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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異色圓舞曲

 

  萬里無雲,此刻我仰望著天空不斷眨著眼睛,雙手傳來隨風搖曳搔著我手背與草的觸碰感。放眼望去盡是淡藍色澤,宛如昨天夜裡所經歷的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

  再次眨了幾下眼,我不敢確定自己是什麼時候醒來的。皺起眉頭,開始疑惑自己是否曾經睡著,但如果自己不曾睡著,那昨晚的夢到底又代表著什麼?

  不對,或許會使我有以上這些錯誤認知的並非單指自身的感受,而是現在呈現在面前這壯闊的景象。我猶如坐在小山丘頂端,眺望遠處、天空、地平線的盡頭。地平線……那條地平線宛如永無止盡讓我無法看清,太奇怪了……應該要說,眼前那片帶著漆黑的線條根本就不是地平線,不過就只是一條利用粗筆畫畫上的塗鴉邊框,頓時我也解開剛才種種疑問。

  或許我不該問自己是否沉睡過,又或者是在什麼時候醒過來的,因為那不過是這片白晝所帶給我的錯覺。沒錯,我應該要問自己的是──什麼時候,原本身處的黑夜已經瞬間轉成白晝了?

 

  我立刻站起身、墊起腳尖,接著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下意識如同音樂盒內的的芭蕾小人轉了一圈,發現所謂放眼望去的遼闊草原,不過屬於我身旁不過十公尺的小型區域。是的,有更大一片我未曾看過的詭異區塊環繞在這片草原之外。

  它們是諸多不協調的黑色與白色大理石地板所堆砌而成,其中還有被小孩子惡作劇般用粉紅、墨綠、深藍、鵝黃等五顏六色水彩潑灑上的色塊,像是未乾的油漆緩緩朝我身邊流下,這時我才猛然驚覺所謂身處最高處山丘的錯覺,實為在這塊巨大盆地的中心。我所站立的位置不過是由有著草地樣式的地毯所鋪上的小型立足點。被圍繞中央的自己猶如待在沙漏細管內,流沙是那些急起狂奔的塗鴉水彩。

  驚慌失措的我束手無策,我努力伸起雙臂朝碧藍天空抓去,彷彿想要從它身上得到什麼,然而廣大的天空之下我卻在逐漸縮小,即將掉入深不見底的黑洞。可是就在此時四周風景又突然停了下來,頓時我感覺全身血液往腦部流竄而來,接著在眼前光景映入視神經後,因為巨大的錯亂讓我腿軟跌坐在地。

 

  天空此時成了另一片地板,沒錯,這並非我所做出的錯誤形容,因為現在的我是被吊掛在草地與黑白大理石樣式的天花板上,上下顛倒仰望著同樣也站著一群人的天空。可是可以看出那片天空是一大片虛假的裝飾,因為查理此刻正坐在放置於天空裡,一張鋪著純白桌巾的桌前,用刀擦優雅的切著眼前的肉塊,小口小口進食著。

  已經摸不著頭緒的我,用最大且突破自我認知的底線,逞強般接受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即使我有多如牛毛的疑問,但如果不趕緊先接受眼前發生的情況,這樣的混亂只怕會沒完沒了,所以我確信自己現在所處的地方並非那座搭建在墓地中央的教堂,兩名魔法師此刻也不在我身邊,但我明確知道,腳下所踩的這個地方絕對是一處巨大的幻境,如果與教堂內兩名魔法師的對話是夢境,那現下的詭異遭遇更是具有說服力,說服我接受它本身就是怪異的本身。

 

  「恩利,好久不見,是否一同共進晚餐呢?」原本已經死去的查理舉起手中叉子,我看到上面插有半生不熟的肉塊,隱約還能看到流下的血滴。

  「查理……你不是已經?」我搖搖頭,決定先換個問題:「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可以聽到你的解釋嗎?」

  只見這名頹廢的中年男子環視了周遭環境,卻只是聳聳肩的將餐具上的肉塊送入手中,並且像看著一個發問奇怪問題的人物做出回答。

  「這裡不是鎮內最有名的景觀餐廳嗎?」

  不對,這個查理明顯已經不是我所熟悉的那個人了,因為他竟然沒有出現我那預料中的反應。

  沒錯,此刻的我可是正倒立著仰望他。根據剛才他看我的視線也可以確定自己的位置位於他上方,但他竟完全沒有對這個現象做出發問或露出疑惑的神情,所以我很快就在腦中得到答案。

  可是對方的下一秒動作,卻彷彿從一開始就看穿我思緒的諷刺。

 

  這名死去的沐月魔法師突然站起身來,然後依然插起一塊不停流下鮮血的肉塊想要遞到我面前,然而,這名食客的身體就如同他盤中的肉排缺了一大塊,從軀幹以下不停流出鮮血跟內臟,僅剩左半側外露且已經停止的心臟及部份的肌肉相連。

  查理睜大雙眼,完全死透的眼神空洞,張大的嘴巴立刻隨他快速伸長的脖子來到我面前,尖牙利齒的大口把我整個人嚇到無法動彈,然而卻在此時我聽到一段優美輕柔的木笛吹奏聲,它不知從何處傳入耳內,接著我跪在地上雙眼流出淚水,內心恐懼卻也在此時被一掃而空,心緒只充滿想要趕快擁抱、接受眼前這個絕望的事實,然後雀躍自己可以得以實現肉身殘破的死去。

 

  「你相信所聽到的一切嗎?你確定他們對你說的,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理嗎?你相信……神嗎?」

 

  一段隨著木笛聲而來,完全沒有抑揚頓挫,像是有數百名到數千名男女老幼的人聲混雜在一起的問句間接傳入耳內,前幾秒的絕望感再次啃食我的神經,侵蝕我的血液,然後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被某種力量撕裂。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天啊!」

  或許這會是我在死前最後喊出的一句話,莫名其妙的遭遇,然後隨著莫名其妙的感覺,最後莫名其妙的死去,消失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我不知道那句話的真正用意是什麼,但我很意外在這段簡短的話中感覺不到對方的惡意。就如同一名年幼的孩子在你耳邊點出大人所不敢面對的真相、一直逃避的問題,一切聽起來是如此理所當然,一切聽起來又是如此荒唐,因為我們最終沒有正確答案。

 

  在巨大的疼痛拉扯神經同時,腦袋伴隨混亂,眼前景象被一大片漆黑壟罩,隨著身體被撕裂的痛處使我頓時明白,原來此時只剩下上半身的自己已經進入查理口中,是的,就如同查理在華格街三十九號的慘烈死法一樣,他現在肯定是因為我的見死不救,不對,因為我害他落得如此下場,化成惡魔來報復我,想將我的靈魂拉入這個虛幻空間,準備使我灰飛煙滅。

  但此時我卻又在這片空間中看到兩道細長的身影,倒不如說,如同兩張紙片人一樣的剪影。

  我看到他們正在開懷大笑,帶著被剪刀剪出的彎月笑眼跟嘴巴的神情,不停在身旁圍繞著。他們跳著完全沒有節奏感的舞步,配合那扭曲變形的音調,如同在嘲笑我的死去,也像是在歡迎我這名新到來的死者加入他們的行列。

  然而,這種恐懼跟疑惑並沒有盤旋在腦袋裡太久。因為在這時候,我藉由不知從何發出的光芒,看出這兩道剪影的真面目,但彷彿在開玩笑般,就在我發現他們的身份時,兩道細長身影突然被劃成兩半,伴隨著慘烈尖叫跟笑聲消失在我面前,終於,我的精神因為無法承受這個轉折而開始崩潰。

 

  「果然,精神型的攻擊一般人是招架不住的。」

 

  在聽到梅庫西亞聲音同時,我猛然張眼,發現自己回到了夜半教堂長椅上並滿身大汗,兩手緊抓腦袋,更有不少口水滴落到地上,然而就在此時,那陣剛才在幻境中所聽到的木笛聲,再次悠揚的傳入耳內。

  「棘手了,老太婆,看來妳還是先斷了他的聽覺再說。」

  我感覺到站在身後的艾利說完這句話後,氣息隨即消失在一陣強風中,但是這混亂的情況卻沒有好轉的跡象,反而變得更糟。

  「對方比艾利快了一步,先低下頭來,約翰的孫子。」

  頓時教堂四面八方傳來刺耳的玻璃碎裂還有磚石撞擊的強烈聲響,這棟大型建築物此刻成了即將把我們活埋的可怕石堆,地板也因為受到外力碰撞開始震動起來。我依循梅庫西亞的指示低下頭,但下一秒已察覺自己隨他來到另外一個地方,看來這名魔法師是利用瞬間移動,將所在地轉移到外頭的墓地了。

 

  我看到朔月高掛的晴朗夜空中不停閃現火花,還伴隨激烈的連環爆炸聲,四射的火光與燒焦味很快就傳到我們所在的地點。

  「『精神型艾米安』,可說是能解讀我們魔法師『限定契約』結界的高等艾米安。他能夠藉由精神層面的攻擊使敵人腦中產生幻象,藉此讓敵人自我瓦解或達到崩潰的效果。

  一般會藉由一些優美不刺耳的柔和曲調,無聲無息的傳到你耳中,在你接受並思考其為何物同時,就已經陷入對方的陷阱。看得出來你剛才的情況十分艱辛,應該看到一些無法接受的畫面吧?」梅庫西亞蹲在身邊安撫著我,但因為對方已經重新戴上烏鴉面具,所以無法清楚她的神情。

  「高等的……艾米安?」由於我的精神尚未平復,所以不停喘著大氣。「但我們不是在結界之中嗎?為什麼還是被他們察覺了?」

  「孩子,你應該沒忘記我前不久說的話吧?他們是可以藉由嗅覺跟感知結界追蹤超能力者的存在,但我們魔法師可以使用『限定契約』來抹除掉自己的氣息,還有魔法所發出的特殊能量。然而,卻依然無法抵過他們的『精神解碼』。

  精神解碼是專門用來破除魔法師結界的能力,雖然如此,但他們依然需十分專注在解開結界這項功夫上,而且得花費不少時間,所以我們魔法師一般在設立結界時,會再花上一些功夫罩上第二或第三層,更保險的做法就是不停做出空間跳躍的動作,模糊自己的行蹤。看得出來我們在剛才的對話花費太久時間了,所以連對方已經悄悄來到這裡都沒發現。」

  在與梅庫西亞對話期間,我透過月光看到正與艾利作戰的是一名年紀不過十歲上下,穿著遊牧民族服飾的清秀男孩。

  他手上拿著細長木笛,在躲避對方發出的攻擊空檔,一直想再次吹奏曲目,但一次次的被艾利所掃射出的火光給阻止。

  「精神型艾米安十分棘手,因為我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發出攻擊,可能是某種低音頻率或是一閃即逝的光芒都有可能,所以魔法師們隨時都得繃起神經,如果結界發出異常就須搜尋是否有敵人的存在。一般高級的艾米安分成三類型:精神型、物理型以及具現型。在華格街攻擊你跟查理的艾米安,是屬於物理型的敵人。」

  「但是……艾利正在對付的敵人,卻只是一個不到十位的孩子?」我看到遠處的敵人被艾利猛烈的炮火擊倒在地,頓時湧現一股同情。

  只是眼前烏鴉突然抓住我的肩膀,雖然一樣是平和的語氣,但可以聽出對方的警告。

  「恩利,別被他們的外表所蒙蔽了。別忘記我也說過,艾米安可以隨意變成任何形體,其中當然也包括人類。你不覺得那對我們來說是極大的諷刺嗎?也正因為如此,這個世界上很多異能者就是無法察覺到這些外星怪物潛伏在自己身邊,莫名其妙死去的。」

  對方的話由於再次提到死亡,讓我回過神且意識到其中的嚴重性。回想過去在街上、學校或是遊樂場所,或許早就跟這群吃人怪物擦肩而過了,而且,如果那時候自己的力量又剛好覺醒,那不早就死無全屍了嗎?

 

  光彩奪目的七彩輪盤,從艾利手中發出的巨大信號彈白色光芒中穿透而出。接著我看到施術者雙掌重疊,嘴巴簡短唸了一段咒語,這時彩色輪盤開始快速旋轉起來。飛翔在半空中的艾利身後出現一幅範圍廣大的橘色魔法陣,然後從該魔法陣內部飛出數以百計,看起來像是過去戰爭所使用過的砲管,只是樣式卻又有那麼點不同,如同加大版的長型子彈。

  這些子彈很快的被裝在輪盤上,數量多到我來不及細數。這個圓形物體立刻開始高速轉動,接著一道道急速火光射在牧童所站立的墓園一角,連環射擊使地面不斷炸出凹洞,劇烈震盪揚起陣陣白煙,過不到半分鐘時間,轉盤就此消失在半空中,艾利像是從夜空中踩踏到什麼東西一樣,優雅跳回地面。

  「『火石輪盤』,艾利的拿手好戲。過去尚未修得煉金術的她,是不會使用這種魔法的,雖然破壞力跟攻擊範圍大,但依舊不如需要詠唱時間較長的強力魔法。魔法跟人類的進化步調一樣,隨著時代變遷越來越著重效率了。」梅庫西亞對同伴的攻擊做出簡短的解說,在聽到我問起那些武器的名稱時,烏鴉再次轉頭替我解答:「那些武器叫做『小型飛彈』,是過去第一世界時間軸所發明出來的現代武器,就如同你們現在所見到的砲管跟火藥一樣。」

  「原來以前的人類是如此強大……這種武器應該可以很快就把世界毀滅了吧?」

  「的確,但人類卻沒有因此滿足,持續研發能更快摧毀敵人跟世界的恐怖武器。艾利如果有專研到這些的話,或許有朝一日真的會看到她使用,只是我沒想到,這場戰鬥還沒有結束。」

  聽到梅庫西亞此時別有深意的話,讓我頓時疑惑了起來,然而下一秒發生讓我來不及反應的情況,應驗了對方的預言。

 

  一道強力的紫色光束,就在此時,直接穿透這名魔法師的腦門,在離我不到十公分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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