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狐狸本性
是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多麼如此想要被拯救。
此時此刻，能用那雙手將我拉出這汙濁不堪的泥沼，就怕再遲個幾秒鐘我會連最後一絲呼吸的權利都被剝奪，同時我卻也想趕緊說服自己習慣這早已脫離陽光普照的灰色角落，因為這裡的寧靜是多麼難能可貴，又是如何的棄之可惜。
即使，我可能永遠失去，走向向陽處的僅存力氣。
「所以到底有誰現在可以來救我？」我雙手無力拿著掃把，一臉槁木死灰站在猶如廢棄屋舍正中央，即將被這裡的灰塵吞沒。
「今天只要先把前面這一塊打掃完就好了，妳看，我們只要把妳旁邊那個倒下的鐵櫃搬起來，再拖個地就可以結束了。」
「不對！我是說我根本是被騙過來的吧！」
我現在雙眼肯定是佈滿血絲且惡狠狠盯著眼前這名正喝著飲料，悠閒坐在窗台上的紅色惡魔吧？這名不但毒舌、不安好心，甚至可能是詐欺慣犯的……資優生！
「可是我沒有趕妳的意思，我想至少一個小時內會完成。」邱漣響低頭看了一下手機顯示的時間，然後俏皮的閉起一隻眼，露出陽光少年般的笑容：「大概六點半前就可以回家了。」
「呆子！我現在說的重點不是這個！」我感覺自己隨時都可以折斷手上這根掃把。
「喔，妳肯定在意的是那個吧？」
「你終於發現到我想說什麼了。你果然忘記自己當初拉我來這裡的目的，害我還特地準備一堆問題筆記想要發問，看來你那時候拉我到走廊說會幫我拯救英文是真的……打掃這間沒有使用的音樂教室，應該只是臨時被老師交代的過場吧？」
邱漣響一臉疑惑盯了我約半晌，接著丟給我一瓶汽水：「放心吧！早買了妳的份了。」但也不待他說完，那瓶汽水又瞬間飛回他臉上。
「殊不知……我是靠臉吃飯的嗎？妳還想繼續翻牆回家的日子？」邱漣響整個人從窗台跌到雜亂的桌椅中，聲音因為摀住口鼻越來越模糊。
隨即我咬牙切齒，語氣當然是比要會錢的成員還要差個幾千倍：「邱漣響，說好的拯救英文呢？」
「班導因為找不到可以打掃這間教室的人手，所以拉了我這個完全沒參與社團活動，最近又剛好卸任的學生會長，要我找幾個幫手清出這裡，似乎是學校要再多添增班級使用的。」
「這個我當然知道，但我似乎也還沒問為什麼只有我一個？這就是我現在火大的原因啊！」
「因為妳也是沒參加社團活動的那位。」
「也是，這麼說來也是……」我低頭沉思，腦袋瞬間清楚但也又立刻生起大火：「不對吧！全班難道只有我們兩位放學無所事事？」
「嗯……」邱漣響慢慢從地板爬起，背對著我低頭面朝夕陽西下的窗戶。
「這種問題不用思考！」
「因為……」資優生沒有轉頭，只見他的雙手垂下繼續背對著我，也因為聽到接下來他說出的話，讓我感覺眼前這個舉動是想隱藏他不想被我看見的情緒一樣。「我想找的人就只有妳啊！妳真的以為邱漣響是個朋友很多的人嗎？」
「我說妳也不用猛掃地用灰塵來攻擊我來當作忌妒我高人氣吧！」邱漣響不停咳嗽抱怨著，因為我實在看不慣他那轉頭瞬間，說著悲情秘密但臉上洋溢得意笑容的嘴臉。
「所以才說我無法理解啊！邱漣響，你的朋友真的不少，這都是我所看到的。」
「在我眼裡，葉筑姍也是個能跟不同陌生或熟悉同學閒話家常的女孩子，但為什麼我會知道，其實她內心有一道拒眾人千里之外的牆呢？」
邱漣響的一句話使我停下動作，我不敢對上他的雙眼，因為他又再次精準說中我想隱藏的脆弱，為什麼？為什麼他可以這麼清楚看穿我的偽裝，一口氣直搗我內心深處，就如同外科醫生利用電擊使死者的心臟重新跳動呢？
「因為……我也跟妳一樣。」全校最受歡迎的臉孔被支撐在手背上，那雙認真又帶著笑意的眼眸，彷彿深深望穿我此刻的思緒，然後念誦不著邊際的夢幻詩句。
「寂寞是會互相產生共鳴的，葉筑姍同學，所以我想進一步了解妳。」
聽聞這段話的我呆了至少一分鐘之久，我本能性的緩緩後退，但卻因為撞倒椅子再次驚醒過來。
不管是在保健室，還是那時放學他丟出球的時候，或是在放學途中，見我意志消沉向前給我打氣的他，動作是那麼的輕、那麼溫柔、那麼無聲無息的彷彿在我耳邊呼喊，想要帶回那我已經丟棄在荒涼之地的破碎靈魂。
寂寞真的會產生共鳴嗎？
所以現在我在邱漣響的眼中又是什麼樣子？或許連他也想知道自己在我眼中是什麼樣子吧？因為共鳴就如同互相吸引，沒有彼此思想上的交集，是不可能開始出現信號，然後再走向那條彼此摸索的道路。
那……我是否也該給對方機會，讓他刺探我的內心，而同時也給自己機會，拾回遺落的靈魂，就如同小實所說我也該是走出來的時候了。
在難得有人想要再次拯救自己的時候。
但這麼一想，小實對邱漣響從一開始的反感到如今的認同，還有今日我與他站在這間近乎荒廢的音樂教室以上來看，她肯定也是知情的吧？
不對……或許這也是她參予的計畫之一。
「哈哈哈哈，我的話有這麼讓妳魂不守舍嗎？妳也可以當成是全年級最優秀的資優生對妳的告白喔！」邱漣響瞇起雙眼笑出聲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笑得如此誇張，那是從來不曾在班上展現的笑容，也不是平時我所討厭的傲慢冷笑，好像是此時此刻只專屬於我的笑容。
「邱漣響，為什麼是我？」我悄聲的問，這時才發現被撞倒的椅子上掉落了某個物體，一本灰白色，上頭印有一根羽毛圖案的筆記本掉落地上。
上面寫著眼前這名男孩的姓名，看起來像是日記本。
「我感覺自己跟妳是同一類人，所以妳應該也可以理解為什麼我會說自己沒有朋友吧？」邱漣響站起身來，開始緩緩朝我的方向前進。「其實有時候並非我們總是感覺孤單，而是我們根本沒有把身邊的朋友放入自己的心中。」
「我知道，所謂的朋友並非只是聊得來，可以享受物質排除表面寂寞的同伴，而是必須我們心中真正認可也使他認同自己的人。」我退後，再次回到教室中央。
「所以我們的寂寞是很理所當然產生的，我們根本就不打算再向這個社群社會往前一步，卻也不想讓自己毫無依靠，所以使自身立場遊走在灰色地帶，戴著面具過日子，現代也有很多人是如此的。」邱漣響持續往前，將手上喝盡的飲料放在桌上，面無表情的繼續猶說成人社會的交涉道理。
「但即使我們都被心魔困住，被它產生的寂寞而產生共鳴，但我想我們所持有的理由絕對不會相同，所以這一點使我好奇，我才會如此的想要了解妳是否也跟我一樣在尋找某個出口，某把能夠替自己解放的鑰匙。」
「難道真的靠自己是無法走出嗎？」我退至教室另外一側，腦袋開始混亂的說出本來就已知曉的答案，或許現在我的內心，是渴望得到認同的，而且我也從一開始希望無論是誰來解救都無所謂的心態，產生了對眼前這名男孩的依賴感。
即使只是小小的萌芽，我也知道那只是被心牆隔絕在外，摀住耳朵閉上雙眼不去接觸的假象。
只怕再有哪個轉機、動機、觸動，囚禁在籠子中活蹦亂跳的心臟，遲早會一發不可收拾。
「妳明知道……那是不可能也是無解的答案，所以現在我看到的還是活在假象且自我催眠，一臉滿足卻流於空虛的葉筑姍。」
「少說的一副很了解我似的！說什麼寂寞會共鳴？好吧！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想要再踏入誰的內心，也不想再讓誰深入我的噩夢，因為一切都太麻煩，最後引發的傷只會更讓我止步不前，這一切你……」
「但是……沒有人不渴望能夠從黑色地帶解脫。」
邱漣響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我面前，也不知道我的雙眼被他猶如人偶般冷峻的臉孔吸引是什麼時候，待我想要逃時已經來不及，這道即將包覆我全身的巨大影子使我無路可退，只見他抓住我的手腕，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繼續開口。
「連我也是如此，或許妳沒有發現，自己已經逐漸踏入別人心房，這是每個人都無法去控制的獨特特質，所以我不會片面的希望妳能夠接受我這個人，但是……」
我是真的渴望能夠被葉筑姍妳拯救。
「被我拯救嗎？我有這個資格嗎？」雙頰發燙的我再也組織不出像樣的語言，有某個情感瞬間從血液流竄全身，而且這次是我再也阻止不了的。
我其實在微微發抖，除了決定是否踏出那道牆的勇氣，還有……終於可以放下長期使我疲憊不堪的偽裝。
「想必過去妳曾經受過很重的傷吧？」邱漣響俯視著我，但我知道他的眼神此時落在我手中的日記本上，心想如果是以現階段我的狀態判斷，的確是能得出這個答案的。
「現在我都已經說這麼多了，就讓我看看妳的勇氣吧！這本筆記就是那把打開我心門的鑰匙，也是拯救妳走出陰影的明燈。」
我的視線來回在男孩跟日記本之間游走，其實腦海中已經有個明確答案，但神經尚未重新奪回身體主導權，讓我遲遲無法下達指令。
但是最後一雙溫暖的手覆蓋在我手上，終於讓我有了主動敞開新故事篇章的勇氣。
「什麼？這不是日記嗎？」在打開灰色皮冊後我瞬間傻眼，因為我可以看出這裡頭寫滿外國字母的頁面，根本不可能有有關邱漣響的日常記事。
「對，它不過是一本再普通不過的英文筆記。」
「你也不用用這麼正經的表情回答我好嗎？怎麼又感覺自己被你耍了。」頓時所有感性轉化成恍然大悟的吃驚，我的腦袋天旋地轉，以為剛才只不過是一場夢。
但是我知道，那都是真的。
「葉筑姍，妳要先清楚一點。」邱漣響把我整個人轉了過來，這個動作讓我變成背向他，而將筆記拿在身前的我一時間不知道這傢伙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妳的英文真是爛透了，先拯救妳英文的心魔，才能讓妳踏出不用滑鐵盧的第一步。」
「好啦！知道啦！反正你今天找我來這邊也不是真正想要掃地吧？」
「是真的要掃地啊！不然我是來對妳心理輔導的嗎？」邱漣響在我身後輕笑一聲後又說：「但老師交代的這件事是假的，唯有我們將這裡整理像樣一點，我才可以安心的給妳補習吧？要是被我的粉絲知道這件事，妳應該連翻牆出校門都不用，直接被關在校園角落廁所裡了，但事先說明，我可是很嚴格的，不管是不是小實特別交代，我都不會讓妳過於鬆懈的喔！為了讓妳有學習動力，那……不如我們來個打賭好了。」
「哈哈哈哈，我最喜歡打賭了。那我有想到一點！」我突然轉過身來，直接面對突然一臉吃驚的這名資優生，心裡出現為全校女孩謀福利的點子，但同時也是我想要知道的──邱漣響的秘密。
「既然你都說想讓我了解你了，那『邱漣響放學後的秘密』是否能讓我知道呢？」我右手伸出比了一個六：「假如我考及格的話，你就必須先讓我知道這個答案。」
邱漣響的吃驚神情還沒回覆，看來這個打賭對他來說猶如拿出部分家當般神聖，但他也很快恢復笑容：「但我的及格是七十分喔！可別小看老師的教學實力了，相反的，假如妳未達到我的標準……那就告訴我妳內心的心魔到底是什麼。」
這傢伙果然是個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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