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絞殺的藝術

 

  杯盤碰撞發出清脆聲響,苦澀略帶酸澀的黑咖啡以同心圓的旋轉方式擺盪著。遠處偏暗的鵝黃色路燈光線折射在白色瓷杯身,緊皺眉頭、頂著俐落短髮的凶惡男子雙臂環胸,神情因為嚴肅更添不少壓迫感。

  「根本就是個變態。」他用低沉的嗓音,給予秋時口中那男人提出評價。「而且,接受對方邀約的你們也不正常。依目前看來,他早已經掌握你的身份,如何?要不要加入我這裡?我們絕對讓他身首異處!」

  「李先生,果然你過去真的是不單純的身份對吧?」

  「放心!不一定要刺青才可以加入。」李延勤的表情瞬間轉為和善,猶如推心置腹的高超推銷員。

  「不,這不是重點吧?」秋時將手撐在下巴,轉頭看向夜晚的貓涼庭景色無奈的說:「如果到時候真的發生什麼狀況,我是指,最終黃銘謙真的透過關係未入監服刑,或許就真的需要你的幫忙了。不過我還是得補充一點,會接受對方的邀約,如我一開始說過,是因為旁邊這女人讓我不得不妥協。」

  「秋時,明明是藏在心中炙熱的偵探魂在驅使著你,想要藉某個舞台發揮一番,我不過是發現這一點推了你一把罷了!再說,如果你真的堅決不肯的話,我也拿你沒辦法不是嗎?」

  秋時感覺夏惠桐在說這些話時音量越來越大,深知對方此時一定正朝自己越靠越近,這就是為什麼他事先將視線轉向別處。

  「看到了吧?就是現在在我身後這張無辜、可憐,彷彿乞求主人憐愛小狗的臉!」

  「汪!」夏惠桐笑了一會兒接著說:「只要是身為人都有不為人知,也就是所謂他人口中無法理解的一面吧?也就是李先生你口中的變態。從我跟秋時到醫院赴約,跟黃銘謙對談的這過程中,我發現對方雖然做法跟想法都異於常人且極端,但終究他只是想找到一名可以理解他的人。不過,其實也沒有到理解自己如此深入的用意,只要是看出他所作所為跟為何為之的理由,就能讓他感到無比快樂了。而這名人物,莫過於是他想見到的秋時了。」

  女孩子以自身的敏銳觀察做出這番揣測,兩名男士也皆感到認同。因為這段話除了解釋黃銘謙的用意,同時也說明謝秋時心理底層的動機,還有李延勤當初做出刺青的決定。

  這些舉動雖然看似是一念之間,但其實也不過是呼應內心深處的願望罷了。

  「秋時雖然嘴上說不要,但在那當下也是很冷靜、腦袋清楚的將一切所想的說出來了不是嗎?臉上還自信滿滿呢!」

  「那是……反正這不正是我赴約的用意嗎?所以最後就很自然的說完它了,內心當然也存有不想落於下風的不甘。」年輕偵探不好意思的否認道。

  李延勤一邊思考這名過去逼死自己父親的兇手,是否正如夏惠桐所說不過是名忠於自己慾望的普通人,試圖釐清自身與這類人物有所不同之處,此時有如一座石像沉默了數分鐘,最後心情複雜的開口:「所以接下來正是有關作案方式的談話了吧?」

  「是的,釐清了兇手身份、動機,接下來包括剛才『竊盜假象』的策畫,都不過是如同代入答案的題目,問題的提示自然是警方所提供的線索,跟我自己發現的現場遺漏片段。

  首先我們先回到數年前的老眷村三人上吊命案。如同我剛才所說,雖然是三個人一起遇害被吊在大樹上,但實際卻是黃銘謙與兩名老夫妻聯手,先吊死身材魁武,那名身份不明的男子,最後兩人才又被黃銘謙斬草除根的殺害。」

  李姓大哥再次放下咖啡杯,接著面露疑惑:「老師,如果你說三個人聯手將一名壯漢吊死,並且把屍體吊在將近快五層樓高的大榕樹,只要繩子夠長就可以理解,最後也可以順利把當地『屍山』的恐怖傳說成功套在這起案件上,模糊媒體跟大眾的關注焦點。

  但剩下兩名老夫妻的體重加起來說不定還比那位無名男子來得重,黃銘謙又是如何獨自一人來完成呢?」

  「而且三個人還是吊在同一條繩子上呢!」夏惠桐點點頭道,雖然自己已經在醫院聽過對方說明,但這起壟罩著恐怖傳說色彩的命案,還是使她聽到就感覺興奮。

  「利用地形,還有壯漢的體重。也可以說,是由壯漢還有黃銘謙本人將老夫妻給吊死的。」

  看得出李延勤對這番抽象說法更加不解了,秋時則是緊接著說下去。

  「李先生,提供照片給學姊的你也知道,這顆巨大的吊人樹正位於老眷村中央,而且眷村的地勢並非完全平整,而是有一段落差不小的坡度。這座小山坡也正是當時為何老眷村在二戰後會被稱為『屍山』的原因。傳說這座山坡就是過去埋下數千名平民及士兵遺骨的所在地,而大榕樹正好長在山坡斜坡處三分之二的位置。眷村所有居民因為忌諱或者地勢關係,皆未居住在小山坡上,所以生活並未受到影響,只是大榕樹也被當地居民傳成是吸收屍骨成長的恐怖妖樹了。

  最後這顆無辜的樹,更因為被兇手還有建商利用,成了吊死居民的吊人樹,說到這裡我都想替它感到哀悼了。」謝秋時一如往常般,因為惻隱之心而暗自神傷。

  「所以如果三人一開始先將壯漢誘導到大榕樹低處位置,就能夠完成殺人手法了嗎?」

  「並沒有那麼簡單。」秋時請一旁的夏惠桐再替自己向店員點了一壺奶茶,接著說:「在這三個人中,真正能誘導那男人走到該處的就只有黃銘謙一人。而隱藏身份的他,自然也可以在與老夫妻聯手殺害『被建商一方雇用,準備來殺害自己的男人』後,用言語哄騙他們。

  一開始,黃銘謙如與無名男子的計畫,將老夫妻帶到榕樹下,也就是位於小山坡的高處,並自己帶來了一條準備絞殺兩人的長繩。只是沒想到這頭狐狸卻突然從身後,用繩子套在男人脖子上,接著他將繩子令一端綁上重物丟過樹枝交由老夫妻緊握,最後三人像拔河一樣,開始從山坡高處往低處跑,停在壯漢的腳跟下,順利把對方吊死。

  接下來就不需要太大技巧了。黃銘謙趁兩人鬆懈當下把繩子繞過他們的脖子,從後方綁起死結,此時三人已經回到一開始的高處,壯漢屍體也回到了地上。緊接著他只要跑回屍體落點,順著坡度拉著屍體繼續朝下跑去,老夫妻雙腳無法著地而氣絕只是早晚的事。當然,事先用繩子繞過兩人脖子時速度跟時機必須快、狠、準。

  所以我推斷一開始這條繩子長度並非剛好尾端正是三人所拉的末端,另外肯定有多出一大段。如此一來就算是綁出繩結,也可以藉由剩下的繩段,緊拉住兩人避免自己跑向屍體同時而被掙脫。

  最後這條長繩自然也不用再經過裁剪,只要綁在大榕樹樹幹,留下無解的謎就好了。」

  秋時語畢同時,加點的伯爵奶茶剛好送上桌來。氣定神閒的他先是嗅聞了飲品香氣,然後緩慢舉起茶壺朝三人的空杯分別倒滿,接著像品嘗下午茶的貴族一樣,在目瞪口呆的兩人面前享受著難得的寧靜時光。

  「根本是在玩人肉蹺蹺板嘛!這簡直是惡魔的藝術、惡魔的遊戲、惡魔的思考、惡魔的傑作!」

  「李先生,桌子再敲下去就真的是惡魔的傑作了。」

  「對啊!惡魔的玩笑!」

  「妳只是想講出這個名詞吧?」秋時毫不客氣捂住插畫家激動的嘴巴。

  「不過這也只能是猜測。畢竟如黃銘謙所說,那起案件已經過去多年了,根本沒有實際證據能夠證實這個手法。就算是不斷找尋線索的我,其實也消極的這樣認為。」

  「但是我剛才不是有提到,黃銘謙自己也承認吊人樹命案跟他的確是有關係的。也唯有最後是自己動手並聘僱了打手,才能夠解釋為何現場會有一名身份不明的死者,還有三具屍體是如何被吊死在同一條繩子上的情況。」

  「我記得你好像說過,這次的都更大樓一連串命案的犯罪手法,其實都是老眷村命案的延伸。」夏惠桐再次雙眼發亮,試圖引導秋時說明案情的方向。

  「的確是這樣沒錯。」謝秋時笑道:「會這樣說是因其中的幾點:首先兩起上吊命案都是被兇手偽裝成自殺,另外一點則是藉由人為主導的『突發狀況』,還有『第二個助力』來完成殺人過程。」

  「哦?這次的大樓上吊命案兩起都是如此嗎?」刺青男由於剛才老眷村命案的手法,此時精神正處於亢奮。

  「不,只有第一起的工人上吊命案。第二起施工大樓命案,也就是市長之子的上吊命案,並非使用同樣的手法,是以常見的繩索絞殺來完成。不過,這個手法是在於前置作業的巧妙,等一下我會接著說明。」

  秋時再次將空杯倒滿,然後用手敲了敲自己後腦勺:「我記得警方對那具屍體的驗屍報告是這樣說的--雖然已經確定死者的死因確實是因繩索勒頸,但不知為何,後腦勺有明顯的撞擊腫脹。

  這個看似事先被兇手敲擊或根本是與命案無關的擊傷,其實在那一天我與錢先生一同前往頂樓勘查時就解開了此疑點,而且進一步說明黃銘謙不只像死者提出『竊盜』提案,同時自己也是一同行動的共犯。」

  「如果是這樣的話,大樓內部的五樓監視器應該會拍到黃銘謙從自己家前往頂樓的影像吧?」夏惠桐依據警方所提供的監視器影像,提出疑問。

  「當然,住在五樓的黃銘謙,自然是從陽台利用繩子先上到頂樓,然後跟之後才到來的共犯會合。」

  此時兩名聽眾對看一眼後,朝秋時幾乎異口同聲問說:「可是,黃銘謙並不是以住戶的身份,提出竊盜計畫跟對方接觸的嗎?」

  「當然不是。為了接下來第二起市長之子的命案做準備,他不能在這時候暴露自己身份,即使是對方完全不認識自己的情況下。」秋時接著向兩人賣了關子:「這次他一樣利用了某種身份接近對方,而且對方也因此信任了他。那麼你們猜看看,是什麼身份可以在接下來的第二起命案派上用場,同時能夠博取一名施工人員,過去是名無賴的男人信任呢?」

  「不知道!」

  「你們兩個好歹也動個腦吧……」偵探嘆了口氣,接著繼續第一起命案的說明:「這兩人事先在頂樓集合,黃銘謙也在這個時候說明為了安全,先回收了交至對方手上的大樓進出口的備份鑰匙,接著兩人開始準備從頂樓利用繩索垂降到四樓『房東』住所的行動。研判兇手是在死者轉身進行準備作業時,拉起繩子從身後套住對方脖子,然後快速的朝樓下縱身一躍!」

  「縱身一躍?謝先生,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雖然你在一開始有提到這個瘋狂又與凶手個性符合的殺人手法,但我始終認為那只是你想引人入勝的開場白。」

  「太失禮了李先生……或許你可以解釋成前情提要。」

  「啊!」夏惠桐在這個時候突然發出驚呼嚇到一旁兩人,然後用興奮的語氣說:「因為是背對著黃銘謙的關係,所以為了掙脫套住脖子的繩索,這名工人想利用自己的力氣將對方拉回頂樓,最後卻因力氣耗盡跌倒在地,身體隨黃銘謙的體重朝頂樓欄杆撞去,留下後腦勺的腫傷跟欄杆凹痕。

  同時間,因為垂降下樓的關係,吊在半空中的黃銘謙正好與半夜起床的錢先生對上眼,在三樓的陽台之上!」

  「所以黃銘謙早想好這個手法,把所有用來破窗的工具都攬在身上了吧?沒想到連欄杆的用途都算進去,果然是奸詐的惡魔!」

  「這是身為政壇人物應該有的腦袋,算計與陷害也在這些命案中徹底顯露,只是在黃銘謙身上的瘋狂不只有對權力的渴望,可能內心深處也藏有嗜血的本能,所以面對殺人這件事才能如此痛快俐落。或許對他來講,這不過是達到目的的一段過程,如此簡單罷了。」

  「秋時,那你往後可要小心一點了。可是人家又不想要你轉學……

  「請別在這時候提到令我不快的回憶好嗎?」秋時再次捂住女孩嘴巴,然後說:「接下來我準備說明第二起命案的手法,你們猜到黃銘謙所偽裝的身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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