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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拾陸:新世()──「大崩壞」

 

  「一小時。」

  「一小時?大學者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地理學者再度飲下一口黃湯,酒精灼熱感滑入咽喉,使精神達到短暫的抖擻。但他的雙眼依然無神,身體顯然已逐漸脫離掌控。

  「就是新聞現在正報導的那座村子。」

  成兆程用下巴指了指桌面上的小電視,外頭下了整夜的雨,天氣因這場雨而顯得微寒。

  麻生博史的學術界好友,也可堪稱這個國家數一數二的地理研究學者──成兆程,在重新與老友踏上探索「雨國」的旅程,經歷許許多多不可思議體驗後,如今他已跟墓場管理員,重新將「薛芸霖」的棺木歸位。

  然而,最讓他無法釋懷的莫過於是從「虛物之女」口中得知好友已經離開的消息。

 

  「麻生博史,已經消失在這個人間了!」

 

  成兆程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因為並不是一般市面所見的廉價啤酒,這個舉動使一旁盯著電視的墓場管理員好不驚訝。

  「你知道這瓶酒我放多久嗎?要不是看你突然頹喪,我也不會當成慶祝交到新朋友拿出來跟你一起喝。」

  癡肥的體型激動的比手畫腳,外頭閃電交加,格外顯得管理室的狹小。

  「現在新聞正在報導的,就是你前不久跟我提到的那座『村子』嗎?但據我所知,那裡似乎是小時候聽到的都市傳說了。」

  「所以你現在知道那不是都市傳說了吧?看到我老友那死去的學生跟我對話了嗎?」

  原本正替學者倒酒的中年男子,因心有餘悸的顫慄把酒給灑出來。

  「沒錯……它現在已經不是都市傳說了,而是成為這個國家所有人的關注焦點,是一場正在發生的悲劇。或許明天我們就沒辦法在這裡看電視喝酒了。」

  跟死者對話過的成教授一番話,促使倒酒人再次回神,像想起了什麼想開口,但卻被對方打斷。

  「你是否有想過,自己即將不老不死?而且是住在一座即將沉沒的小島上?」

  成兆程突然轉過頭看向管理員,並全身發出難以解讀的顫抖,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恐懼的顫抖。

  「如果住在沉沒的島上,那不老不死還有什麼用?而且,不老不死不代表不會死吧?」

  「厲害!在這裡真是埋沒你的才能了!」兆程即使喝醉,依然不改招牌的彈指動作,指出對方已經給了正確答案。「沒錯!不老不死,不代表真的不會死!」

  「如果你在下一秒即將成為永生的怪物,那在明天前,我一定會想出千百種能夠置你於死地的方法,千方百計的殺死你!因為這很有趣,非常的具有實驗性……如果最後你還是可以跟我在這裡暢飲的話,那證明你將引來占滿地球土地,『永生居民』的更多殺機。

  因為就算我們不死,這個世界也不會永存,而永無止盡的肉體折磨,將使人間成為另外一座活地獄。到時候活人不再出現,我這裡是指新的生命。傳宗接代的輪迴也會停止,自然基因更不會繼續演化。當演化停止後,你每天醒來……或者你根本就不用睡覺,只會看到人滿為患的街道、擁擠的機場、貧瘠的稻田,只因……我們不會死!」

  成兆程語無倫次的繼續說道,這次他已不用酒杯盛酒,改成以瓶就口。

  「當然,演化停止這件事是不可能存在的。一定會有人意識到這個世界正快速失去平衡,但估計愚蠢的人們只會在糧食用盡的時候才發現吧?然後他們開始以本能行動、放棄思考,因為已經沒必要思考。接下來只會剩下幾種可能,就是『嘗試性的自殺』還有『殺掉別人』,最後更有可能『互食』。」

  「互食?」管理員嚥下口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如同此時電視機內報導這個國家中央山區,曾經被懷疑是「雨國」的傳說地點,正發出奇異的光芒,方圓百里內的生物失去蹤跡,就連著名的鄰近旅遊景點也消失無蹤,接著接續報導國家元首失蹤至今,仍未尋獲的重大消息。

  突然,地理學家渙散的眼神轉為專注,迴光返照般繼續說些哲學式理論。

  「你想想,等到那個時候,道德、法律、倫理、知識等東西,這些都還有存在的必要嗎?在人們發現自己擁有不死之身後,就足以脫離律法、規範、道德等束縛。身為生物天生具有的本能,若不是這些東西在壓抑著殘暴的另一面,現在就不可能有這台電視跟這瓶啤酒的,我們說的話可能連蟑螂都聽得懂。」

  「所以你現在是在指……我們的未來嗎?」

  有點懵懂的管理員早已忘記喝酒,而且異常清醒,因為新聞提到總統追蹤訊號最後發出的位置,正是中央山區。

  「正解!」

  彈指響起,空酒瓶被丟棄一旁。

  「但你剛才不是提到,這個國家可能就此沉沒嗎?」

  「呆子,我剛跟你說的是整個世界,要在這裡會沉的是不會游泳的不老不死之人。」

  「我開始搞不懂你是不是真的地理學家了,恐怕是人類學或哲學系教授吧?」

  管理員打趣的說,至今仍不敢面對現實,即使已經諸多的超自然景象在他面前上演,另一方面也感覺對方已因酒精語無倫次勉強附和。

  只見地理學家給了他一個白眼,用極不屑的口氣說道:「這是一般常理的推斷,看來每天面對屍體的你變笨了。不過沒關係,如果『雨國』真的淪陷的話,我們都有機會每天看見活死人,然後看誰可以先殺掉對方。」

  「但是你沒有告訴我,為什麼這裡會沉沒,況且我不會游泳。」

  一見驚慌失措的管理員,成兆程無神雙眼彷彿露出「游泳」並不是重點的訊息。

  「沒有人指望你會游泳,看看電視裡面吧!過不久我們這裡也會被亡靈淹沒,接著變成生死不明的活死人。」

  新聞畫面顯然已將重點拉回這個國家中心地帶正上演的混亂景象,從現場記者報導的攝影鏡頭可以看到許多過去曾經是人們想像,如今不斷展現出其真面目的事物,一個一個原形畢露的出現在日常生活的街道中。

  數道剪影穿過商店街,它們撲倒驚慌失措而逃竄的人們。

  幾名臉色慘白的「民眾」爬上快速行駛的計程車,最後跟著撞上電線桿,卻沒有人因此車毀人亡,反而添增一名「新居民」。

  畫面訊號十分不穩定,因為除了天空吵雜的雷鳴,還可以看出現場似乎還有不可見的雜訊干擾,但在管理室的兩人卻已經知道端倪所在,因為在下一秒,原本還在原地的女記者,整個人連骨頭都不剩的被吞噬在柏油路下,攝影鏡頭持續記錄現場畫面,最後是一名七孔漆黑臉色蒼白的女子,將它吞入口中。

  「世界……末日嗎?」

  管理員已經嚇到說不出話來,扭過頭看向因狂風拍打作響的窗外,那裡正是墓地的入口。

  「差不多了吧?以這種情況,只能撐一個小時。」

  「一小時?」

  癡肥男子滿身大汗看著將手撐在後腦勺逐漸浮現睡意的男人,才想起一開始對方所提過,而自己一直想要知道的問題解答。

  「這是你計算出來的時間嗎?不虧是現代高斯!」

  「我是……地理學家,而且跟數學家應該沒任何關係吧?」

只見成兆程給了一個白眼並冷淡回應:「趁後面小山丘上的那些死者還沒醒來前就跟你說吧!但至今我也只將這東西跟我的老友提到過而已。」

  「以『雨國』長期累積下來的雨量,地質沖刷及經歷幾次儀式失敗的『大崩壞』,這次可能是該地面臨承受破壞的臨界點。那位活了千年的妖女想必也不是笨蛋。既然她已經發現時空旅行,就不可能沒發現村子已氣數已盡,但這也是基於現實面的解析。

  就是這個原因,她可以繼續使用大崩壞讓村子現形,隱藏在濃霧中的現實開始脫序,什麼結界、柵欄根本就沒辦法圈起這塊土地的崩潰,使另一個世界的入口完全裸露在中央山區,達成其最終的目的。」

  果不其然,管理員在聽到這席話後,收起剛才讚嘆的笑容。

  「如果麻生那老頭所預料的結果都實現的話……我差點也忘記他看過『搔耳』,想必也解讀出最後那行詩的意思了。假如命定之人黃羽晴進入『雨國』,那也同時說明決定了現世最終命運的走向,但在這之前大概不會這麼順利,可能會出現所謂的『過渡期』,畢竟所有劇本都照著那個妖女轉動。但如果麻生在世時告訴某人所謂的『再生理論』,那那個人就必須要出現在『雨國』中,不,是只有出現在那裡的人才會跟老友有所牽連,並接收到這個訊息,使黃羽晴完成真正的羽化。」

  「所謂的……羽化,不正是成仙的意思?」

  一頭霧水的管理員終於理解句末詞彙,同時電視訊號也消失了。

  「沒錯,所以那個人是『再生計畫』的重要關鍵,但也有可能不只一個人,因為難保某人會在當下被抓去當祭品或犧牲了。如果依照我對老友的了解,其中一人絕對是得十分熟悉『獻首祭』中的兩個儀式,但如果真的無法將這個提示傳達給在那裡的某個人,一切就會付諸流水了,你我在這片海峽冬泳的日子遲早會到來。」

  「教授,我不會游泳……」

  此時兩人身後突然傳來敲門聲,但兆程阻止對方回頭。

  「別理他。」

  地理學家眼神專注,剛才的喝醉模樣彷彿是自我保護的偽裝。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他最後還是選擇親自前往了吧?因為他知道對方一定會找到自己,無論是透過附身或是任何方式,結果還正如那老頭所料呢……他也被迫下了一步險棋,就是選擇相信多年來不斷想找出自己的那個人。」

  地理研究學者語畢,指了指已經出現雜訊的電視機。

  「不會吧?是我們的總統先生?」

  管理員吃驚到猶如整個人瞬間消瘦。

  「我想你一定是猜謎的冠軍。」

 

  叩叩──

 

  「又來了!」

  「范余的兒子並不會常駐書店,更不用說不時前來的自己學生,這步險棋也是在這次的事件發生後沒幾天,才讓麻生有了這個安排。但縱使如此,他仍提醒黃羽晴必須小心身邊的人,並悄悄告訴了她『再生』的秘密,只是『條件』並沒有詳述。因為如果讓她知道羽化得犧牲人命的話,對方一定會躊躇而錯失良機。」

  「那你指出的那名女孩,不正是命運下的犧牲品?不得不成仙嗎?」

  「當然,這個世界需要她,我們也都是。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麼殘酷的事,但卻也並非黯淡無光,所以人的生命才知所以有限,剛好不長不短,是知足的人能夠滿足的數字。」

  成兆程突然有感而發的說出自己對生命的認知,使對方更加不相信這男人真的推測出「雨國」瀕臨崩潰只剩下不到一小時的專家。

  「所以這個國家的『再生』計畫,總共只有兩個人知道,而其中一人只知道要如何使用,沒說明準備過程?」

  雷光閃耀,擊落管理室附近的一棵大樹,驟雨吵雜聲蓋過兩人音量,室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以你的理解,這樣算是對的。」地理學家依然若有所思看著不斷被神秘訪客敲擊的大門,接著輕輕一笑:「如果黃羽晴現在已經羽化成功,那什麼都瞞不了她,更別說『再生計畫』這包含在SB計畫』最後一個項目,在那名男人心中的真正意義是什麼了。」

  門不再作響,因為已經被窗戶破裂聲響取代,然後隱藏在黑暗中的數十名訪客,在雷光再次閃耀瞬間,一一顯露出他們的真面目。

 

  「新居民」們,已前來佔領這塊土地了。

 

 

 

 

  樹叢搖晃,綠意殷殷,季節再次來到初夏,一對夫婦面向迎面跑來的眾多孩童,還有聽聞此地傳說而前來的觀光客們,親切領著眾人前進。

  最後他們到達一座裡面擺放一尊手拿金色錫杖,身穿由白色鳥羽編織而成的神像祠堂前。他們接著用懷念的口吻開口述說故事,並刻意忽略那隱藏在人群中的「熟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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