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殘像
「太、太好笑了！終於打算胡言亂語了嗎？張警官，無論是作為人還是警察，你都太讓我失望了。」
尚未從張晨高指出將被自己妻女所殺的錯愕中轉換情緒的林庚呈，勉強想重振從容，但卻又同時手忙腳亂似的整理被抓皺的衣服，雖然嘴上針對站在眼前的公僕，然而目光卻是警戒的掃過在場眾人。
「失望？林先生，你是不是因為太過驚嚇而語無倫次了？啊……畢竟時間就快到了，恐怕是天亮以前吧？就如何小姐所說，天亮前你就會喪命了，所以比起我的話，你更在意的是這點，這也是你急著要飛到廈門的關係。」張晨高說出令林庚呈感到不安緣由之餘，順帶看了一眼不久前表明出真實身分的何潔沁。
「畢竟你沒辦法靠自己去預測自己的死期，必須透過專業人士幫你算日子才行呢。」不久前教訓完人渣的修行者雙手環胸，帶著鄙視與嗤之以鼻的語氣說道：「至於專業人士是誰，我想就不用多說了，大概就是張警官剛才稍微跟我提到，不幸被你誘導，不，是軟禁在廈門的那名茅山派末支的修行女性。」
「也就是周家姊妹的母親。」張晨高接續下去。「我敢肯定，誘使周女士前往廈門的手法也跟今天類似，你要求對方在取得你協助偽造的護照等證件，且喬裝成你的隨行助理或秘書出關的。不同在於，這次何小姐只是喬裝成李董的秘書，而非跟之前一樣是你身邊的人，因為你不想讓周女士留下任何可以被找到的蛛絲馬跡，另外則是這次故技重施被發現的話，恐怕會進而細查包含隨同出境的你這名相關人士過去是否也有利用過同樣的手法進而東窗事發吧？況且是在這種被我們警方盯上的情況下。
周雪琳女士是在最初的《折骨案》發生前沒多久就失蹤的，那也是她到達廈門的時間，誘因正是她那位現在恐怕還在中國境內某處的丈夫吧？如今雖然沒有故技重施，但要帶何小姐過去的理由估計也跟當初你帶周先生處理《股東一家滅門》案有關。那起極其詭異又駭人，僅存一名小女孩玩弄雙親跟兄姊頭顱的獵奇案件，不難看出與目前的《折骨案》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牽涉幽靈鬼怪的玄疑案，而且我推測也是起一時半刻無法可解的事件，所以才致使必須動用到何小姐。至於是那時候與你在餐廳赴約，你口中的面會電商業者之餘的另外行程中的『女性友人』，記錄在高宇文警官日記中的這件事，那名女性友人就是何小姐吧？
也就是說，針對下一顆『電池』的布局很早以前就開始了，因為你從周先生那裡早就提前知道了『周家祕法』的有效期限，還有必須更換『活人』作為犧牲品的條件，只是為了更確保你自身安全，你巧妙說服了李董『更換犧牲品』的人選，那正是將周家夫妻作為你抵擋妻女鬼魂的新電池，而何小姐將會作為替換掉《股東一家滅門》案作為犧牲品的那個人，而那個人正是竊取軍方機密的《秘書案》中失蹤的李董前秘書。」
「等等等等一下！你現在到底在講什麼？是你自己寫的探案小說嗎？那我可以誇獎你確實寫得相當精采。」林庚呈似笑非笑的搖搖頭，同時嘲諷地拍起手來，只不過現在看起來，更像是勉強救場的滑稽小丑。
「所以現在是沒有確切鐵證讓我屈服，就打算拿靈異鬼怪來乎巄我嗎？張警官，你會不會太小看現代人了？」小丑嗤之以鼻道：「我並沒有那麼神通廣大好嗎？我承認自己熟悉不少人脈，但那些都不是我為了犯罪預先套好關係的準備，更沒有神通廣大到可以綁人，還有什麼換電池換祭品之類的。
好，我可以承認，我的確因為當初前公司發生的股東滅門事件，替李董引薦了熟知玄學的周先生，但也就是這樣而已啊！雖然我自認為是相信科學的現代人，但各位剛才也看到手機裡出現的不可思議影像了吧？也就是說，有些事情你也不得不信是以科學無法解釋的，所以我也能理解李董當初為什麼希望我協助他找到能到中國境內，可靠又可以信任的修行人士。畢竟說句老實話，滅門案那件事也不是那麼好處理，在經手了幾名老師花了昂貴價錢又無果的情況下，李董自然也只能把腦筋動回到自己故土上的人選了，所以我是在那個時候找到周世傑先生的。
啊！對了對了，由於滅門案是發生在台灣，之後的怪異現象是跟著李董到了中國，所以在此之前我才會認識當時偵辦滅門案，時任副署長的王署長，那麼我跟李董、王署長還有周家的關係，張警官你現在知道了吧？但我想你也早就調查清楚了。」
林庚呈這番看似自我解釋人物關係的話，也正試探眼前警官到底還知道多少，並巧妙利用常見神怪和科學的矛盾，合理化自己的作為，先做完這樣的鋪陳，也就能更順理成章的道出接下來的說法。
「至於何小姐，我只能說是天大的誤會！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更換人選的說法，所謂的『電池』那不過是我和李董對修行者的私下通稱。正如張警官你所說的，滅門案的靈異現象如今確實還存在，但實際上也已經快進入了尾聲，所以才需要熟知道茅家法，我透過門路知道在這塊領域有一手的何小姐來做收尾工作，算是替李董，我的前老闆那邊的事做個善終。
在偽裝成李董秘書這件事上我更可以不諱言地跟張警官報告，正是要以這樣的喬裝才更好交代入境的理由嘛！難道要跟對方海關說我是要來斬妖除魔的嗎？當初周先生也不是用這個理由入境的呢。」
果然是難以對付的人物，張晨高再次認定了這點。
林庚呈這番話除了替自己今天跟當初帶領兩名修行者出關的作為解套，另外也語帶譏諷上不了檯面的玄學工作者身分，塑造出自己是不得已才為之的角色。
何潔沁的護照確實沒有經過偽造，是以實際身分出境的，只是在職銜上沒有據實以報，林庚呈正是利用拿他沒辦法的這點，想要間接表示根本就沒有前述他被張警官指出協助周雪琳偽造護照一事。
在老實交代李董跟滅門案引發的靈異事件上，他也巧妙地以僅身為引介人想要淡化自己對內幕知情一事，可說是完全讓自身處在清白的立場。
再說，無論是現在李董還是何潔沁想提出推翻林庚呈的說法，確實只要他打死不認就真的拿他沒皮條了，而且假如深入境內想找出相關證據，根本也沒辦法在三天內讓案件結束。
但沒關係，反正今天他們警方也不是要來跟這個男人做爭論的，目的只在於「陳述需林庚呈配合調查的理由」，進而將他納為「保護對象」帶回即可。
目前情勢顯然是對張晨高等人一方有利的。
接下來就只要等「那群人」前來會合就好了，不然他相信單憑何潔沁是不可能讓所有人全身而退的。
沒錯，正是集結臨時召集的幾位修行者們，聯手對抗女魔這件事。
透過林庚呈的手機也看出女魔已近在眼前，現在不過是單靠何潔沁的力量正壓制著，但相信情況失控只是遲早的事。
雖然說可以再跟林庚呈耗上一些時間，但其實雙方的時限底線都是在天亮以前，畢竟屆時若人潮湧入機場，很有可能提前上演再一次的「大屠殺」慘況。
要修行者和警方兼顧人群與神魔，根本是無理的要求，這一點在分局大屠殺中就看得出來了。
林庚呈也在爭取時間嗎？繼續下去不也會為他的性命帶來威脅嗎？
這男人該不會連警方會接連請來修行者「護駕」都計算進去了吧？
假如真的是這樣，他不願跟警方回警署的主張，也不過是拖延機場大屠殺到來的手段。
他不是想趁亂逃走，而是想要以這場「血腥早宴」模糊自身作為始作俑者的焦點，同時又能達到保護自己的用意。
機場屠殺若上了新聞版面，他就更有主張自身清白的舞台；利用屠殺事件「倖存者」身分的他，可以一邊抖出警察跟調查局濫用職權與勾結的內幕；另外，成功塑造出「被害人」形象的他，也可持續受到警方跟修行者的保護，然而自始自終，他都不認為自己會轉為殘殺妻女的「加害者」身分。
因為他自認為「有人」會出面幫他處理一切，也就是前面他所提到的人脈。
這估計也是副署長早就看穿的一點吧？副署長多少已經知道這傢伙握有多少政商人士的把柄了，所以才因此設定了三天破案的期限嗎？
必須趕在那些人把一切粉飾掉之前塵埃落定。
但顯然，林庚呈還是太樂觀了，要不是有充足的準備，張晨高跟調查局今天是不會前來的。
當然，也是基於絕不能讓這男人從這裡溜走的緊急作為。
「果然還是那隻老狐狸厲害。」張晨高喃喃自語道，卻在這個時候，他眼角餘光看見一道殘影掠過。
那是……傳說中的法器──桃木劍？
「張警官，你的推理十分精準呢，當初這人渣來找我時，還被我拒絕了幾次，只怪我太心軟了，活該如今要被當成『電池』。」
舉起桃木劍者正是何潔沁，只是對象並非鬼怪，而是被直指咽喉的林庚呈。同時，這名目光凌厲的修行者，視線轉向不久前隨高雅臻專員及調查局等人來到此處的李董。
「不如就放任這兩人去死好了。不過，依我看也是林庚呈先死，看是要被我弄死，還是讓那個女鬼玩死。總之，至少我不會讓在場其他人跟他們一起陪葬！」
「何小姐妳先冷靜一下。」張晨高沒有出手要對方收起法器，只是移動眼神到對方身上。「雖然我知道妳認為這樣比較有效率，但這件事不是林庚呈一死就會塵埃落定的。不知道妳有沒有察覺，剛才現身的女魔顯然早就六親不認了，不對，妳就是看出這點才說不會讓其他人陪葬吧？」
何潔沁聞言冷笑了一聲。
「所以警方這種做法就跟殺人犯被判無期徒刑一樣，保護這種人渣只是浪費社會資源跟耗費警方力氣而已！反正這男人就是抱著自己不會死的心態打算繼續在這裡跟你耗啊！要是之後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死了，傷腦筋的反而是你們吧？」
果然何潔沁也看出這點了，所以現在更得加緊腳步讓林庚呈心服口服，不管身心都是。
「何小姐，是不是快沒時間了？」
突然，張晨高道出的這句話，何潔沁因此微微吃驚，但也不避諱地露出微笑。
「是啊……所以我想趕快讓這個禍害去死，以解決那名女鬼最深處的怨念嘛！」何潔沁一邊說著同時，站在其身邊的張晨高看見對方額頭正流下數道汗水。
「不會讓妳等太久的。當然我也希望支援妳的人趕快到來。」
「怎麼了嗎？在場的各位已經沒有花招可出了嗎？」
林庚呈這時粗魯地撥開桃木劍，隨即一腳踢掉何潔沁身旁的行李箱，裡頭所裝的法器應聲撒落一地，見此狀的修行者理智線立刻斷裂，另一隻手拿起笨重法器，準備直接朝人渣天靈蓋揮落，但卻被高雅臻給攔截了。
「林庚呈，注意你的言行！」
「高專員，感謝妳的救駕。所以我才不喜歡女人這種情緒化的生物啊！」
看得出林庚呈差點因害怕腦漿噴發而稍稍退卻了一下，只是嘴上依舊不饒人。
而見到另外一人也即將失控的張晨高，趕緊奪回場面主導權。
「少逞口舌之快了，林先生。」他接著舉起手示意兩名女士冷靜。「接下來就繼續交給我吧！」
「張警官，小林就是如你所說準備進行換電池的計畫，你就趕快把他帶回去關吧！」
沒想到緊接而至的卻是李董的怪叫，但顯然這名癡肥中年男子已沒有任何用處。
「給我閉嘴！少和這個條子一樣在那裡怪力亂神！當初要是沒有我你也早就掛了！」
「林先生就算情緒失控也不會讓自己的言行露餡，真是叫人佩服。」這次換成張晨高對林庚呈的舉措給出嘲諷的掌聲，現場騷動也因此停了下來。
只見林庚呈惡狠狠瞪視對方，心中油然而生不安的預感。
「林先生應該對這個畫面再熟悉不過才對。」
隨即張晨高再次將林庚呈的手機擺到對方面前，此舉意外的令林庚呈訝異到表情扭曲。
「唔！這……」
然而，使他如此震驚的卻不是方才的靈異影像，而是另外一個他以為「不可能被找到」的東西。
「感謝妳，高專員。是的，林先生你別這麼驚訝，這就是調查局跟我們警方合作好不容易找到的東西，也是你利用關係隱藏的『足跡』……不對，是你強行帶回『你認為打算逃出家門的女兒』，遭到巷弄監視器錄下的影像。」
「果然直接把檔案傳到你的手機上能帶給你更大的震撼呢。」站在一旁的高雅臻笑道。
而此時展現在林庚呈眼前的錄影檔，確實是不久前由高專員所傳過去，當初調查林庚呈妻女失蹤案時，其女兒於上學路上經過某處草叢後即失去行蹤的那段接續的「消失的影像」。
畫面中可以看到有一輛車出現在下一個路口，林小妹接著上了那台車的副駕駛座；張晨高這時又點開另一個影像檔，裡面一樣也有著同一台車，只是這次是出現在某間民宅前，林庚呈正在「忙進忙出」的深夜畫面。
林庚呈在看到這些片段後，原本的囂張瞬間消失，臉色蒼白到無法言語，而高雅臻則像抓到機會般，帶著譏笑語氣開口。
「林先生，這些影像檔可得來不易啊……不過有趣的是，我們並非是透過你這邊順藤摸瓜找出隱藏這段錄影檔的人物，而是經由分局長那裡。另外還有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對方坦承了四年前也以同樣的手法，刪除了某個片段……」
──也就是《女學生隨機擄人失蹤案》的某段關鍵街口錄影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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