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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伍、鱙人池()

 

  「不同於當年本人未能有幸深入探究的『雨國』,如前所述,根據後來接觸鯤籠村境內唯一信仰核心、代表與場域的清籠寺內神職人員以及村方高層,另外還有主司鯤籠村結界左巫一眾後,前者是以玄幻傳說外衣包裹,想藉此不被外界知曉內部虛實共存多少比例,後者則用樸質無華的現實掩藏為維持實虛平衡須付出多少人性和生命成本的差異。

  雖說本人沒有親身走入雨國,僅能透過曾短暫發表於民俗學界圈麻生博史和范余教授的殘餘探索筆記內容(有傳聞是來不及做成研究論文,就被政府施壓終止或奪取),以及結合傳聞徐福後人所著之《搔耳》,進一步自行揣摩、推敲撰下《雨國推想》一冊,沒辦法更精準闡述那座山村究竟混雜了多少神、怪、巫、人的糾葛,然而,縱使前後者不論玄幻傳說與現實歷史相構有何差異,皆能旁敲側擊抑或是間接獲取到一種暗示。

  即是──

 

  神怪事物是不容許普通人直接接觸干涉,係由巫與人掌控左右的『秘密』。

 

  抱歉在這裡稍微暢談一下。想必幾乎所有人都聽過『天機不可洩露』這句話吧?但這句話卻是存在著矛盾。

  說實在話,當此話從某些人嘴裡脫口而出的時候,就已是洩漏天機的一種行為。試想如果天機不可洩露,那天機又為何會被所知?憑什麼被所知?

  知曉天機,但自始自終保持神秘又謹慎態度之人,是否又真的獲得了天機?又或者所謂的天機更像後來自圓其說的解釋?不論是解密釋義之人,亦或遭遇因果之人、旁觀註解之人。

  或許,再導入所謂的道佛等宗教哲學理論,便能再得出所謂的天機、天命、命數、命運這類涉及業因萬物各種可能組成的命觀之物,自始自終掌握取決在自己手上。

  因為唯有人類才會去解釋且執著這種虛無飄渺,可能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難逃機率算計的事物。

  之所以能夠『解釋』則回到前面所提的取決於人這點。

  正因為有人,神怪、天機、命運這些東西才會存在,因而才有了解釋。作為人也必須去解釋。

  畢竟去解釋這樣的事物,這類的秘密,才能夠構築個人的世界觀、信仰對象、崇拜心境,乃至於內心和人格不會崩壞。

  若是遇到沒辦法獲取外在解釋的時候,人往往也會選擇自行解釋以維持自身的一切。不為什麼,這是生命求生的本能。

 

  儘管解釋的方向是錯誤的也沒有關係,因為將誤差合理化本來就是人天生的求生本能、大腦的自保機制,也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工作」。

 

  回到前面,在知道人的生存本能、自保機制,與生俱來這種工作下,以最後防線擋在一般人身前與『秘密』交涉、干涉、牽涉,具備掌握秘密權力與解釋權、話語權的『工作者』,便是

  不妨回想古今中外歷史擁有崇高地位首要者往往與「巫」有關;例如薩滿、祭司、陰陽師、道士、神父、先知、尊者等,天機幾乎也掌握在這些的手裡。

  所以相信不管是雨國、鯤籠村,還是各種區域性以某種信仰神祇為中心的地方和國家,宗教信仰色彩愈濃烈的話,這樣的人勢必擁有更多能夠左右境內人事物的能力跟權力,亦少不了對於「秘密」的解釋權。說不定還能藉此顛覆政權、動搖教派,隨時變更神怪體系的根基。

  毫無疑問,能夠左右鯤籠村虛實存在和人性本能的清籠寺廟方、村中高層以及左巫一眾,他們作為巫與人的身分,掌握著村裡的秘密。

  這裡所暢談的部分皆與接下來要提到的鯤籠村『現實歷史』有關。

 

  如前所述,五千年來鯤籠村歷經了神與怪的兩次變質,然後時間來到了三百年後左巫來到村子的第三次變質

  對於姬氏後裔的左巫一眾,這應該是繼五千年前其祖先來到瀛洲島(台灣)驅逐鯤籠神後的再次登島,如同鯤籠神的再度回歸一樣。差別在於五千年前祖先面對的是一個來路不明或原本就蟄居在這裡的神怪之物,如今面對的是眾多長相近似的東方異族面孔。

  外來者來到異土不外乎為了商業、移居、旅行或是流亡、逃亡這類的理由,而這群姬氏左巫的後裔來到鯤籠村正與後兩者有關。

  只是不同過去自己的祖先是從中國而來,此次後人是來自朝鮮,這裡則富含本人所找到考究的文獻結合些許的揣測內容。

  朝鮮半島由於與中國僅有一江之隔,從古代開始不免受中國宗教文化影響。儒、佛、道等漢族儒釋道色彩之人文風俗和宗教信仰的傳入,影響朝鮮地方的生活教義。另外基於人員往來遷徙,不管是因為災害、戰爭、動亂等因素,漢族、滿族、蒙古族紛紛後來成為朝鮮半島居住的人口結構,有些習俗與傳統也以相同或是新的形式保留下來。

  依據每個時代政權、文化背景、思想核心及扶植的宗教信仰不同,也多少衍生出族群歧視、迫害、驅逐甚至是殺害事件。

  透過身為姬氏左巫後裔的妻子與其母的闡述,鯤籠村左巫一眾精確來到村子的時間點已不可考,但大致可以追溯到民初日佔朝鮮的1900年代初期。那時也正值朝鮮反日團體發起獨立運動《三一運動》政治難民大量湧入中國的動亂時候。

  後續在民國政府與日本政府爭取北韓規劃與管理權同時,資源、政權搖擺不定下,朝鮮人受到影響及歧視,生活層面自然也無法受到保障,因此在許多朝鮮人選擇歸化移居或者投入獨立武裝運動之餘,部分人員則為了生存逃到了台灣。

  就這樣承襲儒釋道傳統宗教融合成朝鮮巫教,還有部分遵從過去原始薩滿巫覡者,紛紛來到鯤籠村所在的這塊土地。此也是基於朝鮮巫教於動亂時期遭受日本殖民政府迫害,後來又無法在中國文化大革命剷除迷信風氣回歸故土的尷尬情況下(據悉並非所有前來者皆為朝鮮人,其中亦包含中國朝鮮族),最終落地深根此座臨海漁村。

  雖然同為東亞居民,然即使數千年前可能同為一塊土地上生存的部族家系,鑑於國情政治還有環境等一切晦澀不明時期,那是無暇細究也探討無義的課題。眼下面對國籍、穿著打扮、語言習慣迥異的外來者,相信對此座小村落而言,無不對感到戒備與排斥。

  據妻子的母親憶述,慶幸當時之中有不少熟悉中朝文化,或時常往來兩地,以及本就居住兩域周邊者通曉可以溝通的語言和禮儀,才藉由交涉、解釋來意,互相理解接受後,慢慢安頓下來。

  期間有不少來自中朝的流亡族人來來去去,加速此塊他們初來乍到的「新土地」上的民族融合腳步,其中也包括左巫一眾所帶來的巫教文化與術法交流。

 

  裡頭便包含如今保護鯤籠村不受「退行」的鬼門穴境環境特性帶來每七年蜂擁而至的亡靈,伴隨鯤籠神入侵(回歸)的『結界術』。

 

  確實,鯤籠村這塊土地乘載了超過四百年的人文、宗教、民族融合的龐大現實歷史,歷經五千多年神怪幻史的堆疊累積,先來後到者無不於互動過程中了解對方的一切。

  但先來後到其實不光如字面上附有優先掌握權力、資源、地位、情報這樣的優勢,它亦代表可左右後來者可以得到、參與之事物乃至於命運。

  更深層思考還會發現根本也沒有所謂的「先來後到」,只有掌握「先機」這層關鍵。

  握有「先機」就能超乎他人的反應對策,囊括主導人事物的話語權,形同前面所提到的掌握「天機」者一樣。

  鯤籠村的廟方和村方高層就兼具此兩項優勢。也正因為手握話語權,村內一切事務決議就被賦予了主導權跟解釋權,就連玄幻層面的解釋亦不例外。而普通村民為了安居生活往往也會相信這群替他們找出道路並做出決斷的領導階層。

  因此,左巫一眾所帶來的生活文化和宗教信仰融入了鯤籠村原本的風土民情。

  雖然前段所論如同基於生存被迫妥協的字眼,但其實不管到哪個國家、哪個地方,「先來後到」的情況本就屬上古以來生物自我保護、守護地域秩序和群體的本能反映,並非在人類文明出現後才有的產物。

  然後,左巫一眾也在了解鯤籠村的特殊性,知曉當地神祇與外來神祇(鯤籠神)的制衡關係後,同意將巫教術法納入並成為清籠寺維穩村子的道學術法附加功能性中。

 

  另外廟方亦同意讓左巫參與『大潮祭』儀式內容,同時將他們納入『鱙人』一職的人選。

  如同使這群外來者能夠長久安居在這裡的交換契約般,必須提供能夠為村子有所貢獻的能力跟效益。

  同時,左巫一眾擅長結界術法的巫女成為後來主司鯤籠村結界的關鍵要角。

 

  又根據當時妻子母親的說法,隨著左巫與鯤籠村當地居民結合產下後代,原本未具備強大咒術操控、超自然感知與修行能力的左巫男性最終同化成鯤籠村民,成為維持家庭生計和村子活力的一份子,最後僅剩下部分尚保留血統能力的純正及非純正巫女擔任村內神職工作。

  這裡即能看出清籠寺對於大潮祭的祭祀科儀和持術上的工作分配。此階段約距今六十多年前的1950末。期間台灣又受到不同國家政權的殖民統治,伴隨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更是使左巫一眾的男性幾乎消失。

  而大潮祭也在左巫一眾來到村子後出現第一次的改變,就是前面所提到,扮演關鍵角色的『鱙人』制度。

  後將帶入關於鯤籠村大潮祭的儀式內容沿革與改變。」

 

  時間來到近代,亦是鯤籠村的現實歷史,揭露了大眾所知的國家時局演變,同時闡述左巫一眾的古今身分轉變,最終成為鯤籠村和大潮祭的其中一塊齒輪。

  到底哪些部分為真,真實成分佔據了多少,又或絕大部分參雜作者個人的臆測,就如同左涵父親裡頭所寫──取決掌握解釋權跟話語權者,因此作為閱讀方儘管感到懷疑,還是只能對這唯一能獲取鯤籠村演進資訊的內容,盡可能抱持相信態度。

  只不過,如今已準備帶出關於大潮祭儀式的部分,那表示也會提及之前在廣播塔工作日誌裡自己和曹明淵所見的不堪入目情事。尹詩雯閱讀到此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猶豫是否要繼續,耳邊同時傳來共同觀看友人的亢奮反應。

  「所以我們體內可能有韓國人的血統囉?小左的爸爸是認真的嗎?」

  「我想……他作為一名學者應該不敢亂寫才對。」

  邱研涵,也是尹詩雯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隨後友人的話更讓其是否繼續深入內容感到躊躇。

  「這些大部分都是從小左的媽媽跟奶奶獲得的資訊吧?雖然我小時候住在那裡,但其實對大潮祭詳細在做什麼也不是很清楚。畢竟家人都要求我們小孩不要亂問亂聽亂看。」

  「大人一般會這樣講不是懶得解釋就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吧……」

  「小涵,妳說什麼?妳還想繼續看嗎?我倒是被勾起興趣了。因為我記得好像有聽過爸媽他們說我可能是這個怎麼唸的人的候選人。」

  就在尹詩雯為自己的呢喃沒被聽見不用另作解釋感到幸運時,竟意外從對方口中聽來震驚的訊息。

  若真是如此,根據自己附身的邱研涵的記憶,加上一旁的友人黃湘寧,此刻在同一空間、同一所學校裡就有兩名鱙人人選,當真會有這麼巧合的事嗎?

  ──不、不對,冷靜下來,或許該想成就是因為知道自己的小孩會變成鯤籠神的祭品,才會舉家搬遷離開鯤籠村吧?在同一間學校相遇純粹就真的是巧合罷了。

  強烈的命運感再次攬上尹詩雯的身心,但另一股不祥的預想掠過她腦中。

  「也是現在看到小左爸爸寫的這個才想到的,哈哈,不是刻意隱瞞啦!只不過,對於這件事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後來問爸媽他們是說這個怎麼唸的人就只是大潮祭來時,類似廟方法師旁邊小助手的工作而已,有具備一定感應天賦的小孩子才會被選上。當時我聽完整個覺得新奇,倒是他們好像不太高興。」

  尹詩雯一邊聽著好友的回憶,心情已經從驚訝轉為糾結,同時湧上一股反胃,異樣反應馬上被看出。

  然而,就在好友輕拍自己後背時,尹詩雯察覺眼前景象不知為何朦朧了起來。

  桌椅、手上書冊,還有友人的臉猶如重疊上的多重影像,但卻沒有任何熟悉的暈眩體感,更像全身突然輕盈無比,準備從這具肉身脫離出去一樣。

  ──時間到了嗎?不……只有這樣還不夠,請再給我一點時間,絕對不能到這裡為止!

  趕緊閉上眼睛靜下心緒,所幸情況似乎有所好轉,轉眼眼前畫面回歸正常,同為不幸祭品的女孩叫喚重回耳中。

  「小涵,妳還好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應該是沒時間休息了。」

  尹詩雯重新抓穩《鯤籠潮歌誌》以及桌上的《雨國推想》,宛如抓緊搖晃船體的座椅般。

  至今雖然尚未看到兩本著作有大量呼應的內容,然而眼下上天已經不容許她繼續一心兩用,只得真正擱置私情,轉注於潮歌誌的內容。

  與此同時,她也下定決心做一件事。

  「其實我也是鱙人的人選候補,這應該是我第一次跟妳說。」

  如果邱研涵的記憶沒有錯的話,的確是「她」首次將這個秘密脫口而出。果不其然引來友人的驚詫,臉上還閃過某種維妙的情緒。

  事已至此,或許猶豫跟隱瞞已經毫無意義。從她們踏入這個房間翻開這本書開始就註定要面對這樣的結果。而繼續揭露鯤籠村黑暗面是她(尹詩雯)不得不做的選擇,相對的,也是他們兩人與左涵,包括左涵父親在內必須面對的現實

  並且找回本該屬於自己的解釋權,而非一直被那些擁有年紀、輩分、身分跟權能,能夠左右認知跟生存的人蒙在鼓裡。應拿回被剝奪的主導權,還有差點失去一切,關於大潮祭內幕知的權利!

  「我想,我們的父母都是因為這樣才帶著全家離開鯤籠村的。而現在我們要看的內容就是左涵爸爸身體力行蒐集到的真相。不管它是真是假、好或不好,我們都必須自己去做判斷,勇敢面對承受。

  沒想到友人卻是露出了然於心的笑,僅淡然回應尹詩雯:「果然是這樣呢,那時候我早就隱約察覺是這個原因,只是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得知那大人不想讓我們知道的秘密。」

  然後接續令尹詩雯差點手足無措的話語。

  「可是怎麼感覺小涵妳好像已經知道接下來寫的是什麼內容啊?這種成熟、正經又有深度的話,也不像我認識的小涵會講出來的。」

  「啊……哎呀,人遇到一些狀況總會有所感觸或是瞬間成長嘛!趕快把它看完吧!」

  潮歌誌再次翻閱,接續篇章的段落文字映入眼中,鯤籠神對待活人殘酷面向的示意繪圖隨之而來,一旁則是複數不可名狀的怪物圖文,帶來視覺與想像的衝擊。

 

  「『大潮祭』,鯤籠村每七年獨有,伴隨『大潮』、『退行』現象而來,撫慰並祭祀歸來死者的儀式,如今亦是防範外來神鯤籠神侵入(回歸)村子的儀式。

  儀式詳情清籠寺廟方與村方高層始終不願意透露給我這名外來的民俗學者,於是我也只能透過實地田野考察,以及從左巫一眾那裡獲得資訊。

  儘管看得出為了村子的和諧大局,巫女們願意提供的仍然有限,實際上還是為我添增了不少能夠拼湊儀式內幕的素材。

  據悉,如前所述,三百年前鯤籠村人因為鯤籠神的回歸,在大潮祭上重拾了『對鯤崇拜』,但他們也很快發現鯤籠神來意不善,因而在大潮祭撫慰祭祀死者這項基礎上另外加入了『鱙人』制度。

  『鱙人』的人選條件首先須是修行者或會使役道術的修行者或資質者,其中最主要得有分離肉身跟靈魂的能力特性。這個人還需要一生奉獻給鯤籠村,不娶不嫁。

  看似高尚的身分遴選條件,根據本人從巫女一眾那裡聽來的說法,實際上就是獻給鯤籠神食用的祭品

  那些先決條件與最重要的那一生奉獻給村子的要件,是基於被選上者基本上就是有去無回,必須有個能夠解釋此人後來去向行蹤的說法。廟方一般都會以另有安頓帶過,實際上村民們亦心知肚明,時間一久便不會再多問,後續就是警方撤掉失蹤人口案的事了。

  而這令人驚駭,利用活人獻祭給這個外來邪神,不知是與神溝通妥協,還是人類方片面提出交換條件的結果,此便是最初的『鱙人』制度。而它在一百年前左巫一眾來到鯤籠村後,約莫六十年前獲得修改。

 

  遺憾的是它並沒有因此獲得更好的改善,而是真真正正確立了之後『鯤籠村現象』的變態主因。

 

  只因清籠寺廟方掌握了左巫一眾背景歷史的解釋權,給出了他們的能力和術法形式來自左慈後人這個可能說法。

  作為接下來預謀滿足私慾和權力的鋪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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