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拾玖、黑紅之扉
「不改變結局，卻能抽離的關鍵？」
意外穿越回到「過去」前，於死吏圍城的曹家狹窄洗衣間，尹詩雯呢喃複誦曹明淵醫師口中能為此時此刻不幸被「邪紅」、《搔耳》與命運誘導至鯤籠村的兩人抽離這則故事、改變結局的奇想話語。
而前者原本略微詫異所睜大的雙眼也逐漸隨遲來的困惑，視線轉向醫生方才目光所停留的牆上符紙。
突兀、詭異，卻未有過多的違和。
在如此年代久遠村境中的老宅，有違與不斷在時代進步洗禮下思想開化、工藝進步，食衣住行等一切呈現日新月異之姿，歲月覆蓋過舉凡於前者中的違和，即使觸發人類本能的防禦情緒仍然存在，然而，卻也因為歷史和古老提高了對事物的接受性。
如同人在年紀增長見識增廣後，看待俗世一切的反應。
在崇尚現代科學與一般思想開化的人們眼中，這張符紙帶來了突兀及詭異，不免使人乖離現實，沾染上抽象幻想的神祕色彩。非只因它在人神鬼混雜的「鯤籠村」中老宅的洗衣間才帶來這些元素，此張符紙所蘊藏的智慧、意涵和目的，早就在與周遭歷史與古老的人事物堆疊下，成為一點都不違和的存在。
因此，醫生的話以及牆上的符紙，此刻化開與尹詩雯一開始入村目的互相牴觸，即與曹明淵的靈幻與科學、不可知論與可能性爭論下，理應抱持開放懷疑態度對待「邪紅的呼喚」、《搔耳》，還有如今所碰上的「怪異」。
並且視此地是更須也適合跳脫尋常思路的「可能性」土壤這件事。
發生在鯤籠村的「怪異」，名為「邪紅的呼喚」已經逐漸要嶄露真面目到他們面前，然而卻也呈現出命運的無法反撲。但換個念頭來想，尹詩雯和曹明淵今天會被誘導至這裡，不也正是具備「天命」的特質？
「天命」是突兀、詭異，但卻能一次性解釋掉現實與虛幻中那些無法被解釋的事物，帶來不得不將就的違和。
那是否也說明了天命的本質也包含了「改變與不變」的可能？
就如同曹明淵所說的「不改變結局，卻能抽離的關鍵」。
乍看之下，兩人來到鯤籠村是既定的命運安排，這樣的安排就連《搔耳》的介入也包含在內，可是如果所謂的命運安排必須有「天命」的介入，那不正說明天命的脫離不是能改變結局就是創造結局？
也就是說，身富天命者能在不改變原來故事結局情況下，透過自己帶出一個「新的結局」，從西方理論科學的角度下即「平行宇宙」的創造。
此番思考正好呼應了方才曹明淵於改變結局奇想之前所提出的「熵局活論」。
尹詩雯總算恍然大悟眼前之人並非單指藉由回到過去改變現在或者未來，而是──讓他們進入到另外一條新時間線，以「脫離」因為熵增到如今無序的鯤籠村；並脫離兩人都會迎來成為鯤籠神祭品的悲劇結局。
雖然恍然大悟，但尹詩雯仍對未能趕上這名比起自己面對「怪異」思想與態度理應還要保守，即便不久前才願意跳脫唯物科學框架的醫生感到相形見絀。
殊不知，此無誰強誰弱、誰高誰低，一方該被誇耀、一方該被貶低的二元對照，純屬所接觸領域、具備的經驗、取得的學識，吸收的知識等差異產生的每個人多元特異性。位階意識不過是生長環境、文化背景及人格養成下的態度感受跟衍生念想。
曹明淵很快就看出尹詩雯的心境，主動安慰道：「老師現在心中所想的都是多餘的心魔所產生的東西。人的高低之分，乃至人所感受與看到的天地萬物位階之分，不過是人用自己所知的一切設下的各種桎梏。為了制約他人，也制約自己。當然這樣的制約也不單只有壞的部分。例如我們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輩分、位階還有權力的制約，從最廣為人知的社會、政府、戰爭，到現在離我們最近的鯤籠村本身──」
「好好好……我知道醫生你是想安慰我啦！」
再度被專業人士赤裸裸看穿內心的感覺令尹詩雯不禁全身一熱，同時也趕緊阻止對方不合時宜的長篇大論。
成功轉移對象注意力的曹明淵滿意的面露淺笑，接著將話題重點拉回：「所以老師應該已經想到我所指的不改變結局的脫離鯤籠村，不是單純指回到過去的那種形式吧？這也是我說需要您的特殊能力的關鍵。」
尹詩雯眼神游移尋思，實際上內心蘊含不確定的顧慮。
「是指脫離我們現在所在的時空，利用我那時候脫離那名自稱徐福怪人，我身上不眠一族血統所具備的預知能力，對吧？只是不是跟我最一開始想到的透過預知後回來這裡，然後做出什麼左右未來的『關鍵行為』，而是直接透過改變『未來』回來影響過去？」
「沒錯。」曹明淵再次滿意的笑道：「這就是我在鬼壓床那件事後，接觸神祕學、玄學、哲學等相關學術領域，以及各種專家學者、過去偉人不斷鑽研的宇宙學、時空理論，量子力學所獲得的知識，結合現在自己極不專業的突發奇想。也就是透過量子實驗驗證出的線性時間軸理論下，改變未來同樣可以改變過去的另一個相對假說，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平行時空論。」
「欸？等一下！這裡跟我想的好像有點不太一樣。」馬上發現兩人想法又偏離的尹詩雯急忙出聲。
「當然，我大概知道老師應該會偏向所謂的『脫離』原本時間線，最好是另外創造一條從『這裡』延伸出去的時間線，也就是創造新的可能性、製造出新的平行宇宙的這種看法。我也不會說老師您的想法和我是完全不一樣的。」
「什麼……意思？」近乎是腦袋又將過熱到當機的微弱回應。
醫生稍作停頓，似在思考該如何用更淺顯易懂的方式說明，期間徒留洗衣間的鐵門不斷被外頭鯤籠神化身的死吏敲擊的急迫噪音。
「具體來講更像是『開門』的能力。」
即便鐵門聲響影響情緒與耳朵接收的音量，然而，曹明淵那若有所思望向鐵門的低喃依舊立刻拉回尹詩雯的注意，同時心頭一緊。
產生後者反應正是尹詩雯在來到鯤籠村之前，曾透過雙親遺留下來的《搔耳》和《雨國》相關的故事與文獻得出自己正是──來自因「第二次費城實驗」穿越回過去雨國之境，蓬萊仙島「蒔眠村」，身負窺見未來以及紀錄現在的天命尹姓系族──不眠一族；亦是不老不死之人所畏懼的存在的後代子孫。
不光如此，尹詩雯還推論出自己可能不僅是繼承了不眠一族的「預知能力」，懷疑可能連《搔耳》中所記錄《不老不死的見證者，續五》篇章中向雙親表示自己接受了可能是祖先「尹鏡薰」協助逃出雨國的范姓女祭司說詞，也就是──《雨國》篇章內容中，闡述不眠一族亦擁有製造出脫離雨國返回現世的通道。
結合避開徐福訪店搶《搔耳》的預知夢，從手製造出黑洞的能力，不久前和曹明淵一起達成「黑洞」恐怕就是所謂的製造入口、開門的能力共識，因而此刻聞聽呢喃，在兩者呼應下心頭一緊。
「我們現在就來好好運用鯤籠神所看上老師您的『開門』能力吧！」曹明淵臉上閃過一絲因為陰影未被尹詩雯察覺不甚明顯的「個人心緒」，繼續說道：「讓這個我們被神看上招來鯤籠村的理由，變成同樣能夠破除命運與這位神明結界陣法的雙面刃吧！」
曹明淵難得又於言語中加入玄學用詞，這刻意想要帶過話題的目的不免讓尚未釐清對方所指「想法不太一樣」的主要目的的尹詩雯止不住湧上咽喉的古怪，怎料竟還是被搶先了一步。
「老師現在應該理解到您的『預知』還有『開門』就是最主要繼承下來的系族異能吧？從進來村子以前到現在的種種表現。在我看來，其實這兩種能力並非分開的，其實是可以合為一體。」
「合為一體？是指……我除了可以預知，還可以透過開門實現預知？」
「講白點，就是變成『穿越能力』。」醫師背對不眠一族的後裔，語調平穩說：「當然，這只是我在現在這種危急時刻突然想到的假設。基本上我們也別無選擇了。簡單的導到結論吧──我想請老師試看看是否能用『開門』的能力製造出一個能脫離這座村的出口，一個全新擺脫這條時間線命運的『新可能』，把我們兩人都拉到那條時間線去。」
「可、可是我說過了，我只能預知啊！就算可以開門，從對付徐福還有不久前對付外面那群怪物製造出來把祂們關進去的黑洞，頂多也是屬於現實世界的物理手段吧？」
沒想到下一秒只見曹明淵猛然轉身，臉上面無表情實際挾帶壓迫感，雙手緊抓住尹詩雯的肩膀。
「但老師，我們並不知道送入黑洞的那些東西跑去哪裡又是死是活，不是嗎？」
「的、的確是這樣啦……」
「如今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如「別無選擇」的重申再度脫口而出。「既然無法找到其他的出口，也只能透過自己製造出口了。老師，您應該認同這點吧？」
肢體語言配合引導情緒的質問，讓尹詩雯最終只能選擇迎上對方進逼的雙目，妥協、然後怯弱頷首。
──確實沒有選擇了。這般混亂心緒與情緒交錯下，尹詩雯根本無法提出其他想法或給予異議。何況，此刻提出異議亦是推翻之前自己對曹明淵所申「對一切抱持懷疑並接受怪異的態度」，老實說，她的內心既掙扎又糾結。
若是作為天命之人的能力是種「責任」，意味著遵從命運亦包含擁有選擇突破框架的可能，那又何嘗不去嘗試呢？
即便這樣的嘗試也是一種對命運的反抗，走向反抗結果的命運，但這種事說實在──
「啊──好啦！煩死了！反正怎麼想也想不透、怎麼做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但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我知道啦！不過我可沒有把握能再製造出那顆黑洞喔！就是『開門』啦！」
「經過方才面對怪物的夾擊，至少知道老師在危急時刻能夠辦到。很大概率是和情緒與血液奔騰有關，人類的可能性跟爆發力大多也是在這種時候──」
「醫生，你現在先不要吵啦！先閉嘴！」
儘管深諳人心的曹明淵一直擅長也習慣藉由刻意製造出情境引出對象出乎預料的言行，然而，尹詩雯的暴躁突發還是使他略感訝異。其實更多是因這次的「解說」被近乎怒罵的口吻制止而有些在意。
人果然無法做到完全像機器人那樣的毫無情緒。
曹明淵看著眼前特殊系族後裔正屏氣凝神、閉上雙眼，伸出雙手努力發功，悄然退到一旁，而這番感嘆也與其對他的謊言有關。
即是尹詩雯還沒有得到答案的「想法不太一樣」的主要目的。
沒錯，曹明淵還是在話語中埋藏了謊言。並利用擅長的話語與情緒誘導引導出如今的局面，如他所願的局面。
前面看似與尹詩雯面對「可能性」轉為保守態度反過來的突發奇想，實際上，這名醫生反而陷在無法脫離的「命運」死胡同中。
他們的確因為「邪紅的呼喚」被選召來鯤籠村，看似存有「天命」的成分。可是，比起具備異能與特殊血統的尹詩雯，一直以來做為普通人的曹明淵直到現在就算是於怪異圍繞的環境下，依然沒有為何被選上的實感。
這份感覺在被圍困曹家的現在，更進一步被「命運」給拉回現實，拉回無力改變與平凡劃上等號的現實。
即便他仍然深信鯤籠神正是基於他的「特別」才佈下這個局，可是就像未能等到實驗結果就被宣判實驗和結果都毫無意義的可憐科學人一樣。
就在曹明淵罕見的忽略周遭動靜沉浸於遺憾與無奈的內心世界之際，許是情勢使然，尹詩雯這次成功於左手展開帶有紅色光絲的黑洞，接著光絲轉為小型閃電包裹其手掌、手腕與手臂。
由於明顯感受到壓力與力量的重負，尹詩雯趕緊右手緊抓左手以維持騰空舉起的姿態，隨後如前次一樣，閃電下的紅色光絲與她皮膚下的神經及血管相連，然而這次卻出現了不同之處。
先是一道不明符紋浮現、二道、三道，接著無數自皮膚下浮現的符紋有如蕁麻疹般密集快速連接，最終尹詩雯雙手整隻通紅還發熱至冒出白煙，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全新轉變。
見到此幕的曹明淵無不瞪大雙眼。前幾秒悲劇科學人的角色驀地消散，取而代之是見證實驗奇蹟結果的幸運歡騰。
宛如眼前亦是一道魅惑他趨前的「邪紅的呼喚」。他的腳步無法停下，想要觸摸紅與黑色彩交雜的美麗水晶球的雙手，更是不自主的舉起。
而「門」的主人尹詩雯驚詫自然不在話下，可是見身旁之人不斷逼近更令其不住慌亂進而忘卻手上的壓力、疼痛，以及不斷流失的注意力與精力。
豈料，與此同時，卻有一個從一開始就該想到的疑問閃過腦中，瞬間讓尹詩雯整個人清醒過來。
──不對啊！我都還沒使用預知能力，又該如何知曉能夠穿越到哪裡？
下一秒，尹詩雯先是感受到全身被劇烈拉扯，隨即來到「某人的過去」教室場景。然後歷經懷念的青春香甜國中校園劇碼後，如今她與兩名友人正打開左家男主人書房的「門」。
推開黑色木製門板，一行三個女孩進入其中，準備接下來關乎鯤籠村歷史、神怪與消失的工作日記謎團的探究。
只不過另一人──曹明淵身上也發生了出乎自己預料，跳脫與尹詩雯「想法不太一樣」的主要目的結果，穿越到某個場景。
穿過黑紅之扉後，站在一道「門」前。
差別在於，曹明淵對於面前的這道紅褐色房門，他一點都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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