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近雷
「果然小高日記裡提到,過去未曾公開,四年前『女學生隨機擄人失蹤案』關於最後一名失蹤的被害人詹亭瀅的相關資料不見了,這倒是一點也不讓人意外。」
外頭大雨滂沱,雷光不停閃滅,卻始終未傳來雷鳴,張晨高獨自一人坐在警署內的茶水間,一手拿著手機,同時啜飲用紙杯裝盛的沖泡咖啡,期間不停游移視線,戒備著周遭動靜。
而正與他通話的,正是一同被排除在以「折骨」為首,一連串離奇殘殺事件調查小組外,綽號老高,隸屬不同單位的高警官。
「虧你還有勇氣踏入那裡!就不怕丟了職位跟腦袋嗎?沒忘記我兒子的下場吧?」
話筒那端依舊是粗俗又毫不修飾的嘶吼,張警官因此將手機移開耳朵。
「當然不能讓這些同仁白白犧牲啊!但也不意味著什麼都不做吧?而且,這個發現不也證明對方已經不打算藏了?應該說,在我們被排除在此案之外的那天起,他們就不打算再演了。」張警官端詳外頭漆黑的雨夜。
此時的他們還不知道,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正上演一場超越世俗範疇,真實與幻境交織的驚悚戲碼,而且裡面還有兩名跟他們關係密切的人物。
「只是──」
聽聞老高又準備說些什麼,張警官率先開口:「這就有點麻煩了,因為我可是連署內的電子文件也確認過了,關於小高日記裡提到的那些,還真的完全被抹除掉了;這也意味著,即使我們有小高的日記內容,也會因輔佐的證據不足,最後還是拿他們沒辦法。」
「但是宇文不可能捏造不存在的事實啊!」
「老高你別激動,有時候我們也可以自己製造證據呢。」
聽聞張警官這麼說,話筒那頭倒抽了一口氣。
「當然不是要我們偽造證據,而是引蛇出洞。話說回來,關於陳法醫那邊,你問得如何了?」
由於距離驅魔大會已剩不到兩週時間,所以在「咖啡廳對談」後,張高周三人,已分配好個別負責的調查方向,現在的他們可是一天都不能浪費。
另外,在對談結束後隔天走入咖啡廳,取走店員交到自己手上牛皮紙袋資料的女子,正是透過老高跟對方的關係所促成的請託。這也是考量到對方的「特殊身分」有利他們之後的調查,才不得不施予的一步。
而現在張警官詢問對方的,則是需要確認的另外一件事,也期許能從陳法醫的話中,找到突破那群「關鍵人物」的破口。
「當然,我也不是想懷疑陳法醫──」
「老高,是眼下這種情況迫使我們沒有選擇!何況陳法醫跟你們父子都有接觸過。」
張警官語氣強硬地打斷老高的猶豫,接著啜飲一口咖啡,兩人間瀰漫著沉默。
「陳法醫說,宇文的遺物中沒有手機,現場也沒有發現。如果是以宇文自撞車禍現場的採樣人員說詞,可能是掉到一旁的排水溝內了。」
然而張警官聞言後只有冷笑出聲:「這種鬼話你會相信嗎?我不信就是了。」
「我當然也不相信啊!日記裡可是有提到,那天在檔案室,宇文有將資料內容拍下,準備傳給同組同仁呢!我不太相信他會忘記這件事,卻沒忘記將其寫入日記。」
「那其實就很明顯了吧?小高的手機也跟那些資料一樣被藏起來了。」
「就跟那該死,往往會在重要時刻突然不見的路口監視器影像檔案一樣嗎?」
「不然呢?這些事件絕對有高層關係者涉入,不然我們現在為何需要這麼辛苦?雖然不願這麼想,但也不排除是陳法醫協助將這個證物交給上頭。」
「所以那天他看到宇文的日記本突然出現在我手中時,才會這麼驚訝嗎?」
張晨高聽完後只是沉吟了一會兒,接著又說:「我不確定,但現在讓日記本離開我們身邊,交給一個人,藏至連我們都不知道的地方,無疑才是明智之舉,所以你才請自己親人去咖啡廳拿走它的不是嗎?」
「這確實是我們那天討論出來的應對措施。」在聽聞對方提及自己的親人時,老高嘆了口氣,然後道出自己的疑問:「但是,又有誰想取得這些東西呢?或許該說,是不願意它們被暴露到陽光下?」
「這個答案,不是你我──」
正當張警官準備說出答案已經不是公開的秘密同時,他敏略的察覺到此刻正有人站在自己身後,接著猛然起身轉過頭去察看。
「怎麼了?晨高?」
「沒事,咖啡喝完了呢,也該準備加班了吧?」
不待仍搞不清楚狀況的老高回應,張警官便掛斷電話,同時將已空的紙杯丟入垃圾桶,此時雷光再次閃過,與之前不同的是,有了雷鳴。
「署長這麼晚了還沒回家啊?真是辛苦您了。」
沒錯,突然來到張晨高身後的是警署署長;只見對方跟自己點了點頭,接著便嶄露笑容朝咖啡機走去,而張晨高則是懊惱方才因注意力分散,竟然連這名重量級人物什麼時候過來的都沒察覺。
只是,對方是不是刻意放輕腳步呢?至少,張晨高確信剛才自己的確是沒有聽到任何皮革鞋底接觸地板的聲響。
那麼,對方究竟聽到了多少?難道關於日記──
「張警官,這麼晚了還在加班啊?」
「是啊,雖然不比之前那麼忙了。」
署長拿起熱騰騰的咖啡,轉過身來跟張警官閒聊,只是對方沒打算繼跟這男人周璇太久,邁開腳步準備離開。
「是為了『折骨』案在加班嗎?」
當張晨高背對對方踏出腳步瞬間,署長突然道出足以直接衝擊其心臟的詢問;張晨高明白對方使出這一手代表什麼,趕緊調整好呼吸後回過身。
「不、不是的。」
「哦?剛才你不是在跟分署的高警官對談嗎?」署長半張臉被紙杯遮擋,挑起一邊眉毛,明顯是在試探張晨高。
「是的,畢竟我們本來就有私交,而且是同時被排除在折骨案外的人。」
「嗯,前面那句我能理解,但後面難道是在怪我做了這個決定?」
張晨高謹慎地選歛文字後才又開口:「沒這種事。」
「那麼,是否可以解釋一下,為何今天你會進入檔案室,並查找過往的電子文件呢?我記得,現在交到你們手上的案件,似乎不是過去的棄案,或是待解決的歷史案件吧?」
果然還是來了嗎?雖然張晨高也沒有刻意隱瞞的意思。
以這一點思考的話,雙方秉持的態度可說是一致的,這場彼此試探的攻防,已經從原本的水下浮出,只是立場僅差別在,若被上級找到私自調查折骨等案的證據,自己恐怕很快就會被抹除吧?
無論是從原本單位,還是……這個世界。
如同張晨高最初就做好的心理建設,其實他對這樣的質問早有了預想,即使多少因對方的職位跟威嚴而有些緊張,但還是穩住情緒道出一開始就準備好的說詞。
而這些說詞,同時也是作為引蛇出洞,進可攻退可守的話術策略;如今這名目標對象自己來到面前,可說是最危險的情況,卻也是得來不易的機會。
「為了周孟欣家人的失蹤案。」
「周家姊妹?周孟欣的姊姊親自前來關切的那起案件嗎?」署長似乎無法很快聯想到張晨高所指的案件,短暫思索後才脫口而出。
「這跟目前交到你手上的案件有什麼關係嗎?我記得這起案件──」
「是的,這起案件數月前是在周念欣小姐前來警署關切的,而且至今仍持續調查著。」
「所以這起案件跟你無關吧?」署長似乎想以銳利目光看穿張晨高的思緒,但想要繼續說下去的他,卻又欲言又止。
張晨高可沒放過對方瞬間的表情變化;他認為即使目前雙方都隱藏著秘密,但看得出署長選擇以少說少錯來應對。
「話不能這麼說,署長,這對我而言也算是私人的委託。」
「我不懂你的意思。」署長這麼問後,倒是很快的又自己找出答案。「難道你是想說,基於你們跟周家姊妹的交情,所以想幫她們吧?」
「是啊!署長,這多少說得過去吧?畢竟,該案到現在據我所知,仍沒有任何進展,其中可不只周念欣跟周孟欣的母親,連她們的父親也失蹤一段時間了,警方卻還沒有任何進度,所以我認為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基於同事情誼,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畢竟現在我手上的案子,並不會佔去我所有時間。
喔,抱歉!這算是我脫離折骨案後續調查後被指派的案件,我這麼說確實不太妥當,但是──」
事實正是如此。張晨高如此說道。
這句話並非只是單純事實的陳述,其中也暗諷上頭就只是為了使他不再觸碰折骨案,因此臨時隨便給了他一個任務。
而始作俑者正是眼前這位上司。別忘記,當初就是署長親自於醫院內,向他和老高下達脫離調查小組的命令的。
無論眼前這男人聽完他這些意有所指的話後會有何反應,但所謂只要激起漣漪,多少能影響到水下的魚群;即使對方沒有出現自己預料中的反應,然而這個漣漪是會持續存在的,至少魚群會知道,上頭有什麼正等待自己露出破綻,任何舉止都可能被掌握。
「的確,我也認為負責人員欠缺追蹤此案的積極,我會知會相關部門的,所以這就是你進入檔案室,跟查找署內歷史案件電子文件的理由嗎?」
不愧是署內最高層級的人物,想必也早做好隨時被試探的準備,至少目前在應對上還算自然,只不過──
其實破綻在剛才就已經出現了!
「是的,跟署長先說聲抱歉,這的確是基於對同仁的關切,別無其他意圖;對於我跟老高想為此案盡一份心力的心情,署長應該可以理解吧?」
署長聽完張晨高的話後沒有立即回應,只是先喝完咖啡,並將紙杯丟入垃圾桶中,這個過程,確實足以給他一些緩衝。
「我可以理解的。如果說,要你忽視同事情誼,完全禁止你們這麼做似乎也不近人情。」
「感謝署長的理解。」
「那麼,如果沒事就早點回去休息吧!」署長拍了拍張晨高的肩膀,接著走過對方。
只是,這名刑警彷彿仍不願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署長,雖然周孟欣是本署同仁,但不代表我們會跟她的姊姊熟識,而且還有交情吧?如果真的有,也是私底下的事。」
頭髮灰白,身穿深藍色西裝外套,長相略顯老態的男人聽聞張晨高如此說道後停下腳步,一時不解對方想表達什麼。
「但是,署長為什麼會說我們是『基於跟周家姊妹的交情,所以想幫上她們的忙』呢?」
深藍背影柠立原地,令人不知道該背影主人此刻是什麼樣的表情,而站在其身後的刑警則繼續緊咬不放。
「果然是您派人監視我們一舉一動的吧?而且我也沒告訴署長您剛才是跟誰通話呢。那麼,是什麼理由,需要由您親自派人來監視我們呢?就只為了不再讓我們接觸到折骨案嗎?還是因為其他原因?」
良久,深藍身影才轉過頭來露出笑容。
「這些其實都不是很難猜到的吧?既然周孟欣之前有跟你們在同一個調查小組,我認為因此熟識其姊,並知道她們雙親的失蹤,也不無可能。至於話筒另一頭是老高這點,則是我知道你們兩人有著好交情。」
還真是行雲流水的回答,只是尚未完全解答張晨高的疑問。
「再說,刑警基於自己本職,遵從上頭指示,完成被指派的任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為了避免折骨案繼續有人犧牲,使本屬折損重要成員,所以我有義務保護你們的安全,而且知道你們是否還身陷危險之中。這樣的監視是基於對下屬的保護跟愛戴,如果你們認為這是一種監視,那我其實也無話可說。」
「這個老狐狸還真是什麼話都講得出來……」張警官內心嘀咕著,但這不意味著他拿對方沒有辦法。
「好吧!或許我不該疑心病這麼重懷疑署長的。不過,我剛才有聽署長提到自己知道那時候周念欣有親自到警署關切母親的失蹤案,對吧?」
「這有什麼奇怪的嗎?那時候我的確也在場。」署長此時眉頭緊蹙,提高對張晨高的戒心。
「沒錯,署長,那時候你有見過這位先生吧?」張晨高才剛語落,便從口袋拿出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男人的照片,是過去曾與署長有過短暫交集的男人,也是一直以來,令所有偵查折骨案警方人員感到棘手的人物。
他正是折骨案以及另外兩起失蹤案最重要的關係人──林庚呈。
而側過身來的警署最高長官,看到張晨高手中照片時,在那難以被察覺的瞬間,眼神閃過一絲動搖,對方可沒有放過這一幕,立刻趁勝追擊。
「既然署長那天也在場,那就代表見過這位林先生吧?我記得署長您的確是這麼稱呼這位先生的。」
「我當然知道他是折骨案的重要關係人,同時也是最初的嫌疑犯吧?我還是知道下屬正在處理什麼樣的案件、接觸誰的,別忘記你們的文件跟資料,有不少也需要我過目。」
「沒錯,這的確沒什麼好奇怪的。」張晨高笑了笑收起照片,接著道出對方意想不到的話。「但是那天是署長跟林先生的初次見面吧?那我就覺得奇怪了,為什麼你會當著小高他們的面說出──」
這個男人很棘手。這句話呢?
雷光再次閃過天際,只是這次,雷聲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