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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偷了他脖子的戀人

 

  未斷絕的鍵盤打字聲,隨著部分人物塑像的構圖,落筆時的筆觸力道變換,在繪圖板上滑動的摩擦聲,以及柔軟的軀體趴伏在床上,翻閱書本頁面的聲音,是此時房間內正埋首於自己專注事物上,各個不同人物的寫照,亦是目前這個密閉空間內最平靜的光景。

  手指飛快移動,前不久剛交完給編輯新章回作品企劃書的年輕作家目不轉睛,全力把自己的精神用文字繼續這座故事城堡的建構工程上,使它更有層次、穩固且引人入勝。

  從一開始被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扯入莫名其妙案件裡,又正值期末考前夕的他,打算利用瑣碎的時間,趕緊完成續篇前半段,至少他認為作品的開場與伏線需要在這段期間構思完全。如同城堡新區塊建地的支架結構,先把輪廓與大綱構思好的話,往後的劇情安排上就算面臨到需做變動的可能,至少不會與一開始的故事核心偏離太多。

  是的,除了開場需引人入勝與熱度不減的追看性,最重要的還是本部作品所要表達的主旨,以及它的獨特之處與整體色彩,最後細部的調整當然又是另當別論。就如同人們堅持自己目標的方式,就算途中偏離了道路前進,但如果有著無論經歷了什麼仍要走到最後的決心,那它就會昇華成理想,所謂的理想就是眾多目標的總集合。

  「我說啊……

  沒錯,他的時間所剩不多了,謝秋時現在能夠利用的時間已經接近少得可憐。他知道……專注在冰冷的電腦螢幕前,看著慢慢生成充滿愛意的作品,才是他現在能夠逃避現實的唯一方式。他除了時間不多,連生存空間也快要被剝奪走了,向前看就算不是天堂,也比身後的地獄來得親切。

  「目前這最新一集的單行本,雖然我也看了不下三次了,但也是因為隨著閱讀次數的增加,才能夠發現它其中不合理又想吐槽的地方。不過,說起來……這或許也是目前愛情輕小說裡常見到的慣性,不,應該說,並非單指愛情輕小說而已。此類設定雖然好看,也考驗作者的功力,一定得藉由不同呈現方式,讓它變成有自己特色的作品並找到突破的路線。所以說,很多讀者肯定也會有跟我一樣的感覺,畢竟大家都是三次元的人。」

  如同被突然按下播放鍵,一首氣勢滂沱的交響樂立刻傳入耳內。多層次音調與撩亂奔放的音符,編織成連綿不絕無止盡般的靈魂卷目,一攤開來就是震撼、重擊、刺入觀眾的心臟!

  秋時的動作沒有停下,反而是越來越快,快到他的額頭已經流下一滴汗水。

  「結果最後這優柔寡斷的男主角,還是沒有給那名遠從故鄉到來的青梅竹馬一個正確的答案。當初因為自己的夢想,擅自拋下喜歡著他的女人,沒想到幾年後對方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找到他,結果他不但未實現當初的理想,還另外結交了新歡!如果說最終這本書的結局就是如此,那我真的會想拿書砸那作者的後腦勺。」

  某人聽聞此話,微微壓低自己的身子。

  「不正如妳所說的嗎?這部作品根本還沒完結,現在就以自己先入為主的想法帶入其中,除了是糟蹋這則故事,也對作者相當不尊重。簡單來講,無論這本書的結局是怎麼樣,永遠都不會讓這名讀者滿意的,換句話說,這名讀者從一開始就想干涉劇情走向,最後也可能是會上網路上的評論區,像是三姑六婆一樣揣測各項憑空捏造的劇情,尋求與自己意見相同的人罷了。」彩色背景圖稿上新加上的圖層,被繪者用了深沉的色彩劃過。

  「不過,這名突然跑入主角生命中的女孩子,換作在現實世界應該早就被拒絕往來了吧?煩人的個性真是讓人受不了,如果不是她,男主角就不會偏離自己的夢想了。」

  床上繼續傳來書本的翻閱聲,但此次還夾雜另一處咖啡從嘴巴噴出的動靜。

  「的確。不過,男主角並非小孩子,他的選擇並不該讓一名幾年不見的青梅竹馬說三道四的。而且,從一開始內容也提到,裡面那位自稱青梅竹馬的小個子女孩,不過是對方某段時期的同校同學,所以此作品才會有如此淺顯易懂又冗長的書名吧?」

  「就因為從某段時期就一直在一起,所以才有資格對男主角說三道四不是嗎?她就像一盞明燈,可以指引對方,讓他看清當局者迷所不能見的事物。書中一開始出現在他面前,拉他進入那宛如異想世界中的女孩子,依我看根本是他自己把對方美化了,對方最後把他利用完,就會把他丟到一邊了吧?」

  房間內的聲音突然完全安靜下來,然後交響樂的第二章節也開始在此刻高潮迭起。

  「就算是男主角在腦中將她給美化,但無論怎麼看也知道她是第一女主角!而且性格單純不做作,沒想到妳連作者在作品裡想呈現出的人物特質都看不出來?當然不能否定每位讀者對角色都有不同想法,但是會有如此自以為是、偏執看法的人,肯定腦子裡多少有反社會人格!」一個巨大巴掌打落在床邊矮桌上,令房間主人突然嚇到寒毛直豎。

  「哈哈!如果讀者的自我感受就是反社會人格,那這世界上的小說可能都不能看了,因為作者光是背黑鍋就背不完了不是嗎?別忘記我一開始所提到的條件是什麼,是以現實世界來看!書中男主角優柔寡斷,因為一個女人就妥協自己的夢想的這種行為,很多讀者一定看到這點就想丟書吧?第一女主角以現在來看,單純是半路殺出來的狐狸精,除了搞事還會做什麼?」床頭傳來被書本擊中的碰撞,原本柔軟的身軀挺起腰桿,整個在床上站了起來。

  「妳們是不是沒有考慮到那名男主角從一開始就是受害者,根本不是選不選擇的問題,是他根本不能選啊!」

  「謝秋時,難道青梅竹馬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不會因為太過感動而想回頭是岸嗎?」顏堇世跳下床來,兩手抓住剛才被丟到床頭一角的輕小說作者領子氣紅著臉,雖然身材看起來嬌小,但力氣卻大得驚人。

  「無論是……作者還是男主角……都沒有青梅竹馬,而且……不要說得他好像犯罪了一樣。」

  「學弟,如果說你現在所處的情況是自己所接受的,那也不正說明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嗎?」夏惠桐突然跑到幾乎快喘不過氣的原作者,抓住他其中一隻臂膀,施行的力道讓人懷疑是否蓄意讓對方脫臼。

  「學姊……難道妳們現在不是在討論我作品裡的情節嗎?」

  「是這樣沒錯啊!可是你竟然已經讓這女人可以自由進出你的房間了,你敢說兩人之間沒有什麼?秋時……你為什麼要這樣傷我的心?」

  「什麼沒錯,現在你們根本跳脫小說裡的情節了!」

  秋時趁兩個女人怒目相視同時,趕緊脫身爬到床沿,果然他預料內的地獄還是在今晚出現了!當然,他也再度發出那無奈又接近崩潰的哀號。

  「我說妳們兩個既然不合,就不要一起待在我房間啊!學姊,我記得妳是住在隔壁不是嗎?堇世,別跟我說妳來這裡之前沒有找落腳的地方。」

  「就是因為她住妳隔壁我才要在這裡啊!落腳處從一開始就決定好了,你不是也答應說暫時讓我住在這裡到明天早上沒關係?」

  「誤會大了!不,我是說我誤會妳會在今晚找住處這件事!她可以自由進出我房間也是一場誤會,稍早的第二次搜查會議後我不是有跟妳解釋過了嗎?」

  「原來你還要向她解釋啊!」夏惠桐一個箭步來到坐困愁城內的男主角面前,用雙臂抵住床沿困住對方,用那帶著殺氣的臉快速逼近,語氣低沉且充滿了審問意味:「我有這個房間鑰匙,什麼時候進來,還需要你幫我向她解釋?」

  「不……妳是不是搞錯重點了?」

  「反正今天晚上我是不會走的!秋時,你願意讓一個嬌小、可愛又心碎的女孩子在大街上流浪嗎?你知道那是多危險的事……」顏堇世坐在房間角落,宛如變成一具壞掉的人偶。

  「別給自己加上那些莫名其妙的設定。」

  「剛好我有另一本書的插畫跟封面這幾天內要交稿,所以今晚我也沒辦法離開這裡。」小惠與桐子老師坐回床邊矮桌前,繼續盯著面前的電腦揮舞手中的繪圖筆。

  「給我回去,回你家。」

  秋時無奈的仰望天花板,回想起幾天前與偽青梅竹馬的相遇正是一場新的災難的開始,不,應該說,是三個人,在那條夜色美得不像話,伴隨微風吹拂、葉片飛舞,晴朗夜空映照的都市迷宮一角。

 

 

 

 

  「今晚不用睡了……

  秋時從夜半的便利商店走出,雖然他知道留那兩個水火不容的女人在房內不太妥當,但如果自己是他們之間的爭端源頭,或許這麼做反而能讓她們轉移注意力。

  現在已經是剛過星期三零時的凌晨,顏堇世正式在昨晚八點的第二次搜查小組會議中在自己介紹下加入其中。當然,他沒有在眾人面前隱瞞她的身份,她也沒打算閉口不提,在那時候這名有著「偷了他脖子的戀人」這接近獵奇筆名的推理小說作者,也在會後他的引薦下,更加熟識了小惠與桐子老師。

  「我的樣子好像沒那麼成熟,以後請多多指教老師。」

  「內文中的青梅竹馬,好像也不會隨便在巷子裡抱住男主角的樣子,我會依據這點做人物設定上的修正的。妳好,偷了他脖子的老師。」

  面對行事作風突然變成熟的學姊,以及一點都不和諧的初次交談,的確讓謝秋時在一旁差點連呼吸都忘記,但聽聞兩人今晚要一起待在自己居所時,他表情更像是被國中隔壁班學長的強力躲避球砸到臉一樣難看。

  而且他相信,日後這個學長會繼續拿這顆球打在自己臉上。

 

  秋時此時在便利商店外頭,除了是避免房內的鬥爭,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整理案件到目前為止的所有線索。

  由於擔心被兇手跟蹤,第二次的搜查會議他們改至夏警官所知道的一間有獨立包廂的日式餐廳。而本次的主題除了解剖報告,另外描述了被害人們的背景資訊。

  根據夏警官下屬的調查,終於從那名向警方施壓的政治人物口中,得出部分被隱瞞的實情。

 

  陳彥傑,第二名被害人的姓名,是現時本市市長的兒子。在對方還沒離開自己父親之前,一直被外界認為會接承衣缽的官二代,只是他自始自終表示沒有那樣的意願,也不見這名官二代想在政壇上有所作為,所以在兩年前他不顧父親反對,在激烈爭吵下被斷絕父子關係,從此沒有出現在他們面前,整個人宛如人間蒸發。

  許賢春,第一名被害人的姓名,小時候父母離異,是在親戚的扶養之下長大。因為從小就不喜歡讀書的關係,在高中時進入技職學校學得土木相關的專業技能,但由於親戚無力再供其學費讀上大學,便在畢業後在職場上輾轉換了不少工作,最終才在目前的建築公司任職現場作業人員,任職時間約在一年半前。

  此人的人際關係表面看似單純,除了同事間的來往,並沒有人見過他與外人互動,平常或休息日時常流連在市內小酒館或夜店。從同事提供的資訊聽來,也是十分好賭之人,過去曾經跟老闆預支過薪水或是跟同事借錢,至今還欠著不少債務,但大部分都已經在一年前還清了。

  除了被害人的訊息,其中夏警官另外提到的幾點引起秋時的注意。

 

  現時的市長除了自己的兒子,並沒有再提供其他任何事項,感覺對方有所隱瞞的警方,果不其然在過去的受理案件紀錄中,發現市長曾經受到某方人士的勒索。

  對方提出五百萬的金額,並指出如果拒絕或報警,將會對他兒子不利。那時候由於陳彥傑已經跟市長斷絕關係而失去聯繫,但身為父親的他仍感到憂心而最終決定報警。但進入備案程序後的警方,在過許久後就沒有再收到歹徒打來的勒索電話,因為無論勒索方還是陳彥傑都無法實際掌握其線索,所以此案雖然漸漸未再受到警方關注,但仍屬未銷案案件,倒不如說,藉此他們開始朝陳彥傑身上做調查,想藉此替市長找出兒子的下落,然而卻在歷經一年後,這名青年卻被發現吊死在未施工完成的大樓裡。

  警方懷疑這名勒索人跟此次命案脫不了關係,但卻無法將這起勒索案跟許賢春作出聯結,目前的初步設想是朝意外被此人發現真相或是兇手真面目而被下毒手。

  「而且我們發現,陳市長正是數年前那起都更案的總負責人,沒錯,就是惠桐認為有所關聯,錢育成從街坊鄰居口中所聽到,那則像是都市傳說的老眷村凶殺案!」夏警官握拳敲了一下桌子,上頭的生魚片從盤子上滑下,只見他露出十分自信的神情又說:「如此一來,我們終於找到這些案子之間的關聯了。所以接下來,除了會繼續調查許賢春這號人物,上頭大概也會答應回頭著手老眷春命案,還有私下調查陳市長的過往。當然,首先找到那名當年勒索他們的嫌犯,這才是最重要的關鍵。」

  「夏警官,你剛才似乎有提到,此時錢先生所居住的那棟大樓過去的建商負責人,是一對夫妻對吧?意思就是說,老眷村土地的收購,這對夫妻也是關鍵人物之一不是嗎?」

  夏蒔勉從身後拿出牛皮紙袋,順便將桌上剩下的生魚片沾上哇沙米吞下,然後有點口齒不清繃著痛苦的一張臉說:「但……這對剛……初的負責人夫妻,在很早以前……奏已經退休並將經營權轉讓他人了。據我所知,他們在多起都更案中也獲得了不少利益,現在應該是很清閒的在安享晚年了吧?但是,秋時,你們看一下這裡面的照片就知道這件事的巧妙之處。」

  秋時將牛皮紙袋內的資料拿出,在看到上頭的人物照片時,跟緊靠在他兩邊的女人,同時間睜大眼睛並發出驚呼。

  「話說,錢育成今晚怎麼沒來?雖然這次的搜查會議算是臨時發起的。」

  「記得他有提到今晚另外有約了。」夏惠桐說道,然後接著笑開了臉:「聽說是大樓內的房東約他們的,應該是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想要做精神喊話吧!」

 

 

 

 

  沒多久後,謝秋時回到自己的租屋處,正準備打開門時,手機的震動讓他停下動作,然後他在接起後,整個人打了寒勁。

  「你是說……錢先生現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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