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賭博
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一場奸詐的賭局。
其實我大可不必理會邱漣響的打賭，回到一開始自己所熟悉安全、內心又無人喧譁的世界，如此平凡又平淡繼續堅持不與旁人深交的戲碼，既可以避免最後心臟無法承受的重量，也能逃離那曾經令我恐懼到近乎絕望的結局。
其實我可以不必理會這名受全校矚目的資優生，一直到畢業前持續成為沒有交集的平行線，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其實我可以無視他那些總能短暫使人目眩的話語，因為我也知道那是如此不切實際又夢幻到使人無法清醒的優美造句，不過是文字魔法的戲碼。
其實這所有的一切我都有機會躲掉，但為何如今我仍像飛蛾撲火般，不可自拔的朝那光亮處前進？
是啊……原來我在不知不覺中再次成為盲目的飛蛾，只看到那光火存在的地點就筆直向前，但同時我也明白，這次似乎又有那麼一點不同，那點留存在小時候的回憶殘渣，促使我下意識去相信，如同奇蹟般的故事，會再次在高中最後的這些歲月中上演。
沒錯，邱漣響的出現好像是一道沒有固定形體的光，他漫射入我的瞳孔，使我感到目眩神迷，同時我也漸漸搞不懂，這是不是他所說那些「共鳴」的後續效應。
但我其實內心早有了答案，或許一開始我們的交集真有如對方所稱，是因為隱藏心魔、隱藏那不為人知一面的黑暗所昇華出的孤獨感而互相吸引，即使是邱漣響單方面對我的觀察入微，但如果我沒有隨之起舞，一切也不會開始。
當披上夜晚的海上出現明燈時，即使不感到耀眼，也很難使人移開目光，因為那可能是黑色迷航中的唯一希望。
所以我也設想，假如今天不是邱漣響，自己會不會也會像飛蛾一樣撲向那盆漫射出耀眼光芒的火？
至今我仍然舉棋不定、深感茫然，但無法否認我的內心深處仍然未對人性感到絕望，我的心中依然存有期盼不同轉機出現的希望。
所以隱藏許久，那赤裸裸的自己，真正渴望被人諒解與深入了解對方的自己終於被喚醒，也因為被喚醒，我才發現曾經跟隨身後的沉重是多麼脆弱，竟如此輕易就可被擊碎，多年來將自己隔離人群的堅持宛如曇花一現的矮牆，隨便就被這突然闖入生命中的男孩給瓦解。
只是……真的是如此嗎？
其實我的內心到現在仍然在掙扎著，但這次我沒有緊握拳頭，而是選擇展開雙臂，準備迎接未知的未來。
再次站在黑板前的我，看著期末考的公布成績與排名，在與邱漣響的賭注中我選擇了其中一個答案，那個我看似已深思熟慮，卻仍手足無措的答案。
我轉頭看向他所站立的位置，那張熟悉的臉龐，掛著我尚未從他臉上見過的表情。
與其說是課後複習，倒不如更像一個偷懶的老師在完成份內工作後，就放下沉重腳步，投奔渴望的自由罷了！
「老師……你老是坐在窗邊看風景，怎麼就不關心自己學生爛英文的學習狀況呢？」
來到放學後的社團時間，我與邱老師待在附近杳無人跡，被學生遺忘位於教學大樓三樓角落的教室內，實行如何讓我這個英文笨蛋分數大躍進的課程。
只是，除了一開始那傢伙對於各種不同進行式、介係詞的解說後，就丟下一本過去自己曾經寫過的參考書，轉頭坐在窗邊位置，任由靈魂飛馳似的。
雖然是邱漣響過去完成的參考書，但其實是一本全新的試題，只是這本據說是他親自挑選也使成績維持在前幾名的寶貴秘笈，而他手上握有正確解答，好吧！根本也不是他手上有解答，是聽聞從他臭屁的嘴裡說出「答案就在我腦海裡」這句話，而他手中的答案也一開始就附件在試題的最後頁數裡了。
還真不愧是全科目滿分的高材生，想必這本參考書對他來講也是小菜一碟，就不過是把腦袋所想的片語跟單字填入空格這麼簡單。
「老師已經把關鍵重點都教給妳了，如果繼續傳授下去，不外乎是超出進度，妳那笨腦袋肯定也吸收不了吧？」邱漣響很過份的連臉都沒轉過來說，接著手指精準指到我的方位：「況且在妳旁邊的桌上，不就有一本老師的獨家筆記嗎？」
「可是老師你沒說可以開卷考吧！」我斜著眼看著那本有著灰色書皮的筆記本，拼命按耐想要翻閱的衝動，就如同小學生看到放學時間剩下五分鐘一樣興奮。
「是啊……我的確沒說不能看那本筆記，所以妳什麼時候又聽到我說不能開卷考了？」
「可是這樣考試有什麼意義嗎？」我撇著嘴，感覺即使對方沒有轉過頭來，仍然可以察覺我的表情：「你確定如果每天都按照這種作法，我的期末英文可以起死回生？」
趕快轉過頭來啊！你這傲慢的傢伙。
「當然有意義囉！」傲慢的男孩微微側過臉，我可以看出他正露出嘲笑的神情：「就如同我剛剛所說，就怕妳的腦袋接受不了，所以才接受開卷考這條件，畢竟現在基礎的題目對妳來說都是困難吧？」
「哼！開什麼玩笑，我到現在也不過猜了五題選擇罷了！雖然全部總共是十題……」我心虛到只能在內心嘀咕這些話。
「沒有人一開始就十項全能，專精各種事物的，不管是妳還是我都一樣，所以我認為老師不應該是不斷在旁耳提面命說『這題應該如何』領著學生，而是教了他們捕魚的技巧，剩下是在實戰中學習經驗漸漸成長才是重點，我在做的就是後者。」
邱漣響終於轉身面對我，背對夕陽的男孩宛如長出一對澄黃色的翅膀，說出的話是無法反駁的圭臬。
「我不會阻止妳參考我的筆記，因為最終妳還是得參考上面的重點去作答，但現階段的妳可說根本沒有基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這傢伙好像閃過一秒譏笑的神情，還嘴角抽動：「一切都得從零開始，等到妳不再依賴筆記作答時，才能算真正的進步。」
「老師，你說的我都了解了，所以這本參考書您會親自帶回家批閱嗎？」我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面對這個傲慢的傢伙。
沒想到對方卻給了我一個雖然在預料之內，卻還是會讓我差點失控的答案。
「開什麼玩笑？同學！如果沒有自己批改且了解錯在哪裡，妳怎麼會進步呢？況且妳忘記我可是放學後必消失的邱漣響，再過沒多久我就要開始妳們眼中的『秘密行程』了，只不過是現在多了個門生，所以才將時間往後延了一點。」
「那你這老師還真是輕鬆啊！什麼往後延一點，根本是超過一小時好嗎？我猜老師你等下根本就沒什麼事，只是個品學績優的懶惰鬼！」
「品學兼優的懶惰鬼……」邱漣響突然認真思考起這個綽號，然後慢慢與我四目交接，露出得意的微笑。
「這不是在誇獎你好嗎！」
「哈哈哈，妳還真以為老師這麼好當啊？」
才剛語畢，全校最受矚目的男神突然拉著椅子坐到我桌前，在露出惡魔般的微笑後朝我的臉逼近，頓時我感覺全身燥熱，並且呼吸有點亂了拍。
「嗯？」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我的緊張，眼前這男孩的嘴角幅度更加上揚，接著低頭仔細打量我做出的試題解答。
「死當！」
「什麼死當？這也講得太難聽了吧？哪有老師對學生說這種洩氣話，況且這才第一堂課好嗎？」我推開對方的頭，只差沒有變成一頭失控的噴火龍。
「老師我的確沒想到自己學生的英文爛到這種程度，甚至懷疑那些分數都是靠運氣猜出來的。」
「別用這麼淡定的表情說這些話好嗎？老師……請你行行好，現在我只能依靠你了。」
「很好，這種求學態度為師我確實被感動了，現在開始我將讓妳知道，英文是多麼可愛的天堂語言。」邱漣響雙手抱胸點點頭，我開始懷疑這一切都按照他的計畫走，單純只是要損我罷了！
「以後妳要依賴為師我的地方可多呢！」
「咦？什麼意思？」不知為何，邱漣響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又讓我心跳漏了一拍，即使在下一秒我會懷疑可能是自己的錯覺。
不過，我內心卻也渴望，對方可以再多說一點這類曖昧不明的話，看來自己早已經深深淪陷了吧……
「先給我回神，葉筑姍，妳看妳第一題就錯了，這題擺明就是現在進行式，妳選個過去式的答案是腦袋有洞嗎？」
不行，我果然還是討厭這個傢伙！
最後，我不斷思考這場賭局的涵義究竟為何，以一般人來看，利用分數的賭注來決定自己秘密是否公開的交換條件，一點都不符合投資報酬率的比例原則。
成績畢竟不過是場數字高低的競賽，假使今天為了某種目的操控它提升或是降低，這對應試的自己一點都不公平，就如同用感性去影響理性，但偏偏那個答案卻又只能是理性的決議。
雖然邱漣響所提出的達標條件都比以往我的英文平均還高，但在真正的考試內，即使是一分之差也會影響整體排名，更不用說即將到來的入學測驗，所以即使知道對方到底想要達到什麼目的，卻也感覺這場賭注是如此粗糙籠統。
身為全年級第一的資優生，竟然用如此的交換條件來決定對方要考取的成績，不知道他真有操控分數的實力，還是真有其中目的存在，亦或是把對方的成績當成笑話看待。
不過也正如我剛所說，其實我心裡知道，這如此亂七八糟的賭局中，夾雜他個人想要達到的目的，只是那個目的是否實現的決定者是我。
無論自己或對方的秘密是否公開，這個決定權完全取決我的成績。
假如我高過了可以得知「邱漣響放學後的秘密」的六十分，自然是全天下都歡喜的事，只是如果我沒達到他的標準七十分，那最後他也只有挨打的份，如此看來，這是對我來說非常有利的局勢。
所以我心裡可以得到一個答案，今天要不要讓邱漣響了解自己的條件，取決於我是否真正敞開心扉，也就是發憤圖強到達七十分以上。
況且，若我未達那個分數，大可以我已經盡力帶過，只是現在我並不想這麼做，因為渴求英文成績的進步本來就是我所追求的目標，並不會因為私情有所動搖，而這一點卻也可以看出邱漣響以進為退的奸詐手段。
若為了使排名提升，我就必須努力使分數提高，這時我就不得不公開內心深處的心魔，使邱漣響達到想要理解我的目的。
反之，對方似乎已釋出善意，因為無論是自己的目標，還是為了給足對方面子，我勢必都得考入及格線，不過若只是如此是否也意味我間接拒絕對方的善意，冰冷的拒對方於千里之外？
無論如何，這次的期末英文測驗，都在於彼此是否下定決心並賭上內心深處覺悟的賭局，如今對方似乎早已攤牌，而我要繼續躊躇不前嗎？
沒錯，這是一場賭博。
而決定這一切的……是我那飄浮不定的心。
同時，答案也已經呼之欲出。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