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貳:「封印執念」
 
  午後細雨輕灑在甘菊色雲霧中,草地與樹木看起來像完全靜止,彷彿抽離這座山間的暖風,夏天盛開的花朵也被雨水打落在綠色地毯上。
  雨十分輕柔,伴隨疲軟陽光呈現淡淡的彩虹美景,有點潮濕的風此時終於透過微開的窗,飄到羽晴身上。
  女孩從二樓的房間眺望山間美景看到出神,剛剛遭遇的事好像已經過去好久,但那樣的震撼此刻還在心中餘波蕩漾,也不斷咀嚼失蹤多日的好友,在電話中說的那個「真相」。
  她其實有些猶豫,懷疑自己所做的選擇是否正確,還是正陷入某盤被安排好的棋局,只能任由未知的力量操控。
  「羽晴小姐,妳好多了嗎?」呈浩推開木製房門,伴隨著風,這間帶點古典裝潢的房間飄入木質芬芳,氣氛感覺相當雅緻。
  男孩身後還跟著一臉緊繃的萎靡男子,像要轉移自己注意力似的,不斷四處觀望。
  「好多了……謝謝。」羽晴接下呈浩遞給自己的花茶,並瞪視他身後的男人,喝了一口後,將視線回到躺在床舖上的女孩。
 
  那名在前不久,全身還被黑暗纏繞,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空靈女子。
 
  「霖小姐她……」
  「目前應該沒有大礙,雖然有些事沒有弄清楚,但還是先讓她休息一會兒吧!」呈浩也跟身旁一臉擔憂的羽晴望著突然出現,此刻正在熟睡的女子,她彷彿是等待王子出現的睡美人。
  然而,那位王子,卻是羽晴深埋在記憶之海中,早在好幾年前失蹤的──自己的哥哥。
  這個事實確實對她產生了衝擊,雖然像打開了緊閉許久的大門,但那份矛盾跟糾結如同陣陣襲來的疼痛,在她身上尚未離去。
  「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哥哥的女友。」羽晴感觸良深的說。 
  這也讓她回想起多年前的黃昏,在兄長房裡見到的那一幕,他那悲痛萬分的表情,那幾句令人感到椎心的話語。
 
  霖小姐的去世,想必帶給哥哥莫大的打擊吧?所以……無論用任何手段都想要再見對方一面,即使拋下自己跟家人前往禁忌之地,違背麻生教授的叮嚀,那樣的執念是多麼的沉重且巨大,而這種感覺羽晴現在也開始多少能感同身受。
  因為她的好友在不久前也被帶到那裡,正等著自己搭救,何況現在也得知原來哥哥也到過「雨國」。
  難道那座村莊冥冥中跟自己還有週遭的人有密不可分的命運?她不想再聽到身旁有誰,突然消失在這世界上了。
  但也因為某種執念,讓霖小姐冒著危險逃出那裡嗎?還是披蓋著「黑色神秘之物」的少女,有著令人意想不到的目的,藉由霖來到他們面前呢?
  霖小姐,真的是哥哥之前深愛著的那個她嗎?還是此刻躺在他們面前的這名女孩,是那裡的某個「人」偽裝的不速之客,也就是……那名「不老不死」的神祕女子?
 
  「別說是羽晴小姐妳了,包括教授在內,連我們都感到十分驚訝,而且一開始知道她是玉祈哥的女友的,也只有鳴桂哥吧?」呈浩雖然想盡可能避免掉這個重點,但還是笨拙的提到女孩不願聽到的事實,說到底這也是早晚都要面對的。
  「羽晴小姐,請妳冷靜!」在看到下一秒上演狀況的千鈞一拔之際,呈浩連忙擋下突然滿腔怒火,準備起身質問站在門口處男人的羽晴。
  「要我怎麼冷靜?這男人從一開始就需表明自己身份,說明他是麻生教授的門生!而且黃玉祈是他研究所的同學,也是名鄉野研究者,總之兩人不但是同學,還都是教授的學生。」羽晴想到這裡不禁自嘲一番:「也對啦!或許我該留意杏婷留給我的報導資料,上面的專欄撰寫者就是──姜鳴桂。」
  「女大生,妳從頭到尾有問過我嗎?妳非但沒有釐清我的身分,還打算怪到我頭上就是了?從一開始我就只說要帶妳來見麻生教授。那照這樣來說,妳是不是也怪教授為什麼沒有說他有兩個學生,而且其中一個就是妳失蹤的哥哥?」鳴桂不甘示弱嗤之以鼻的繼續說道。「況且,妳有跟我提過自己兄長曾經前往『雨國』嗎?妳要是一提到他,我會不知道他是我的同期?」
  「我……」羽晴雖然想出言辯駁,但現在的她確實有口難言,因為她根本就不敢說其實兄長的記憶在隨著時間流逝,多年後的現在根本早已自己淡忘了,不過,即使如此,她還是不甘示弱的回應:「哥哥他當初離開家時,根本沒跟我們說要去哪裡,而且,他始終也對自己在研究的專題守口如瓶,家人頂多曉得他在學習這方面相關的知識。」
  「所以……玉祈哥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自己在做的事,還有要與鳴桂哥前往『雨國』嗎?」呈浩打圓場似的加入話題。
  氣壞的女孩點點頭,然後有點頹喪的說:「我不清楚哥哥在想什麼,或許該說那時年紀還小的我,根本不知道他準備做什麼,只知道他突然就離開家,再也沒有回來,而爸媽面對我的詢問常常也置若罔聞,只提醒我趕快忘記這件事。」
  鳴桂聽聞羽晴這麼說,不禁心生同情,「雨國」的秘密在那時應該是政府與學界眾所皆知的事了吧?也就是民間繪聲繪影將它描繪成都市傳說,政府下達禁令的時期,自己的小孩牽扯到如此重大的事件,任誰的父母都想撇清關係,所以年幼的她會一無所知,也不無可能。
  「那時候的情勢有點混亂,畢竟有扯上政府的禁令還有民間傳說,伯父伯母想必也十分掙扎才叫妳忘記的。」呈浩安慰對方,跟鳴桂所想如出一轍,但他們兩人始終不知道,女孩的兄長在出發至村莊前幾天,就留下忘掉他的暗示。
 
  「任何人、事、物都是有限的……
  很抱歉,請到時候……原諒並且忘記我這個失敗的哥哥。」
 
  「我也覺得很愧疚,為什麼現在才想起哥哥……」羽晴一臉痛苦的搖搖頭。
  「相對的,玉祈也幾乎不跟我提家中的事。」萎靡之男走到女孩身旁,輕輕開口:「我最多也才知道,霖是他女友這件事,或許說,這是早晚都會發生,而且我們也會知道的。」
  「……什麼意思?」女孩眼角閃爍著淚光。
  「因為有一點妳搞錯了,霖也是我們兩人的同學,只是她曾經是范余教授高中時的學生。」
  書店男孩跟坐在床邊的女孩,在耳聞鳴桂吐出的真相後,不約而同睜大眼睛。
  「可是,鳴桂哥還有羽晴的哥哥是在研究所時,才成為麻生教授的學生吧?教授並沒有跟我說過這件事。如果說是你們的同學,是高中時候就認識了嗎?再者,大學時,范余教授早已經失蹤了,也是那時候麻生教授才定居國內,成為專攻鄉野領域的研究者。」呈浩回想道。
  「不,霖是我們在大學後期認識的,而我們三人也是一同進入麻生教授門下的學生……」鳴桂看著羽晴,用懷念的口吻述說道,彷彿從她身上看到過去的昔日好友。「也是在那時,我們才知道霖在高一曾經是范余教授的學生。范余教授在她大三那年轉回鄉野研究的領域,當起大學講師跟研究人員,最後在她畢業那一年,范余教授跟著麻生教授前往『雨國』,然後才失蹤。這件往事,也是我們三人進入研究所,成為麻生教授的學生後,從她口中得知的,而她之所以會脫口而出,也是知道麻生教授就是自己高中老師的好友,才述說這段過往。」
  「原來……如此。」呈浩得知真相後,簡直是愣住了,驚嘆緣分的巧妙。
  「我想,麻生教授之所以會收霖成為自己的學生,除了科系上的關聯,同時也是想避免在鄉野領域這個研究區塊,不要再出現范余教授與自己這樣的受害者,所以跟呈浩你的遭遇雷同。」
  書店青年有感而發的點點頭。
  「在剛剛看來,教授似乎也不知道霖是玉祈哥的女友呢!他似乎真的只把這件事跟鳴桂哥你說。」
  呈浩的發言,換來男子一陣沉默。
  「沒想到哥哥不光是對我這個家人,連對你們也有所隱瞞,我更搞不清楚他當初到底想做什麼了……」羽晴悵然若失的說,即使關於兄長的記憶重新找回了,但他的心思究竟為何,她仍然一無所知。
  「如果說最單純的目的,就是讓死去的霖復活,那確實沒有什麼好去思考。」鳴桂望向沉睡中的女孩被刻上傷疤的脖子。「可是,被復活者脖子是不會留下傷痕的,他看起來會與正常人無異。」
  「什麼意思?」女孩想了一下後驚呼:「所以相片中的那個女人,脖子上才沒有傷痕嗎?」
  「姑且不論那個女人到底是誰,不過我想跟剛剛那名突如其來,並且偽裝成妳好友的『不速之客』有關。也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是被『雨國』給重新召喚而復活的……」鳴桂手放在下巴的鬍渣上一邊思考。「霖毫無疑問重新活了過來,而且又死了一次,這一點是我絕對可以確定的!」
 
  因為,讓霖復活的人,是我。
 
  「你說什麼?」在床邊的兩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異口同聲尖叫。
  「我想……教授雖然不知道霖、玉祈跟我之間的關係,但目擊霖出現的這一幕,多少已經推想到什麼了吧!」鳴桂轉頭盯著房門口,似乎正俯望書店下的地窖。「那個老人家,現在一定氣壞了。」
  「你們……三人的關係?」羽晴支支吾吾問道,已經是成年人的她,多半已經察覺到一些脈絡。
  「或許,玉祈之所以隱瞞自己跟霖的事,多少也是顧慮到我。畢竟我在得知霖是他女友這真相是在霖去世後。」鳴桂臉上佈滿遺憾還有惋惜,沉痛坐在一旁椅子上。
  「鳴桂哥……」
  「但我想,玉祈沒有料想到,原本他刻意錯開,始終沒有交集的我們這些人,多年後會在這裡聚首,不知道這是無形中命運的安排,還是某些人的有心佈局。不過,我現在多少瞭解到,他為什麼有技巧隱瞞我們的原因了。」
  「故意……錯開嗎?」羽晴雙眼茫然望著屋內地板,那裡的塵埃此時被西下的夕陽給照亮,展現它飄揚在地面上的姿態,窗外細雨已經停歇,彷彿回到多年前兄長傷心欲絕,對她說出沉痛告白的光景。
 
  「為了封印,我們對心愛之人的──執念。」
  床鋪上,由夢中初醒的蒼白臉孔,輕輕睜開如蝴蝶般婆娑起舞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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