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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比起偽裝,更會隱藏自己。

  甚至想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臻。

  在國小六年級第一學期剛開學沒幾天。

 

  我還記得那天天空很情朗,剛過冬天的慵懶陽光灑在斑駁的灰黑色石板路上,那是我們這群死黨上下學必須經過的路線,一旁住家所種的是我那時所不知曉正一朵朵準備綻放的花朵,像是害羞少女臉上帶著的嬌嫩,稚氣臉上夾雜的微醺粉紅。

  剛放學的愉悅氣氛在小巷弄充斥著,到處可以聽到同校學生的笑聲以及嘻鬧,因為那是村裡唯一的一間小學。

  從小因為內向,以及思想比同班同學還要另類或者該說是早熟的我,常會因看不慣班上一些人的作為,常常在一旁嗤之以鼻。

  但也因為這種個性害慘了我。在那時同年齡的同學眼中,我根本就是與眾不同的怪胎,連我自己也不曉得那種要人命的個性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有所謂的幼稚,只有自認為成熟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一套與別人的相處模式,那是每個人的獨特風格,而不是因此就要被當作怪胎來對待。當然,沒有一個人是真正的成熟,只有是人就會不停成長。」

 

  我的死黨之一──智,這是他常常跟我講的一句話,所以他在班上的人緣也不太好,我也彼此是物以類聚的緣分。

  「這個叫做被貼標籤!」

  智常常提醒著我和他之間的共通點,然後會輕輕用拳頭打一下我的頭,彷彿要把我打醒一樣,他老是說我太過於樂觀。

  「只要有存在就會被替代,但每個人都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不管被替代,還是去替代別人。」

  智在說這句話時,常常會把目光轉向遙遠處,一開始我還會循著他的視線去尋找遠方到底有怎麼樣的風景,可以讓智看得如此忘神。

  但是漸漸的我也開始明白,智在看的叫做……

 

  『未來』。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智不止成熟,而且還懂好多東西,不管他承不承認。

 

  

 

 

  在回家路上,我與臻並肩行走,智走在離我們不遠的前方。

  智總喜歡這樣,因為他常說自己厭倦後方的空氣,如果不探頭出來,遲早會被後頭的塵埃悶死。

  我總是會大喊他的腦袋進水了。

  臻也是我的死黨之一,但是她與我和智不同。

 

  臻的成績很好,算是班上的資優生,前三名的範圍簡直是為她而設計的游泳池一樣,她在裡面如魚得水,讓我和智每次都看著班上佈告欄望洋興嘆。

  我和智成績不會說很爛,但就是不及臻的優秀。

  臻在同年女孩子中雖然不是說非常漂亮,卻有種清新脫俗的氣質,言行舉止中帶有種獨特氣息。

  「下次要再更努力啊!」

  臻常常在我們看完成績後勉勵我們,但是我常會對著她搖搖頭,然後智則是面無表情吐了吐舌頭。

  臻的眼神在看著智的時候總會特別的不同,那是我所沒見過的神情,就像是美麗花朵在自己眼前不斷綻放般耀眼。

 

  智很不一樣。

 

  這一開始我就說過了,但是智的另類臻早就發現了,這也是我自己所推斷的,畢竟她是那麼聰明。

  我們認識臻是在國小五年級的第一次月考公佈成績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與智一樣在後頭看著決定自己回家是否慘遭機關槍連射危險慘不忍睹的數字,在那時候臻站在我的左邊,智則在我右方。

  臻看了看成績後鬆了一口氣,那是很大口的一口氣,大到連站在我右方的智都發現了。

  「同學,考不好嗎?」智笑著問,躍上公佈欄前的櫃子上。

  臻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回答:「哈哈,沒有啊!」

  之後經過我們詢問下,知道她是往後兩年都要跟我們同班的同學,而且從國小開始她的成績就很好,據她所說,很少掉到前三名外。

  我還記得臻那時候雖然是笑著,但我可以看出那是很勉強的笑容。

  但是在多次經驗後,我們都不再懷疑臻是在跟我們吹牛,也知道家人給臻課業上極大的壓力,只要一掉到三名外就會換來一頓打。

  那時候臻還給我們看她的手臂,在接近肩膀的地方還留有小小的傷口。

  「這是上學期,第二次月考留下的……」臻一邊說著,眼神有點暗淡,痛苦的回憶在她腦袋中盤旋一般。

  智的不同我想臻在那一天就覺到了。

  「那妳可要小心不要被我們任何一個人幹掉喔!」

  智的尾音刻意提高,像是挑釁的語氣,事實上卻是鼓勵著臻必須保持好成績。對於臻的家庭,那時候的我們根本無能為力,除了利用這種的勉勵方式,我想智也與我一樣相當苦腦吧?

  那是我們認識臻的日子,國小五年級的第一次月考公佈成績的那一天。

 

  

 

 

  「你怎樣了?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臻在我身邊關心的詢問,臉上流露擔憂。

  畢竟智與我在班上被排擠的事臻多少也知道,更別說她的人緣不錯。

  「怯!還不是老樣子,總是有人喜歡找我麻煩。」我一邊抱怨著一邊踢著在石板路上的碎石子,其中一個還打到走在前面智的鞋子。

  「大哥,別氣了。那些人的反應也只是在這年紀的過度期罷了!」智回頭看了我一眼隨即又繼續往前走,在這種年紀的小孩口中吐出如此解釋,充滿了違和感。

  突然,我一個不注意不小心被磚頭給拌了一跤。

  「沒搞錯吧?」雖然我沒有摔倒,但是這一拌的確讓我心情更加大便。

  「有些東西摔不倒人的。」智回頭向我走來口中說著這句話,臉上依舊掛著一號微笑,但是在那一刻我根本無法去細想他話中涵義,一肚子火隨即衝上胸膛。

  「連你現在也在取笑我嗎?」我語氣極差的質疑面前的智。

  「嘿!我不是這個意思。」智還一副跟我打哈哈,可惜卻無法消除我心中的氣焰,反而出現了反效果。

  「我不懂為什麼那些傢伙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哪裡做錯了?就這麼希望我消失嗎?」我腦中不加思索的吼出這句話,只見站在我左前方的臻一臉錯愕,往智的方向後退了幾步。

 

  或許「消失」這兩個字,在一個小六生的世界裡似乎真的太過於沉重了。

 

  「好了你冷靜點,沒這麼嚴重好嗎?」智雖然開始有點不耐煩,但仍拍拍我的肩膀試圖安撫我。

  我看到臻往後退了幾步同時,心裡卻有股刺痛的感覺,或許現在的形容中叫做不解,但是對於那時的我,卻只有滿腔怒火及難過。

  智察覺到臻的表情後,敏銳的示意我停下這失控的行為:「泓,別這樣,臻會怕的。」

  「我已經忍很久了……」此時我心中有股極為複雜的情緒,可是卻又是自己無法去理解的。

  「聽我說……

  「不要說了!沒想到連你們也沒有站在我這邊,為什麼要退後?臻!」我對著智與臻大吼著,我可以感覺心肺要被撕裂開來一樣,長久以來的忍耐及憤怒在那一瞬間終於釋放出來。

  即使我仍有點難過看著躲到智身後的臻,只是怒火早已把我蒙蔽。

  「泓,夠了!給我冷靜點!」智作勢要往前再度安慰我,但我卻早了他一步拿起在腳邊的磚頭。

  我還記那外磚頭上有一條橫切線,在我拿起它同時剩下一半大小,但是對我依然有點沉重。

  最後一幕我只記得臻的額頭流滿了鮮血在地上哭著,智則是斥責著我一邊攙扶起臻,附近的街紡鄰居聽聞聲音紛紛出來查看,臻舉起她的右手指向我,哭 紅的雙眼流下不知是憤怒還是痛苦的淚水。

  而我最後宛如槁木死灰般轉身,心中難受的帶著腳步,只有不斷的快速往前狂奔。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臻。

  在國小六年級第一學期剛開學沒幾天。

 

  我還記得那天天空很情朗,剛過冬天的慵懶陽光灑在斑駁的灰黑色石板路上,只是染上的是我無解的情緒及臻難過的淚水。

 

 

 

 

  臻轉學了,在那一天後我便沒有再見到她。

  我除了被老師狠狠斥責跟懲罰外,還被父母教訓了一頓,當然我在班上的人緣簡直陷入泥沼。

  臻的父母沒有出面就對我大吼大叫,選擇默默的讓自己女兒離開這個傷心地,選擇讓這個小型社會的後續效應來審判我的為人價值。

  我國小最後的生涯就這樣以極為灰暗色彩渡過。

 

  但是智在那之後卻不怪我,反而安慰起我。

 

  「你、我、臻都沒有錯,錯的是我們是人。」

  智說的沒錯,因為是人所以我們無法完全了解對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情緒、觀點以及想法,所產生的火花也是無可避免的。但也因為是人,所以不知道要如何完全讓對方信服自己,以及聽從自己的想法。

  智的一句話,仍然突顯他的與眾不同。

  他不一樣,很不一樣,所以臻才會喜歡他吧?

 

  我是一直這麼認為的。

 

 

 

 

  「臻?」

 

  我在就業服務處外頭階梯上看到多年不見的臻,連忙叫住了她。

  臻微微轉頭並沒有正眼看我,外表雖然看起來趨於成熟,但感覺卻和以前的她完全不同,此時她身上散發的氣息稍稍讓我感到卻步。

  似乎有股深沉的叛逆……

  「喔?你是?」臻簡短的反問我,依然沒有與我四目交接。

  「我是泓啊!妳忘了嗎?」我比了比自己,再指了指她:「我們國小同班過啊!」

  臻的眼珠打轉著,看來正在認真回想著。

  「喔!我知道了,丟磚頭的。」臻冷漠的回答我。

  「呃……年少輕狂。」聽聞對方的答案,我也只能尷尬的笑。

  「要去附近聊聊天嗎?」難得見到以前的同學,讓我開啟話匣子,也剛好想要找個人一吐這幾個禮拜找不到工作的悶氣。

  終於,臻在見到我後第一次轉過身來正對著我,掛著一抹我所無法解讀的微笑。

 

  我與臻來到附近的飲料店,聊著這幾年同學的去向,還有她這幾年中發生了什麼事情在哪裡工作之類的。

  「還知道智嗎?那怪胎高中的時候還跟我同班呢!那傢伙講話一樣充滿哲理。」我試著提起臻的興子,提起我們以前的死黨。

  臻的目光落在窗外,提醒我似的簡短回應:「哦?」

  我摸摸鼻子有點自討沒趣喝了一口紅茶,可能被現在的氣氛所影響,還真是有夠難喝。

  臻從以前到現在就是清新脫俗的存在,就連現在也是如此,只是取而代之的是煙燻裝還有一身的龐克裝扮。

  「妳現在在哪工作?」我打算用一些比較貼近近況的問題來引起她的興趣。

  「沒有。」臻終於看了我一眼,不過卻也是簡短的回覆。

  「呃……妳看起來很不一樣。」我指了指她的穿著。

  「不同人,當然不一樣。」臻答。

  「不同人?妳不是臻嗎?」我又驚又恐的問,放下被我咬扁的吸管。

  「我是臻啊!」臻媚笑了一下:「但也不是臻。」

  我一頭霧水抓了抓頭,懷疑眼前的臻是不是在某次的發燒中燒壞了腦子。

  「臻在國小六年級畢業的那年就已經被我替代了。」臻簡短的陳述自己轉變的時間點,低頭一下子把難喝的要死的紅茶一飲而盡。

  「什麼?」我的疑問依然轉為驚呼,引來店裡一些客人的目光。

  「想紅啊?」臻露出邪魅般的笑容,但就是令我不太舒服。

  「我我……我不懂。」

  「看到我應該懂吧?不是完全不同了嗎?」臻一下子切重我心中的疑問。

  我打量了一下她的煙燻妝,雖然我不知道如果是以前的臻現在是什麼樣子,但是我可以打賭絕對不是龐克風。

  「我想你應該知道臻的成績很好吧?」我點了點頭,她之後繼續說:「不過這個好也只維持到國小畢業,國小成績好有什麼屁用?我真是搞不懂。」

  眼前的臻彷彿在說另外一個人的故事一樣,讓我內心驚呼連連。

  「臻從小學開始,因為家裡關係,要求她基礎教育就要學的完美,所以她的成績被要求必須在前三名,不過這也是我在她記憶中所知道的。」她回想了一下,咬碎嘴巴裡的冰塊:「可憐的傢伙,如果平常考或月考成績不好,就會被打得像被狗咬到一樣,全身傷痕累累的。」

  臻捏了捏自己的手:「那些傷我記得你也有看過,跟你說吧!你一直以為你在班上真的是最可憐的那傢伙嗎?臻才是。」

  「臻才是?」我又再一次驚訝。

  「女生的勾心鬥角遠遠超過你的想像。表面上想必看得出她的人緣好的很,可是私底下卻是被說得很難聽……做作、虛偽、驕傲,甚至不堪入目的字眼都出現過,這個世界上不要永遠覺得自己最可憐,並且把胎當成籌碼拿出來博取同情,真正可憐的人是連拿出來說的勇氣都沒有,因為……

  臻用手托住下巴,我盯著她充滿尖刺的手環。

  「她只會選擇自己承受,不想造成別人困擾,因為是人,所以不懂。」

  臻若有所思看著窗外,就像那時候的智一樣,目光飛躍到好遠的地方,我所追尋不到的那一端。

  「臻想消失,這個念頭在她的小小心裡不知道閃過幾百遍了。父母的不諒解以及決定她未來的一切,週遭同學的欺負、言語打壓,一個國小生很難承受住這種壓力的,所以在你丟磚頭的那天,我出現了。」

 

  臻笑著看著我,露出小小的虎牙。

 

  「我是真正的臻,被壓抑的人格。」臻咬碎第二塊冰塊:「每個人都有被壓抑的那一面,只是當自己的表面性格快要完全瓦解時,它才會真正的呈現出來,其實這和人格分裂有很大的差異。」

  我依然靜靜聽著她說,因為我知道她目前說的都是事實。

  「簡單來講,臻把她的靈魂交給了惡魔。」臻逼近我睜大雙眼:「身為天使的自己自我放棄後,當然是由惡魔來接收這具身體,大概就是這樣的道理。不過真要說的話就是……你們一直所看到的臻,是真正的她嗎?」

  一句像是文言文的問句丟到我面前,而我卻喪失回答問題的能力。我彷彿也在問自己,現在在這裡的我真的是真實的我嗎?

  「臻隱藏住真正的自己,也就是我,創造出自己認為可以做到的目標,也就是乖巧又順從的臻,這是一出生就決定好的,選擇自己所要穿的外衣,只是臻依舊熬不過去,提早讓自認為的表面武裝退場,然後喚回了我,替代往後她的人生。」

  「臻……這真的是妳真正的樣子嗎?你要我怎麼相信?我認為智也不會相信的!」我不敢置性緊盯眼前的她,已經跟以前完全不同的乖巧女孩,但同時我也迷惑了,或許現在的我是最沒資格質疑她真實性格的人。

  環境會改變一個人,而所帶來的改變究竟是帶回了真正的自我,還是喪失了真正的自我?

  或許臻找回了自己想要的樣子,即使旁人無法接受,她依然用這個面貌繼續活下去,到底哪個她才是真正的她?我茫然了。

  過去小小愛戀的心情,到底是埋藏在哪個女孩身上呢?

 

  是我的傷害讓你改變的嗎?

 

  臻搖了搖頭:「泓,你的傷害沒讓我改變。你、我、智都沒有錯,錯的是我們是人。」

  彷彿像會讀心術一般,臻一下子看透我的心思,給了我這樣一句話,我再也熟悉不過的一句話。

  這是智所告訴我的一句話,彷彿成了在心中提醒自己的一句真理。

  「泓,臻在最那一年選擇讓自己的『認為』消失,但是心中依然掛念著智。」臻咬碎了杯中最後一塊冰塊。

  「智?果然……」臻在那時候果然是喜歡著智。

  「她喜歡有著智想法的你,還有有著泓體貼的智。」臻笑答,那是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什……什麼?」

  在聽聞那句話後,我忽然像從睡夢中驚醒一樣。

  「智就是泓,泓就是智。兩種不同的想法,存在於一個人心中,因為我們是人,所以都不一樣。」

  臻簡短說完這個結論,便丟了下我獨自走出座位。

  「我請客。」臻拍了拍我的肩膀。

  在那一瞬間我終於明白。

  真正想要消失放棄的自己,叫做自我成長的蛻變。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臻。

  在國小六年級第一學期剛開學沒幾天。

  我還記得那天天空很情朗,剛過冬天的慵懶陽光灑在斑駁的灰黑色石板路上。

  陽光照耀的角度,每天不斷的在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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