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死祭
「殺了我。」
我從沒想過這句話會在現實中出現，或許該說，這段話時常出現在影劇作品、小說或其他文學創作中，所以久而久之，這類為凸顯氛圍，增加情緒跟戲劇張力的詞語，自然讓不少人認為，現實中不太可能會有人親自將這句話說出口。
但，我認為那是因為自己，或是所面臨到的情況，未曾有過如此壓抑、掙扎又絕望的關係，所以才難以想像本身或他人會如舞台演員，演繹出這段台詞，亦猶如未身處在戰爭國度的人民，不會跟那些戰爭難民有一樣的感受。
我相信很多事跟動機都是面臨到某些關鍵才會觸發，而且就算你跟對方不會有一樣的感觸，也會產生同樣的情緒共鳴。
而那句話就是我在那時候，最後一刻聽到的話，它隨著說話者的語氣，使我從一開始的詫異、不解，最後內心湧現了……顫慄。
那天是我久違回到位於偏鄉地帶故鄉的日子。我的故鄉位於南部靠近沿海地帶，從小時候到現在幾乎沒什麼變化，村內大多數人以近海捕撈或是開設私人雜貨店、醫院維生，基本上只要在那裡開業，幾乎就可以壟斷整座村子的市場。
唯一有變化的就是年輕人近乎都已出走，只留下了老年人口，所以每次回到那裡，除了探望久違的祖父母，我還會留下一些時間，穿梭於村莊內的巷弄、街道，享受得來不易的悠閒氛圍。
村中有一座位於北端的大型廣場，具體而言，它也不算是特地規劃出來的空地，據我小時候的記憶來定義的話，那裡更像一處晨間市集，也可稱之為早市。
記得年幼時，祖母總會在假日早晨問我要不要去廟口走走，言中所指就是那個地方。也因為這處販賣著漁獲、肉品、零食等琳瑯滿目的市集，位於村中唯一一座廟宇前方，所以村人大多稱它為「廟口」。
該座廟宇與一般認知的小廟或中型廟宇不同，算是南部地區數一數二的大型廟宇，自我小時候有記憶以來就一直都在，年代相當久遠，少說有百年以上。
雖然地處偏鄉地帶，但香火其實相當鼎盛，不只有村民會前往，近年來，我也看到不少部落客或網友分享該廟的特色，跟小村莊的獨特懷舊氛圍，這倒是令我十分訝異的地方，另外也不禁擔心，外來遊客是否會破壞這座如同世外桃源的淨土，所幸我近幾年返鄉幾次，並沒有發現有這樣的問題，就連路跑活動也沒有深入到村子中，令人感到欣慰。
而那座廟對我而言直到現在，都一直是既神秘又熟悉的地方。
並非我不清楚該廟所供俸的是哪尊神明，現在甚至連網路上都能找到這個資訊，之所以會讓我產生這種矛盾感，除了是小時候留存到現在的感覺，被家長恫嚇指出做壞事會被神明處罰外，另一方面是直至現在長大成人，我踏入該廟的次數幾乎是兩隻手算得出來。
或許是因為村莊年代久遠，就如同絕大多數人都會聽聞學校是由墓地改建而成一樣，村子中流傳不少鬼故事，甚至連我自己小時候也曾經於一處巷弄廢棄老屋前，隱約看到類似人類骸骨的東西，在學校內發現不明的長型骨頭，村內的故事很多，如果有機會我會再描述。
其實，親身體驗的經驗跟傳說故事沒什麼兩樣，若不是真的身歷其境，是很難了解那種感受的，所以我並非是不相信神鬼論的族群，而是不得不去相信。
總之，該座廟就算是我現在從外觀看，仍然會覺得其十分巨大。無關建築物本身體積，而是它杵立在面前就會使自己感覺到弱小，還有其的深不可測，好像莊嚴又碩大的外觀只是它的表象，入夜之後，或是在陰雨之時，它就會顯露出真實面貌。
我也曾經繞到廟後方的摸乳巷想一探究竟，但卻什麼也沒發現，小時候我跟幾位玩伴，總是喜歡在村內小巷穿梭探險。
而那天，我久違的來到廟前，只是這次我並非單獨回鄉，而是順便帶著女友跟一位朋友回來，也正巧這一天我們碰上了廟內祭拜活動。
只是這場祭拜活動是我小時候有記憶以來前所未見的。
以往，該廟的祭拜活動，時常會利用到廟前廣場，至少也會從廟門口下的冗長階梯往外延伸一點占地，只是這一天，我們直到進入廟中才發現裡面正有無數信徒比鄰排列，跪趴在地上，朝著位於深處的神明祭拜。
由於廟裡十分寬敞，所以信徒數並不少，我沒有細數，但估計有超過三十人以上，也因這個原因，我判斷應該是廟內的儀式或是其他的祭拜活動，之所以加入儀式活動的揣測，則是因我沒有看到供桌上擺放什麼供品，不過卻有發現一個約半個孩童身形大小，木頭製的長方形物體。
我不敢以自己模糊的記憶斷定這是前所未見的廟方活動，或許這座廟一直都有這類活動，只是我沒有看到或者忘記罷了，畢竟我跟它一直都沒有熟悉過。只是，這場祭拜活動卻讓我感受到未曾有過的不適感。
我猜測就是因為這種感覺，才會讓我有這裡過去未曾有過類似活動的想法。
在進入廟口朝神明禮拜之前，我有向女友跟好友提到自己的不適感，跟這場祭拜活動未曾出現在過往記憶中，接著我們繞過主廳，便開始朝兩側移動，這時候，女友跟友人才悄聲對我說，自己也有同樣的感覺。
「總覺得……太安靜，太不尋常了！他們完全沒有其他動作，就只是趴伏在地上而已。」
「感覺……甚至連呼吸都沒有。」
兩人的這番話，其實都在我感覺到的不適感原因中。
沒錯，這群信徒在我們進入廟前就已經存在，直到我們繞過他們前往側廳時，他們依然完全沒有任何動作，從頭到尾就只是靜靜的趴跪在地，沒有人將頭抬起、沒任何對話，更如友人所說的，似乎沒有人在呼吸。
另外，我們也發現，這群信徒無論男女，都穿著黑色裝束，不管是西裝、便服、套裝等都是清一色的黑，加上期間沒有廟方人員在主持，香也沒有點燃，如此死氣沉沉的異常，更添這場祭拜活動的詭譎。
就在我們準備走入側廳入口前，女友突然握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放在胸前，臉色蒼白，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一旁友人有突然出現一樣的反應。
同時，我也感覺到喘不過氣，除了是因現場氛圍，此刻還有另外一股難以形容的巨大壓力突然壓迫在身上，就連走起路來也感到艱難，全身需要極大的力氣才能維持站立。
最後，早認定眼前所見的祭拜活動根本就屬非正常存在的我，終於受不了不斷被擠壓的身心，回過頭望向那群異常的信徒，沒想到，瞬間我的視線轉為模糊，就好像視線變成充滿雜訊的電視畫面般，只能依稀看到外頭的陽光，還有無數信徒跪拜的身影，下一秒，我耳邊傳來了那句話。
只有在極度絕望、悲傷與痛苦中才可能出現的那幾個字。
「殺了我。」
沒帶太多的情感，就只是輕描淡寫的說出三個字所拼湊出來的涵義，這段話出自一名年齡不明的女性聲音，從我耳邊傳來。
只是，沒多久，我的情緒從不解，瞬間被帶向了戰慄。
那名將這幾個字說出口，根本不存在這間廟中的女性，她笑了。
她發出了尖銳又輕侮般的笑聲，伴隨我們三人奔跑而出的聲響迴盪於我耳邊。
至今，我對那座廟的感覺依舊神秘又熟悉，只是，自那天起，我沒有再進入其中，但仍有於外頭向神明合十禮拜。
我也沒有再看到與那天同樣的祭拜活動，當然，如果它真的是一場祭拜活動的話。即使如此，我也不願再遇到。
至於那名在我耳邊發出氣聲的女性是誰，那個放在供桌上的長方形木製物又是什麼，可能我永遠都不會知道吧……
「那不是我們該闖入的世界，在那樣的時間點、那樣的地點。」
友人是這樣解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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