母雖然已經不成人形了,但確實還在裡面生活著,但他們由於已經長期被強迫改變飲食習慣,所以我現在正在努力用人類食物餵養他們,日後也打算使他們恢復語言能力。」

  「你是打算把他們留著做實驗吧?告訴我,你到底可以變態到什麼程度!」

  「陳刑警,先別那麼激動。」南杰華一派輕鬆的揮了揮手,笑著說:「實驗只是比較難聽的說法,比起過去爺爺那扭曲的思想,我之後要在他們身上下手的不過是非人道的拯救。」

  「非人道的拯救?那無非是種更痛苦的折磨吧!瘋狂著迷於外科手術研究的你,眼看他們已經無法恢復成正常人,最後也只會把他們推向死亡,當成你成功的絆腳石。」

  「那有何不可?」

  聽聞兼具瘋狂與知性特質的男人如此回答後,在白夜身旁的兩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跟惡魔簽訂契約有時候是更快達成目標的捷徑啊……但這個世界上可沒有什麼能不勞而獲的法則。要重獲新生就必須付出代價,沒有毀滅如何會有創造?而我的工作比起你們認知中的改造,更是接近神格的創造,賦予靈魂新的肉體,給予肉體新的生命,經過煉獄般的苦不堪言,換回新的人生這不是很有道理嗎?」高瘦的黑色人影一邊說著一邊手舞足蹈,誇張的肢體語言與張嘴大笑,聲音不斷在洞窟內迴盪,瞬間喚醒在黑暗中沉沒的亡靈哀號,宛如這裡所有一切都著了魔一樣。

  「你說看看,這跟一般的手術又有什麼差別?人類的器官跟四肢,也是從最初一攤攤血肉模糊的細胞組織所組成然後成為個體,接著有了意識、知識、靈性等情感。所謂的道德法律,不過是想凸顯人種與其他物種的與眾不同跟無所不能,不想與之相提並論罷了,例如野性跟本能。」

  余燕翎跟陳坤隆聽到對方的這些論點竟一時不知如何回應,撇除其他被他所殺掉的那些人,現在可能也只有他能替南家剩下的那些成員恢復原樣,其中當然也包括了他的弟弟在內。可是世俗絕對不會認同他的做法,就如同一開始的發明家跟科學家都被世人稱作瘋子一樣。如果南杰華真的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那……讓那些已經不成人形的家族成員,當成他成功機率中的某個可能,不也是給予生者的一股希望?

  再者,那些成員在外面的正常世界中的存活率到底又剩下多少?誰又肯去接手這塊燙手山芋?最後……

  「只要走出這裡,最後他們也可能只會變成醫學界的實驗品而已……」余燕翎突然腦中得出這個結論,然後雙手摀著頭不停甩動,因為在這一瞬間她竟然認同了眼前這名殺人魔鬼的想法。

  「你或許是名不錯的外科醫學講師,不少學生會因此被你洗腦了。」一直保持沉默的推理作家終於開口,將視線從南杰華後方的那道門收回。「諷刺的是……我卻也認同你剛才的那些論點。」

  「白夜,你瘋了嗎?」陳坤隆差點沒轉斷自己的脖子,眼睛張的老大。

  「不可否認,這就是世界的現實。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人們會不斷探索未知的事物,對於無法改變的事物選擇放棄或是用另外的角度去重新定義。就如同對絕症病患是否適用於安樂死一樣的道理。

  這個世界的法則,有時候就需要眼前這種變態才能去推翻、去改變,不然人類文明到現在仍會是一灘死水。別忘記人類經歷了好幾次可能會滅絕的災難,瘟疫、天花、黑死病等不斷進化的病毒跟災害,唯有經過一連串的教訓去學習,從中找到突破點而進步,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麼事物是完美的。」

  「果然只有你會認同我的想法,我知道門外還有其他訪客迫不及待要進來了,但我只想將這個成果分享給你而已。」南杰華隨即看了其他兩人一眼,語氣有點勉強的繼續說道:「好吧,他們也可以。記者小姐,記得把我的這些成果寫成專欄,這樣就算我死後,也能夠在醫學界留名啊……

  「你不打算走出這裡嗎?」余燕翎可以感受到全身竄過一股寒意,在她與眼前這名男人視線相交的瞬間,宛如看著一條毒蛇。

  南杰華沉默了一會兒後,瞬間收起臉上的笑容,接著惡狠狠盯著眼前三人:「如果你們完全照著我的話做的話,你們每個人都可以平安的走出這裡,但是……

  「但是你現在已經沒有把我們困在這裡或殺死的這個選項了。」

  在白夜語畢後,沒想到眼前的男人突然放聲大叫,接近崩潰的跪倒在地。

  「奏……奏效了?」陳坤隆趕緊舉起手上的槍,心中難掩看到眼前的景象而感到雀躍:「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果然正如你所說的:『要對抗怪物,自己要先變成怪物。』」

  「老同學,我倒是比較希望你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個說法,但我想外面那群人應該不希望從我口中聽到這些話。之前我也說過,要讓彷彿人格瓦解的話,一定得讓他們被完全否定,這其中也包含了自我否定這種論點,也就是說,如果主人格認為衍伸出來的人格不具有任何意義時,自然也會將其除掉,但是,如果要創造出新的人格,也可以依照這個做法。南燕華在之前已經被我突破那些人格屏障,現在我希望他能夠認清現實,把那些屬於過去主人格的虛構回憶全部改寫,使他的人生獲得真正的自由。」

  「你是說……今日的事件如果等他長大後某天發現,跟他小時候的回憶互相違背,可能再次有人格崩毀的現象發生嗎?」余燕翎問道。

  「沒錯,有時候真相並非那麼美好,人需要的是一個希望,只是如果那個希望是被謊言堆砌而出或是根本自欺欺人的話,那不如重新回到原點,突破那纏繞在身上,有如詛咒般的厚繭。」

  火迷宮搜索隊伍此時魚貫的從門口進入,悠揚的音樂被雜亂步伐聲響覆蓋,所有刑警舉槍指向跪臥在地上的殺人鬼,只見對方不斷低聲自語手緊緊抓住後頸,這時眾人才發現到某個不諧和物的存在。

  南燕華此時走過白夜身邊來到親兄長面前,數分鐘前他在白夜身後現身,使從容不迫的殺人鬼精神瞬間崩解,然而現在這名男孩卻像看到一個不知名的生物般,怯生生的靠近。

  南燕華的回憶尚未完全被改寫,但眼前的兄長卻因為他的出現,開始出現人格排斥的現象,但被排斥的那名人格卻非是精神層面的存在,而是目前化身為實體寄生在他背上的那個生物。

  「白夜……你打算毀掉我弟弟嗎?」

  如同兇猛野犬的低吼聲,自縮捲成一團的陰影下方傳來,接著在他身上的黑色大衣慢慢滑落,在殺人鬼後頸上的一顆男性頭顱立刻睜開佈滿血絲的雙眼,緊盯眼前所有活物。

  然後,角落處那道通往手術室的門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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