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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變鬼》

變鬼

 

  老實說,到現在還是沒有太多的實感,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我現在的身分有關,明明都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了。

  啊……可能就是連我變成這個樣子過了多久都想不起來的緣故吧?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

 

  我變成鬼了。

 

  實際上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呢?幾天、幾個月、幾年前?

  有關這點,我似乎一開始還算記得的,只是隨著時間拉長,又或者變成鬼後對於時間跟空間的體感不同過去活人那般,因而讓我有種渾渾噩噩生活到現在的感覺。

  好像也不能說是一種生活,該怎麼講……變成「鬼」後算是一種單純轉換身分的生活體驗嗎?

  不太對吧?不論如何拆解這個詞,首先我都得有「生」命,並且「活」著才行。

  我好像也不是第一次思考這個無聊到能自我吐槽的疑問了,大概是變成鬼後實在太過無趣,才讓我不斷在一些哲理、疑問,甚至是回憶上打轉,這自然也跟我的死跟死後情況有很大的關聯。

 

  因為死於車禍意外,我死後變成了鬼,而且還是最糟糕的其中一種──地縛靈。

  簡單來講,我現在就像那可悲到黏在變形車體裡自己的屍身一樣,換成黏在景物依然、人事已非的車禍現場。

 

  要說是黏著也不完全是,屬於那種被困在一定範圍內吧?

  就像有一圈無形的結界或是牆,我被它圈在馬路、護欄跟下方滑坡的草叢之間,最多就只能在這裡面遊走、思考人生、觀察世界、等待機會。

  然後過著過著,久到我基本上已經忘掉家人好友的長相跟殘存的情感,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也忘了;更不用說為什麼當初招魂完,我竟然還被困在這裡。

  投胎轉世?當然我也不是沒想過,只不過前提是我得先離開這裡啊!

  要說我在生前總少不了靈魂脫離肉身後,可以穿牆、穿越時空,自由飛翔,靠意識轉移、託夢給他人、惡作劇嚇人,或是去報復那些曾經傷害過自己的對象,從此不死不滅等這些想像絕對是假的,它也算是我在離世後,除去對世間跟家人朋友依戀之外的其一期望。

  結果的確有幾點是真的實現了呢,但悲慘的是其它的根本連實現的機會都沒有就胎死腹中了。

  照我還存在到此時此刻就能看出變鬼後,至少我是真的可以不死不滅……一段時間吧,是否就此維持這樣的形態自然有待商榷,然而重點是我不想要一直維持這樣的狀態啊!

  因為這不就說明我必須在這裡到世界毀滅?

  也基於前面這點,「準備要試看能不能做到的事」完全成了空談,我現在可是在坐「死牢」,好吧,我還有意識,可能算是「活牢」。

  簡直莫名其妙!可說是早自嘲到麻木的地步了,不過倒是有人給過我幾種說法。

  有人?應該是有鬼,以資歷來說,該稱祂為前輩才對。

 

  「你想太美了,要是真的那樣,大家不都不想活了?」

  「所以可能是神還是這個世界才會限制人、神、鬼接觸的條件,讓變成鬼後會有什麼樣的轉變永遠被埋藏在黑暗中。何況還有喝完孟婆湯沒有前世記憶的機制,可說是相當完美。」

  「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反正……啊!就像你現在看到的,變成鬼是有什麼好的?頂多就是我們看得到人,活人看不到我們,變成像透明人那樣……」

  由於知道這名作為男性的前輩,講到此處腦中浮現什麼畫面,我就不贅述停頓的原因了。也真是還好祂跟我一樣變成離不開這裡的地縛靈。

  「就像你講得那樣啊,現在我們就被釘在這裡,什麼都做不了嘛!」

  「這跟我們變成鬼後是否真能擁有那些我說的能力有什麼關聯嗎?在我看來,這也算是上天為了懲戒或是限制我們這種有邪念的鬼才有的作為吧?事實上,那些飛天遁地、託夢等等天馬行空的能力,我們還是可能擁有的。」

  「哎呀!跟你講話我真的會氣死。你這個後輩為什麼變得跟一開始認識的時候差這麼多!明明過去講話是更有感情,還不斷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要見老婆小孩,結果現在倒是很樂意跟我這個老人在這裡演沒有人要看也看不到的雙鬼相聲,而且每句話都要面無表情扳倒我的那種。」

  「前輩,那是因為你講的話漏洞很多啊。」

  「不對吧?說穿了,我們討論這些根本沒意義啦!」

  「的確,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就好像只是要表現我們還繼續存在,又或者是還活著一樣,還是說,我們這種狀態跟本算是還沒死全。

  以上是當時我與唯一僅剩的前輩的最後對話,因為當天晚上,祂就順利找到「替身」,就是所謂的替死鬼,離開這個地方了。

  我不敢確定是否會如生前所聽聞的那樣就此投胎轉世,所以才隨著死後時間拉長意志變得悲觀、麻木,稱其是離開了這個地方;實際上,不管是向每位前輩道別還是另一個念頭,我都希望找到替死鬼後,我們都順利踏上投胎轉世的道路。

 

  當然不管投胎成什麼,能離開這裡,逃離如生前那般見證自己老死滅絕的命運就是一種幸運。

 

  也可能只是脫離束縛,實現了那些天馬行空的想像,如果真是這樣,就只能祈禱那位前輩不要躲在暗處偷看女性的時候,被道士或神明收掉。

  無論如何,那天之後我成了此地最資深的鬼,而其他新人(鬼)不是看到我心生畏懼,就是不敢靠近;即便不少是還不能接受變成地縛靈的現實,通常都要過上好一段時間我們才會有交集,就像當初其他前輩跟我一樣。

  變鬼後還要顧及交際還真是麻煩,作為群體生物就是如此吧?實際上,經常與我交談的鬼也沒幾位,通常如同水母那樣東飄西飄,不知道深陷在什麼樣的內心劇場中,等回過神來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亦如是我之前的寫照。很無聊、很空虛,感覺一切很無意義,但你就是會去做,跟生前的生活貌似無不相同。

  值得一提的是,這裡並沒有所謂交換走多少鬼,就會補上相同「鬼數」這種事。

  我不明白是否為上天或者說是這個世界的規則,也有可能是家屬的招魂成功之類的。

  好吧!至少尋找替死鬼讓自己離開的傳說是真的。儘管跟復仇傷人無關,就好像一種機制。

  事實上,我們地縛靈沒有干擾、蠱惑或影響活人腦波、認知,製造幻覺的能力,一切真的就是因緣巧合,若要認真點談的話,就是跟駕駛技巧、運氣、道路設計等等有關,反正不要再讓鬼揹黑鍋了。

  只有經過這裡感覺會雞皮疙瘩、壓迫感這些我會承認應該是跟我們有關。試想我們沒事就是盯著周遭看,很大機率經過的人車便會被視線掃到。

 

  有點扯遠了,回到前面提到的投胎轉世,那可能也是變成鬼之後我個人覺得稱得上算是比較有意義的事。

  其實曾經就連抓交替這種事我也感到興致缺缺,在於那同樣無意義的道德感作祟。

  所謂的抓交替是要按照死亡順序的,簡單來講即是你死到這個地方又被黏在這裡後,身上會有一張無形的號碼牌,然後不管你要不要,只要有新死者依循一樣的模式留了下來,最資深的鬼便會獲得離開此地的資格。

  所以我才說道德感沒有意義,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大型機器,管你個人如何,它就只管繼續前進,放棄與無法適應單純是你個人的問題。

  若說這種機制必須存在,那勢必有其中的意義,對吧?

  如前所說,為什麼對於一切麻木的我仍然還是會將「順利投胎轉世」這樣的訣別語給予諸位前輩們,因為這看似無意義的舉動,其實它具備鼓舞跟祝福的意義。

  並非只是精神論上的抽象哲學,這樣的鼓舞祝就是賦予他人意義的一環,它同樣會反饋回自己身上。

  假如不是某位前輩跟我說過的話,可能直到輪上我可以離開這裡,乃至於重新投胎轉世,我還是會像上一生一樣活得庸庸碌碌、渾渾噩噩,覺得很多事物沒有意義、沒有必要,一直被世界這個巨大機器牽引,就連死後也重複此種麻木不仁體悟吧?

 

  「我們在這裡就像生前活過的一輩子一樣,就是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翻身、一次成功,甚至是一個奇蹟。

  我想人就算死後變成鬼也是沒死全的狀態吧?假如在世的時候就感覺麻木不仁,那不也跟變成鬼沒什麼兩樣?

  所以我們現在才會變成鬼,繼續在重新輪迴或者進入地獄前這段期間思考各種無解的問題。的確一切皆沒有意義,但這就是一個重新審思並賦予各種生前後悔跟錯過的事意義的過程,直到賦予得差不多了、找回得差不多了,覺得差不多就是那樣了吧?就是準備真正離開徹底死透的時候了。

  到時候,替代你留下來賦予自己意義,求取最終人生答案的人就會到來,而你就能離開了,也可以稱是沒有牽掛了。

  當然,也可能到那個時候即使賦予了意義仍然找不到最終答案,但那不重要,重點是過程,尋找跟給予的過程,所謂的答案是時間跟上天給你的,那對我們而言是無限、沒有結果,永遠無法滿足的;因此就算能永遠留在這裡,你也只會覺得虛無、麻木、空虛,進而抹消了意義,想要答案,就必須願意轉變、接受轉變,給予轉變,我們變成人跟鬼的最初都是如此。」

 

  記得這是某位有道行的前輩所提出的自我見解,對方還說一開始祂根本無法接受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不是應該直接進入輪迴或天道嗎?看來隨著時間一久,祂也找到了意義,發現了答案的雛型。

  然後,祂將它賦予給我們,讓它化成鼓舞跟祝福,帶領我們走入下一個轉變,心甘情願接受那猝不及防的「奇蹟」。

  也從那時候開始,我都會給予離開的前輩們恭喜走上投胎轉世道路的訣別語,這同時也是對自己的提醒,在心上烙下一點微小的期待。

  那位前輩說的沒錯,我們一生都在等待,等待出生、等待成長、等待成人、等待成熟,等待成就、等待成家、等待成功、等待成真,等待著下一個等待,事實上,這過程中夾雜著多少想要得到的奇蹟,卻屢屢令人失望又燃起期望。

  所以我想祂的意思是──賦予意義正是求得答案前必須抱有的期望吧?而所謂的答案,人們往往也不會發現它既如奇蹟般珍貴,亦如日常般平實。

  如今,變成鬼的我即使什麼都做不到,仍舊只能等待,可是也多了更多寶貴又平實的時間。

  假如變成地縛靈是所謂還存有依戀或者是上天的安排,那它大概也是觸碰到答案前的有意義安排吧?

 

  前輩們離開了,今日總算有一位接受完事實(轉變)的後輩上前攀談了,可惜,我等待的那台車已經到來。

 

 

 

 

 

  「恭喜先生太太,順利產下一子。」

  產後病房內,醫生再次恭喜一對夫妻,同時端詳他們懷中的新生兒,夫妻倆則是頻頻道謝。

  「真是太可怕了,那時候還以為兩人都保不住了,真的很感謝您!」

  「不會不會,先生言重了。」

  醫生即便戴著口罩,仍無法遮擋臉上的笑意,即使不久前,他與一眾產房醫生及護士差點陷入天人交戰。

  「差點就演變成肩難產了……以我的經驗看待當時的難度,我只能說……這是一場奇蹟。

 

  而那聽著現場大人交談,降生的「奇蹟」似乎也正感受到他們的喜悅那般,緊閉小巧雙目、面頰紅潤重新轉變成人的他,嘴角勾勒起不明顯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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