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必然之局」
電動門往兩旁開啟，麻生教授因瞬間迎面而來的室內空調打了個寒顫，接著快步入內。汗流浹背又長途跋涉的他此時喉嚨乾澀且全身痠痛，不禁感慨歲月不饒人。
時間正值初夏的中午時分，一早就前往墓地穿著褐色大衣的老人不免引來眾人側目，若非自己身份特殊，不然他也不想大熱天底下遮遮掩掩的。
即使清楚會受到關注，但因為知道知情者大多屬政府方人馬關係，所以麻生教授對旁人目光其實並沒那麼在意，雖然多少存在僥倖認為記得自己的人不算多的這種可能性想法。
只是，如果此時被政府的人抓到的話，就不單只有限制人身自由與搶奪筆記那麼簡單了。
沒有參予這次「雨國」之行的他，則專注於釐清謎團的任務，同時也必須替其他參與者的身份保密，他也清楚更多的想介入其中的人物大部分為政佛高層，若消息曝光，後果可能將一發不可收拾。
因為這次「雨國」似乎正透過「某位人物」暗中操控下，張開雙臂正歡迎所有人前往該處成為儀式祭品，如果大熱潮再度來臨，活人世界恐怕會受到強烈衝擊。
然而，老人卻獨自思考了某些問題，這些問題並不是現在才發現的，而是這幾年間就一直困擾著他，但他卻始終以消極的態度面對，甚至認為這就是最佳的處理方式。
可是，就在羽晴出現在自己面前那一霎那，一切出現了轉機，而這個轉機卻是讓情況更糟糕的轉折。
這次的「雨國」事件，確實與之前完全不同，感覺冥冥之中是為了什麼目的而寫出的劇本，他──麻生博史也是這劇本中的其中一名角色，而且無法逃脫。
雖然知道身後有一名操盤手存在，卻無法脫身於這完全符合他們的行為與思考邏輯的規劃局。
終於，過了這麼多年，他再度與自己的學生相見了，那個人並不是別人，就是目前正與黃羽晴前往「雨國」的姜鳴桂。
這裡是地方鄉野文化研究學會的辦事處，麻生教授在與櫃檯小姐說明來意後，對方放下正吃到一半的便當，神情有些不悅的要他先在候客處稍等，接著就消失在走廊門扉後。
這個國家的風俗民情與故鄉不同，他在這裡生活多年早已習慣。但有時還是認為這裡的公務人員態度似乎不太友善，而且耐性不佳。
老人摸了自己肚子，才想到從一早到現在尚未進食，但眼下需要完成的事還有很多，解決食物的慾望還是晚點好了。
「麻生教授，好久不見！」
就在老人正四處張望時，一名身穿白色條紋襯衫搭配一件黑色西裝褲，身上掛著名牌理著平頭的男人臉上露出訝異微笑來到他面前。
男人年紀與麻生教授看起來相差無幾，但實際上確實比對方年輕些，他連忙伸出雙手跟對方緊握，不斷點頭致意，因為這是兩人好幾年來難得的相聚。
「好久不見了，兆誠先生。」
「哎呀，裝什麼禮貌！都是好朋友，敬語就免了！」男人拍拍對方肩膀，這是男性間的友好表達方式。
「沒想到不做研究後，你會跑來這種地方任職。我也是從學校那裡得到消息才找到這來的。」麻生教授說，但其實現在的他，連要跟自己過去任職的大學打聽前同事消息，卻也只能靠在書店的呈浩的幫忙，想起來真是萬分不便。
兆誠眨眨眼，微微張口盯著麻生後開口：「你的身份目前不是很敏感嗎？探聽我的消息……校方不會追查你？」
「放心吧！我這裡還是有人脈可以幫我的。」老人揮揮手，笑得有些尷尬，但他卻又只能將呈浩的存在保密，畢竟他出走至公務單位已經算很勉強了。
對方又眨了幾下眼，這似乎是他思考的招牌動作，然後恢復剛才的爽朗笑容：「沒關係、沒關係！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秘密。吃了嗎？不如先進來辦公室再說吧！」
男人語畢後，立刻帶領許久未見的好友進入專屬的主任辦公室。
關上門後，兆誠給了對方一個便當，說是在知道他要前來時，就順便多準備的。
「兆誠，雖然我們有多年交情，但你應該……」麻生有些擔憂的開口，但很快就被對方的笑聲給打斷。
「擔心什麼？老友！當初尋找『雨村』的計畫，我也是策劃人之一，還慶幸你那時替我保密，才讓我現在逍遙自在。但我卻也在那之後，辭掉學校教授的職務，感覺這個辦事處能找到的資源比學店裡多太多了！當然長期從事緊繃的研究也讓我感到十分疲憊啦！哈哈哈──在這裡可說是自在多了，我想大學裡知道我是策劃人的知情人士還是存在，所以乾脆來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到時候看誰登門來訪，也就能順便真相大白了。」
「結果這麼多年，有誰來找過你嗎？」老人由於飢腸轆轆，趕緊咬下一口雞腿。
「沒有，這確實讓我有些失望，就你這老頭而已！哈哈哈──」兆誠不斷拍著大腿大笑，看來是個十分爽朗的人。
「話說我的好友，你看起來也十分陿意，在離開學校後似乎也過得不錯？」兆誠十分巧妙避開詢問對方目前工作與居所的話題，改成單純的寒暄，雖然套出對方的秘密也不是他的本意。
「陿意的話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汗流浹背的老人低頭，目前他眼中只有豐盛的便當。
「也對，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有什麼讓你困擾的事，不得不讓你冒險來到這裡吧？聽你在電話裡說，早上似乎還去了……墓地？」兆誠一個彈指雙眼發亮，好奇心自他心中挑起。
麻生在吞下滿口飯菜後，回答：「出事了，而且是有關『雨村』的事！」
老人在接下來十幾分鐘內，快速的將作了怪夢的女孩、憑空消失在自己房間的女孩好友、不寒而慄的夢境，因為巧合帶著女孩來找尋自己，多年前他閉不見面的學生，在一陣混亂後突然出現的霖，以及女孩兄長於儀式中實行的實際情況等一連串前因後果脫口而出。
最後還有，從霖口中得知──攀在她身後，一同從黃泉歸來，那始終在奇書「搔耳」裡不斷出現，不老不死的紅衣女人。
「聽你說了這些，我感覺週遭空氣似乎變得更冷了。」兆誠左顧右盼，彷彿真有此事。
「總之，現在他們已經前往那裡，而我就負責解開謎團與收集更多佐證資料的部份，經過這麼多年的研究，一定要將『雨村』的真面目釐清！」麻生又開始狼吞虎嚥，講起話來言中有物。
「可是你不覺得這種做法，有縱虎歸山的感覺嗎？雖然名義上是『歸蟬』的必要過程，但你不正送那名女孩羊入虎口嗎？那位不老不死的女人，她的目的如果正如你所假設的一樣，想完全從這世界復活，不更應該阻止那女孩嗎？」兆誠不斷摩擦食指跟姆指，一邊思考道。
「但如果這一切就是那女人所寫下的劇本，那正在轉動的這個齒輪，我們根本就無力停下它。」麻生放下已經空了的便當盒，正色道：「因為女孩踏上尋找『雨村』旅途這個行為，根本就是命運中名為偶然的必然！而且是從我的學生，也就是他的兄長失蹤開始，就已經註定會如此。她的好友被帶去那裡，想必也只是個契機，不，或許說，這裡面的所有人包括我都是要角，我們仍然在扮演她所安排演出的角色。」
「那你來找我這一點，她總不可能猜得到吧？」兆誠嘴角微微上揚。
「應該吧……如果也在劇本中，其實也是不怎麼重要的配角。畢竟她也沒有不讓我們知曉那座村莊的真相，這對她的『復活』計畫來說，根本就不痛不癢。」麻生教授才剛語畢，便發現坐在對面的好友頭上壟罩一塊陰影。
「那姜鳴桂你又怎麼看？」兆誠見對方沒有理會他的消沉，馬上又精神抖擻的問。「當初前往『雨村』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有我這號人物存在，而他的那篇報導也是在一次巧合中，我在雜誌中讀到的。」
「那篇筆者為『江鳴』，大幅介紹『雨村』的專欄報導嗎？虧你真能找到！」麻生脫下大一邊揶揄好友。
「他的用意到底是什麼，至今你還是不清楚嗎？」兆誠問。
老人搖搖頭，一臉沉重開口：「但多少可以猜到，也是那篇文章讓我開始決定不與他見面的，這確實也讓我有些後悔給他得知我所在地。
鳴桂從學校畢業後的動向我並非沒有掌握，據說他在出版界流連了好一陣子。從以前我就知道那孩子的文筆很好，選擇鄉野研究這塊領域，絕佳的文筆讓他對研究的論述如虎添翼，所以會寫出讓民間開始出現熱衷『雨國』這個都市傳說盛況的文章，我反而不太訝異，但兆誠，重點是他寫那篇文章的動機。」
「老友，你真的確定那個筆名就是姜鳴桂嗎？」兆誠挑出其中的疑點。
「那篇文章所提及的村莊、地形、出現條件、儀式等等，我筆記上大多的內容都有被提及，但『獻首季』中的『咎首』儀式作者似乎不曉得，如果是去過那裡的人才寫得出這篇文章，那範圍就縮小許多了。兆誠，你察覺到我說的這段話中，裡頭的一個關鍵條件，是身為我的學生才知道的嗎？」
「莫非是……村莊的『出現條件』？我記得這是你這幾年來一直想解開的謎團吧？如果只是單純碰運氣踏入該處的旅人，是不可能知道『雨村』的出現條件的，也就是說，對方是聽到你親口說出，才知道這個秘密的？」男人用手發出響亮的彈指。
「沒錯，我就是察覺到這一點，才明白原來自己的學生有多麼危險。為了防患於未然，我甚至把藏身處蓋在隱蔽的地點，又上了幾道鎖，哪怕他是與政府掛鉤的探子，想要從其中拿取什麼好處，那我的筆記對他來說一定是格外重要。」
「博史，你的疑心病會不會太重了？確實，那篇報導把『雨村』公諸於世，讓更多人尋覓該處，但難道不是他思念死去的愛人之深，急於找到儀式的秘密才會有這種行為嗎？而且在那不久後，政府就下達了『禁止談論有關雨國』都市傳說的禁令，照理說這不太合理吧？如果尋覓者增加，那不正更好都可以成為他們的實驗品？」兆誠眨眨眼。
「政府會頒佈禁令並非沒有原因，有可能是更大的人物，或者……數量相當可觀的慘況，也就是他們的人因為『雨村』而死，才會緊急下達禁令。」
「藉由禁令來作為消息掩蓋的方式嗎？我的確記得當時並沒有關於『雨村』引發大量政府方人員死亡這樣的新聞……」兆誠臉色越來越難看。
「不對，消息還是流出了。還記得當時的『隱首二十人』嗎？」
「你說當時讓這社會動盪不安，傳聞他們都是前往『雨村』才失去性命的那則大新聞？可是……上頭並沒有註明他們是政府派去的團隊，記得最後還被草草帶過了，也因如此，原本就在坊間流傳的神祕村莊，一夕間讓全國人民得知了，有年輕人更是以為發現了僅次於『夢朧島』的探險勝地，想要找友人一同前往，然後政府之後就立刻下達禁令，所有人才把它們兩者聯想在一起，沒想到你竟然查到他們是政府的人？」
老人點點頭，喝下對方連同便當遞給他的飲料：「這幾年我可沒閒著，不斷從歷史資料中找尋線索，也在這段期間讓我找到志怪奇書『搔耳』。
政府一方面擔心那失去人頭，被排列在山間小道上的二十人被查出身份，所以下達禁令，另一方面肯定是把搜尋村莊的任務轉為地下化，人數雖然減少，但他們能掌握情報的範圍相對更能達到精簡，順便一提，這應該是想要達成另外目的的鳴桂始料未及的吧？可是為了避免又上演那二十人的慘劇，我的筆記內容變得格外重要，即使那二十人的死因至今未明。」
「你難道是想說……」
「或許鳴桂一開始在撰寫那篇專欄的初衷跟政府沒有關係，但他這則專欄的用意，確實也是想引起對方關切，與他一起聯手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可能是名利或什麼的我不清楚。
然而經過一番波折後，他確實成功了！這次政府找上了他，他肯定也表明自己與我的關係，所以接下了說服我的任務角色，三番兩次想找我面談，可是有一點我還是不明白……」老人撇著嘴陷入思考，
「是指政府為何沒有直接派人把你揪出來嗎？」兆誠很快就舉一反三回應道。
「沒錯，這一點我到現在還沒想通。難道是與政府達成什麼協議，來保障我的人身安全，亦或是抓到對方把柄之類的？總之這幾年除了他的探訪，其他方面反而是相安無事，但如果真是這樣，此時已經前往村莊的他，勢必無法對政府提交報告，那我的人身安全就會有所變卦，所以這幾天我應該會打擾你一下。」
「別那麼在意。」兆誠大笑揮手，又問：「但我想，目前帶著女孩她們前往『雨村』，可能也是政府交付到鳴桂手上的任務，而他們只要負責從你這邊下手，根本無須管什麼與他約法三章的事，所以你逃到外面來應該是正確的決定。」
「我有把一切的假設跟那女孩說了。既然這是無法避免的命運，那也只能靠自己的雙手挖掘脫身之道，而且在出發前，我也將那個『東西』交至她手上了，暫時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我們也約好在進入『雨村』前，她一定要再給我打通電話，我想將一些解開的謎團讓她知曉。」老人眼神十分堅定，兆誠猜想那名女孩絕對是這次事件最重要的關鍵。
「好吧！雖然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但你這次前來，肯定跟那女孩約定要解開的謎題有關吧？老友我會洗耳恭聽替你一一解決的。」兆誠彈指，全身似乎也有了幹勁。
「嗯，那首先麻煩你幫我解開『雨國』它的原址到底在那裡，首屈一指的國內地理學研究專家，成兆程教授。」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