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重疊的剪影
「別以為能藉此蒙混過去。」
說話者將手舉起，中指與拇指彎成一個中空的圓，接著如同扣上板機的槍枝向前彈射出去，不偏不倚的擊中前方目標，下一秒被擊中者立刻發出慘叫，其中還夾雜著對方腦門被敲擊的悶響。
「好痛！話說你最近對學姊越來越不尊敬了，動不動就用這種方式欺負我！」夏惠桐不停用手揉著額頭，很明顯看出上頭已經出現一條細長的紅腫。
「我手指差點沒被妳咬斷就算不錯了！而且妳也只有這個時候會把自己當成學姊，平常不就是隨便進出我家的不速之客？不然就是老是特立獨行、沒經過我同意、快刀斬亂麻，隨時都可能失控的女人！」
像是想趁期中考後的壓力釋放與抓到機會一樣，秋時順便一口氣發洩與對方相遇以來的所有苦悶，完全不留情的放出連珠炮，那張原本就有被對方以「壞人臉」之稱的臉，此時在夕陽照射下更像頭惡鬼一樣可怕。
「但是你小說的封面與插畫好像都是我畫的喔。」
「對不起，老師，妳說得是……」
充滿負面情緒的連珠炮，瞬間被小惠與桐子老師簡短說出的事實，跟裝可愛的吐舌動作化解掉了。
「不是！別忘記上次在會面完錢先生後，我對妳說過了什麼。」
秋時這時才想到，原來本週的期末考週，是他這些日子以來過得最安穩也最自在的一段時間。這名學姊不知道是刻意還是巧合，在這星期內除了跑回自己的租屋準備考試外，就連在校園內也不見人影。秋時也想到，或許的確是因為考試比較忙碌的關係。
但這似乎跟在期中考結束的前不久，對方坦承自己這次還是會被當兩個科目，還有那莫名其妙的自白行為產生矛盾。
只是，他可以肯定，這女人絕對不會因為那件事就刻意躲開自己。意思就是說，在這段期間哪怕，他撥出有關案情的任何一通電話，夏惠桐還是會突然出現在自己房內，然後他也會跟著進入重修地獄中。
「偷看我的畫冊，變態！小偷！偷窺狂！」沒想到眼前的女人在聽完他的提示後是出現這種反應，還伴有一個箭步、直指、羞愧與憤怒。
「別把我講得像偷看妳洗澡一樣……雖然妳對我的這些指責也沒錯啦。」
「所以你果然是想問裡面的部份內容是不是？」
夏惠桐此時的反應讓謝秋時收起表情，然後迅速將腦袋裡所想到的資訊再次連結，作出一個新結論。
「的確是這樣沒錯。要不是學姊妳剛才的那句話，我還真忘記自己是在什麼時候偷看畫冊的呢。」
秋時語畢後轉身邁開步伐，後方跟著一陣凌亂並直奔而來的腳步，然後兩人一同進入一間已經因為考完試空無一人的教室。在這之前秋時先在經過的一台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罐飲料。
「讓我們在這裡說吧！一直站著講話腳也會痠的。」
秋時選了一個接近門口的座位落坐，將其中一罐飲料遞至坐在鄰座的女孩。
「喔……謝謝。」
不知道為什麼，夏惠桐感到有點緊張。有別於剛才在開放空間胡扯瞎鬧的表現，在接過冰涼飲料時，她突然變得文靜且不敢與對方的雙眼正視。
這名女孩在過去一週內的確有躲避對方的情緒在，也正好由於期中考的關係讓她可以暫時喘口氣。當然，除了知道自己畫冊內的部分內容與案情相關且被對方所知，其實她的內心還潛藏著某種想要隱藏起來的秘密。
也因為這點，讓現在突然進入狹小封閉空間內的她，萌生想要逃離的念頭，而這個想法是可以自由進入對方房間的她所沒有過的。
而且她可以肯定，如果是在不久前，就算對方供出已經看過那本畫冊這件事後，自己也不會有如此的緊張感，說明了這段時間自身心境也開始出現了轉變。
「從妳剛才的話聽來，那本畫冊是那天晚上妳故意放在那裡的吧？也就是妳第一次闖入我房間內的那天。」秋時扳開飲料罐說道。
「好像……是這樣呢……」夏惠桐雙手放在大腿，視線也一樣集中在那裡，那罐未開的飲品上。
戀愛輕小說家嘆了口氣後又開口：「的確，如果是這樣的話，確實就說得通了。因為裡面的確有三頁是會讓我把心思放在案情上面的關鍵線索。或許該說，一定要經過這幾個禮拜，歷經案件發生、調查與小組討論的這些遭遇，回想起那三頁素描才會讓我開始真正無法從本次事件抽身，確定會全心全意專注在上頭。」
「那三頁素描或許可以如你所說，作出這兩種解釋。不過，我這裡要再補充說明一點。」
謝秋時聞言後放下飲料罐，原本嚴肅的神情一掃而空，他帶著好奇與吃驚轉頭看向鄰座學姊。
只見這名長髮及肩，身穿白色上衣及黑色短裙的女孩子，在夕陽斜照進教室裡的微弱光源襯托下，讓對方也同樣一掃那不按牌理出牌又胡鬧的形象，回歸到與自己在那下著雨的咖啡館前，第一次邂逅的氛圍。眉宇間透露出的迷濛，臉蛋表現出的可愛，只是這時候還添增了一抹神秘的魅力在對方身上。
雖然這次他沒有因為看呆而愣住，但這一幕的確還是讓他的眼神多停駐了幾秒。
「秋時，或許你沒想過，在這之前我獨自一人去那裡進行搜查的可能性。」
女孩臉上帶著有點羞赧的笑容，雙頰微紅，如同飽滿的水蜜桃般，然而其中又透露出些指責的意味，偷看了自己一眼。
「不妙……這似乎不是現在的自己能夠掌握的氛圍。」內心出現此想法，有著夜貓骨子的宅男作家趕緊別過頭去，不自覺的施加拿著飲料罐的力道。「我差點都忘記不久前自己是個宅男了……」
「什麼？」
「啊、啊……沒事。」秋時再次坐正身子，然後將話題拉回：「好吧，我為沒有想到這一點的自己做出道歉。但也希望在這之後妳不要有這種行為，一個女孩子進行什麼案件調查的真的是太危險了！以後如果沒有讓我知道或是陪同的話，絕對不能這麼做。」
「喔……是這樣啊……好喔。」夏惠桐像是有什麼堵住咽喉一樣，讓她無法流暢的說出話來，身子微微僵硬。
「所以那三篇素描是在那個時候畫下的嗎？」戀愛小說家手放在桌子上思考道：「可是，容我直言，那是不可能出現在現在的風景。因為過去位於那裡的老眷村早就已經消失，被現在的兩棟大樓給取代了。沒錯，妳那三頁在同樣地點，用畫筆描繪出的畫面竟然不是錢先生所住的大樓，而是在十多年以前就已經消失的老眷村，還有那棵……暗夜的吊人樹。」
謝秋時此話一出，瞬間轉換了剛才壟罩在夕陽下，教室內的微妙氛圍。此刻的他們如同正位於名為時光機的錢先生房間內，俯視大樓下方跳脫現代郊區都市風景，那一大片樣式簡陋、老舊的眷村，還有那棵約有四層樓高，杵立在被舊稱為「屍山」的小山坡上。
「一開始我有這麼想過。或許小時候妳因跟隨夏警官去過那座老眷村，所以憑藉在腦海裡的印象描繪出來的。可是如此一想，卻與至今為止的夏警官的行為有所矛盾。
記得之前的搜查會議上，夏警官有表示因為自己對那座老眷村也不是那麼了解，所以會另外再替我們收集一些情報對吧？如果過去夏警官的確跟老眷村有過淵源或是去過該當地，那麼對於最後老眷村即將被拆除前的『吊人樹』命案，就不會完全一無所知了。
撇開夏警官是否會因為過去與眷村的關係從中進行調查，當然，在這裡已經排除了在轄區內任職這個設定。但以現在從對方口中所聽到的敘述，都可以清楚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夏警官過去是真的跟老眷村沒有關聯，也不是去過當地的非轄區內員警，更不用說是轄區內的負責警官了。
所以如此一來，的確就只剩下妳剛才所說的那種可能。自己事前就已經到過那座老眷村做過調查，不對，當然不是指穿越時空這種荒唐事。而是妳在與我相遇前，就已經到過錢先生所住的住宅區調查了，在發生命案之後。」
「如果照你這麼說的話……」夏惠桐揪著臉咬住下唇，雙手緊握著飲料罐似乎有口難言，但依然吐露出此時內心的想法。「我跟夏警官不就是父女嗎？你以為我會承認這個說法嗎？」
「不對，那不是重點！」
教室內的氣氛又再一次被翻轉，因為女孩簡短的一句話。
「接下來也是我單純的個人推論。也就是說，妳在到達該社區後，利用某種方式得知了老眷村過去的面貌，然後因為當下的情況並不允許，只能先把它留在腦海內，最後運用記憶力跟畫筆將老眷村風景，畫在那本畫冊中。
那麼，妳是透過什麼方法知道老眷村的風貌，又是為什麼須利用如此迂迴的方式才能將它留住呢？答案就是社區內的老照片。」
夕陽西下，原本還有點吵雜的校園頓時鴉雀無聲，鄰座的徬徨女孩此時身上被一抹淡藍色澤給覆蓋上變成灰暗的剪影，那是黃昏最後餘留下來的微弱光線，照耀所致的結果。
「妳透過某種關係找到了照片，或是從某人手中看到了照片，但因為無法取走的緣故，所以只能用筆畫出來。妳知道這三張照片可能藏有關鍵的訊息，或許跟數年後所發生的這起命案有關，在為了替夏警官解開案件謎團情況下，自己私下抽絲剝繭。」秋時在這些話說到一半同時，看到身旁的女孩正鼓起腮幫子，用眼神否定這個說法，連忙做了修改。「當然不是為了夏警官，而是單純因為個人興趣而這麼做。
不過，這三頁素描的確藏了訊息，而且是破除過去『吊人樹』案件謎團的關鍵。」
「真的嗎？果然我還是有立下功勞的時候呢！」女孩高舉拳頭歡呼道。
「可是……」此時，秋時將手按在鄰座學姊的桌子上，完全忘記不久前還無法面對兩人之間氣氛的自己。「妳身為搜查小組召集人，有必要透露自己是從哪裡得到這些照片，又是從誰手上看到的。」
夏惠桐聞言後，露出沒有多加思索的表情準備開口時，再度聽到逼近自己側臉的學弟道出的另一段推論，那段依然讓她不敢與對方四目相交的推論。
「另外，我甚至懷疑跟學姊妳的相遇，也是妳自己刻意安排的。」
「欸？」
「在案情線索出現多種矛盾，夏警官又不聽信目擊者證詞妄下論斷時，妳竟然跟我在咖啡店相遇了。雖然我想相信那是巧合，但還是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我不敢確定妳是否有透過作品筆名，去找與之相似的人物資料或看過我的照片，然後得知我是與妳讀同間大學，也住在附近的宿舍，最後刻意安排了這場邂逅。
接著讓我看見畫冊內容，想藉此將我與這起案件綁在一起，找出自己感興趣的案件真相。」秋時一邊說著，一邊將與夏警官有關的部份說法給刪去。「雖然我不認為學姊會心機這麼重，但這麼一想也不完全沒有道理。因為這場邂逅太完美了，對吧？」
臉上陰影極重的前推理作家簡直想把對方逼到無路可退，在面對有說服力的假設時，這個作者似乎都會翻臉成此時不為人知的狀態。
夏惠桐趕緊轉過身去，不斷因為緊張而大口呼吸，接著很無辜的說：「我跟你的邂逅，真的是因為不可預知的巧合而已，或許就是上天所說的緣分吧……」
謝秋時在聽聞這段話後，整個人瞬間僵住了動作，開始有種無地自容的羞愧爬上脖子。
「會有那幾張素描也如同秋時你所說的，因為在那當下無法留住照片，所以只能靠我這會隨便亂用的記憶力留住。我承認自己的確是故意要讓你看到畫冊內容的，也承認自己想藉此將你給綁住，不過……」
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就此上演，無聲也無光的教室內響起了飲料罐掉落地面的聲響，一道身影輕輕轉過身來與對方重疊。
「我想綁住的……並不是只有這樣而已。」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