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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在暗匣中進食

  像當下所有聲音與景物全數靜止一樣,在那句宛如鬼抓人遊戲開始的宣言後,終於可以嗅到瀰漫在初秋夜晚的涼意。

  原本躲在厚重雲層後方的月光像個調皮的孩童,此時終於探出頭來,只是那冰冷的銀白光芒太過皎潔。此時投射在沾染鮮紅公園的暗色角落,無論是躲藏者還是搜尋者的身影,被拉長到猶如荊棘般的高度,在場者的屏息,是等待出乎意料結果的序曲。

  金屬球棒拖曳泥土地面的摩擦聲在抹殺袋中生命後再次響起,故意藉此告知躲藏在矮樹叢後方的獵物自己即將來到身旁,無論帶來的顫慄是否令對方無法動彈,還是想立刻現身逃脫,兩方都處在相同的條件,不是被襲擊、捕捉就是蓄勢待發等著對方出現破綻,鬥智遊戲開始上演,但獵人已經先用氣勢給對方下馬威,在以躲藏前提失敗條件下,矮樹叢後的獵物早處於不利的狀態。

  微亮火光在數秒前出現,但躲藏者立刻將之熄滅,他可以確定火光不是對方發現自己的原因,或許是那不經意飄散到空氣中的菸味,不小心暴露了行蹤。

  一直以來的習慣,只要進入等待或思考就會點起香菸,這是刑警高芥誠再平常不過行為模式,只是他似乎低估公園裡夜風的風向,即使他在不到兩秒時間就反應過來,並且消除自己一時大意的動作,但對方敏銳的戒心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的確沒有想到僅僅只是小學年紀的孩子,竟會有像野獸般的嗅覺,這是連一般被跟蹤的大人也很少會出現的情況。

  就算是因為風向讓菸味暴露自己躲藏的地點,但這不到兩秒所殘留的味道,怎麼可能會如此容易就成了致命傷?

  但對方也非一般的小孩,這點的確是自己大意了。在那異於同齡小孩的行為、思維甚至是推理能力,打從一開始就是他在意對方提供證詞的原因,此時他必須將對方與自己擺在對等的立場上,否則隨時都有掉落深淵的可能,這點也是那名在警局與他們相遇,同時也是過去坤隆的同學所給的建議。

  看來那名年輕人從他們口中聽聞對案件的描述,側寫出向人延的個性與細膩思維所造就出來的人格特質,隱藏在理所當然表面下的真實,往往是凶暴且冷酷的,因為這種人其實並沒有偽裝,那是他天生就具有的氣場與特質,就如同無形的利爪只是暫時收起,是人們把他們獨有的天性給遺忘罷了。

  但是,為何自己要如此害怕年紀尚在小學年齡的孩童,而且需要這樣扮起跟蹤者的角色?

  這個疑問其實在芥誠決定如此行動後,就在腦海中浮現不下數十次了。然而,他自己也知道,或許也只有這麼做,才能為這起古怪的火災命案找到一個突破口。

  現階段不管是任何線索,他都必須緊緊抓住,可能它又會將他們帶往另一個謎團,但就像現在他的窘境一樣,其中一定有對方疏忽或遺漏的盲點,他們只需要仔細留意那魔鬼的細節,案情肯定能夠有所進展。

  黃家中「餓鬼的供物者」,即使只是名小學生,也無法抹滅對方冷血抹殺生靈的事實,尋找古怪中異常的真相,也只能自己深入怪異的境地中摸索了。

  矮樹叢被強大的重擊砸下,物體破裂聲音響起接著影子四處飛散,不似著實敲在紮實構造的物件上,回應金屬球棒的結果是清脆的框啷聲。

  「是我想太多還是逃走了?」

  均耀原本的笑臉轉為無表情,消失的自信變成冷酷的注視,這瞬間的情緒轉變更讓芥誠不寒而慄,也可以證明這孩子在宰殺那些無辜動物時,就好像拿著刀子削肉塊一樣,不會感覺到罪惡與痛苦,隱藏在他內心的黑暗面究竟有多麼深沉?

  矮小的身軀接著轉身走回涼亭附近的位置,站在裝著死屍布袋旁的他呢喃幾句後,最後拖著戰利品慢慢走出公園,芥誠低頭看了一下手錶,時間已經來到八點,剛剛那股與自己接近不到數公尺的顫慄,仍讓他餘悸猶存。

  跟他所想的不同。原本芥誠以為自己的位置即將暴露,甚至會因對方的攻擊而受傷,即使拿著球棒的主人只是學童,但如果以剛剛那種力道直接被砸中腦門,就算有著成人的肉體,可能也會出現腦震盪甚至重傷的危險,慶幸對方只是砸壞一塊告示牌。但如果是以受傷與可以閃避掉傷害這前提的話,這仍是小事。

  最重要的一點莫過於跟蹤行徑的暴露,以對方極為謹慎的個性,下次說不定就沒機會能如此接近,若向人延將這件事說給家長知道,難免自己也會受到上級苛責,對於搜查行動會是一大阻礙。

  即使自己能夠舉證對方有協助提供動物屍體及殘殺流浪狗的行徑,但若無法找到直接性的證據,也不過是口說無憑罷了。

  不對,就算能提出證據,說不定也無法改變什麼。以現階段的法律,未成年的他們不會背負太大的社會責任,可能最後在家長或學校的一番說詞後,反而是自己會陷入誣陷疑雲,孩子的天真成就了最佳保護傘,這同時也是芥誠跟蹤對方的主要原因。

  尋找藏屍地點,對自己也是最好的防禦與攻擊,雖然現在看來好像是跟小孩進行無意義的纏鬥,但今天若不是牽扯到如此異常的命案,想必自己也會對殘殺流浪狗這件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果然比起孩童的真性情,大人仍選擇用逃避來遮蔽自己的醜陋面嗎?

  芥誠躲藏在涼亭另一側樹叢後方時,由於距離比均耀發現的地點稍遠,所以沒辦法準確聽到對方的談話內容,但還是能從被樹叢陰影遮蔽的視線中,隱約得知對方又找到新的獵物,可能躺在布袋裡又是一具流浪狗屍體,而對話也大概只聽到有關法律對未成年的保護,最後就是察覺對方因為發現自己的噤聲動作。

  不過,今晚的跟蹤並非沒有意義,應該說,在這場暗夜對談過程中,芥誠也終於發現向人延不為人知的一面。

  而且他可以很確定,即使是向家,可能也未從有懷疑過人延會有這種跡象出現,這時他突然回想起有關黃家長子──黃信揚的描述,向人延肯定在孩童時代經歷過什麼陰影,或是因為什麼慘痛的過去令他人格扭曲到這種地步,在今晚這個場景與對方的行動相映襯下,芥誠會感到毛骨悚然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像正常的人類,而是寄宿在人類身上的某種異類生物。」

  芥誠繼續跟蹤拖行布袋的身影,對方在走出公園後,立刻彎進住宅區邊緣的暗巷內,根據印象,那似乎是通往鄰近海口的方向。

  這座社區原本就位於臨海近郊,除了有一條通往市區的公路,往另外一個方位走,就可以到達海邊,因為該處必須經過郊區小道,拐過好幾個社區邊緣的巷徑才能到達,所以也不是一處引人入勝的觀光地點,比較像當地人才會知道的祕密場所。

  由於海岸邊的腹地不大,也不是可以當作漁獲捕撈的港口,沿途可以經過許多舊時代留下的廢棄工寮及荒屋,尤其在越接近海邊這樣的建築就越多。或許這座海岸在過去也曾被拿來利用,只是如今已經成為鬼影崇崇,夜晚居民不肯靠近的地點,想必正常的小孩在晚上是不會走過這麼危險,兩旁雜草叢生有如獸徑的小徑,家人也不可能允許的吧?所以這也可以解釋向人延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出門的原因。

  以一個孩子的膽識,確實相當驚人,如果流浪狗的屍體都是藏在這一帶,那的確短時間內不會有人察覺。

  又經過一段無人境的樹林後,芥誠終於聽到海潮敲打岸邊的聲響,由於海岸旁沒有其他遮蔽物,他只能拉開與對方的距離,暫時躲在小道盡頭的樹旁觀察情況。

  拖行布袋的身影在來到岸邊後,果然更提高警戒心,左顧右盼的動作增加了,最後見到對方吃力的拖著死屍,進入沿岸角落處的一間廢棄小屋內。

  芥誠再次看了一下手錶,時間來到八點半,在等待約莫十分鐘後,見對方沒有走出小屋,似乎也沒察覺其他動靜,芥誠總算躡手躡腳地慢慢靠近屋旁,但從窗戶沒辦法看清楚裡頭藏了什麼,他只能繼續拱著身體,蹲在原地屏息以待。

  由此可見,即使黃信揚不再委託繼續提供屍體,他們仍持續殘殺流浪狗來發洩情緒,只是藏在海邊廢屋這種舉動實在不保險,難免有一天會因為臭味或被經過的人發現,行事謹慎的他們,為什麼只想到利用這種方法來做後續處理?果然還是因為年紀小,在處事上有所侷限嗎?

  那自己是否太過畏懼對方,此時應該正大光明的挺身而出,至少也得阻止對方的行為繼續偏差,今天可能只因為發洩不滿殺狗,但若帶著這種思想日後成長,難保不會有一天會變成殺人犯?

  芥誠此時暗自在心中決定,若向人延與整起案件牽扯不上什麼關係或單純只是一時被黃信揚蠱惑,成了協助提供屍體的人,那日後他必將他們殺害流浪狗的行徑揭發,這是對他們往後人生的一種負責,是身為成年人的他該有的責任,也是一名人民公僕必須去資格去教導的。

  又經歷約莫十分鐘後,供屍者終於走出廢屋,然後在離開當下並沒有發現芥誠的存在,可以看出處理屍體後即放鬆警戒,也可能是考慮到時間問題必須立刻趕回家中,而接下來就是他可以自由發揮的時候了。

  芥誠打開手電筒,往廢屋的門口照入,因為夜晚的海風及地理環境營造下,一股爬上背脊的詭異感揮之不去,但也因為是經歷過許多案件的刑警,所以他知道這不過是一時恐懼感作祟,接著按耐住不安的心情走進屋內。

  不知道是否處在空曠處又是海風經常吹過的地帶,屍臭味比芥誠想像中還要淡,但也可能前陣子經由黃信揚消耗屍體數量的動作,讓這股味道消散許多,不過還是隱約能嗅到霉味及腐臭味。

  廢屋的格局不大,不過就是一間平房,樓數為一層,一開始進入的空曠處應該是客廳,可以從所見之處看出擺有兩座沙發,還有一張玻璃長桌,客廳牆壁前有放置破損的酒櫃及置物架,螢幕已經破裂的電視則倒在舖有大理石的地板上。

  客廳的天花板垂吊著葉片斷裂的風扇及日光燈管,牆面及地板有許多處出現鏽斑即受潮的黑色塊,玻璃因為風吹日曬的髒污無法看清外頭,這也是芥誠剛剛在外邊無法觀察到屋內的原因。

  如此看來,流浪狗的屍體並沒有藏在客廳,芥誠放心地的往更裡面的位置走去,在經過客廳邊緣的牆面時,他可經由桌椅擺放及玻璃櫃的樣式,很快看出自己即將走進廚房與餐廳,只是這時他忽然停下腳步,因為一股極為不安的感覺使他瞬間提高警戒,全身毛細孔也同時豎起,他立刻反射動作抽起放在腰間的配槍,害怕與吃驚使他的心臟加速收縮,血液讓他屏息以待,因為身為刑警的敏銳感官提醒他,這裡還存在著某號人物。

  就像均耀在公園發現自己跟蹤的行徑一樣。

  玻璃瓶滾動聲慢慢停歇,芥誠的搜索動作仍在持續,他不時的左顧右盼,現在的他已經來到廢屋深處站在廚房的位置,在確認周遭沒有其他人後,隨後轉身邁開步伐回到客廳,然後他進入其中一個房間,而這個舉動卻讓他接下來倒吸一口氣,屆時他也終於看見那名發出聲音的人物,以及藏匿屍體的真正地點。

  原來一切都是他想錯了,事情正往他設想的最壞情況發展,而自己可能正步入一場精心策畫的陷阱,同時他也察覺到自己也許早已錯失本該出手的時機。

  拯救年幼心靈的念頭似乎出現太晚,因為他看見布袋裡所裝的物體並不是什麼流浪狗,而是一具血肉模糊的人類屍體,那隻蒼白的手不斷在半空中搖晃著,彷彿死者正在向自己求救的訊號。

  而那道將屍體從布袋中取出,盤坐在眾多屍骸與月光照耀處正中央的身影,則是一名身材瘦長的成年男性,那魔鬼般的身姿瞬間放大躬起,宛如進入備戰狀態的貓科動物。

  肉塊放入口中的咀嚼聲,讓刑警瞬間啞然與喪膽,唯一的手電筒光源滾落在一旁的血肉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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