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拾伍：「人縛一族」
「小晴，妳有沒有想過一件事。」
「什麼事？」
雨水打在金屬製的老舊機艙管上發出空洞聲響，這對兄妹目前位於的地方，彷彿隨時會因承受不了雨水重量墜落深淵，但比起戰戰兢兢的羽晴，在她眼前的兄長依然穩如泰山，唯一有改變的是對方剛才還在編織火線的雙手此時停了下來，連提問的語氣也使人略感疑竇。
這語氣，宛如多年前兄長在那昏暗房間內，準備離開家的前一刻，那沉重且感傷的語氣。
「哥，你難道還有什麼沒有跟我說的？」羽晴不禁開始擔憂，畢竟他們經過這麼長一段時間後，才有如奇蹟般的在此相會，眼前的他究竟還有什麼未完成的事物？還是這一次，他真的將永遠消失於眾人的記憶當中了？
「麻生教授已經全部都告訴妳了對吧？」玉祈自嘲道，把手上最後一顆炸彈放置一旁。
羽晴點點頭，咬著下唇掙扎開口：「雖然從電話聽來知道那都是他的假設，但卻也讓人不得不覺得有幾分合理性。畢竟這座村子、村民還有種種現象，都已經不能用單純科學來解釋了。」
「看來我被自己的妹妹堤防了嗎？」玉祈抓頭苦笑，但卻反而鬆了口氣。
「因為在這裡根本搞不清楚誰才是真正的『敵人』好嗎？」聞言後女孩沒好氣道：「在你解救我前，也看到那名偽裝成人類的『女人』了吧？」
「小晴，我沒有怪妳，這也代表妳沒有忘記我在夢中的提醒。」
「但是說來也奇怪，為什麼老哥你有這種能力？我是指，可以透過夢境與我對話的能力，害我以為你……」
「以為我不在人世了嗎？」玉祈推了一下對方，半自嘲回應：「但我也不能說自己還活著，畢竟這裡是『黃泉之村』，而且並不是我有那種能力，而是妳有。」
「我？」女孩先是一愣，接著卻不禁失笑：「我要是有超能力，現在早就救出杏婷跟哥你了。」
「不對，超能力有成千上百種，有人把它解讀成開啟大腦未開發區域，造就人類的進化。亦或者是，人類天生就擁有與眾不同的基因，因為某種契機下得以觸發。」
「難道我真的有超能力？」羽晴歪著頭，感覺話題偏離很遠。
玉祈點頭後又微微搖頭，一臉模寧兩可：「可以這麼說，也不能這麼說。如果，這是小晴妳與生俱來的，那可能因為這次事件讓妳的『透過夢境交談能力』覺醒了，或是只是一直以來它都存在，只是妳沒有發現。」
兩人談話進行到一半時，羽晴突然感覺身後一陣惡寒，但她強忍住沒有回頭，正也因為在自己對面的兄長臉上沒有出現異樣，所以認為沒有必要刻意查看機艙入口是否站著一名紅衣女人。
然而，卻也在那瞬間使她想通了一件事。
「哥，那如果察覺到的那個人『不是人』呢？而是來自異世界的某種……意念？」冷冽寒氣逐漸讓女孩開始頭皮發麻，這不是心理作用，而是真實來自身後的感覺，但是……
「妳說對了，小晴。在這裡我們已經可以知道，妳被『那個女人』選上並非沒有原因。而且，假如白蓮方筆記裡頭寫的『徐福』一事屬實，又建立在麻生教授的假設之上話，那所謂的『那一族』人就是真實存在的了。等到那時候……」玉祈瞇起雙眼望向自己妹妹，可是對方知道，他並不是看向自己，而是……
機艙入口，也就是女孩的正後方──
「愚蠢的人啊！我即將讓妳從『人』的束縛中解放，給予妳永生不死的力量，與天地同壽的歲數！」
低沉夾雜尖銳，彷彿數千萬個男女老少混雜成的詭異嗓音，突然傳至羽晴耳畔旁，這使她不由得閉上雙眼尖叫出聲。她仍舊沒有回頭，因為她根本無法回頭！頃刻，巨大的黑紅色團塊迅速包覆女孩全身，使她的體溫開始直線下降。
「你們不可能躲得過我的手掌心的！在這裡，我就是『神』！」聲音嘶吼，機艙內的燈光瞬間熄滅，黑暗快速襲來。
「小晴，妳聽見沒？他說他是神！」
玉祈的嘲笑從黑暗另一端傳了過來，接著伴隨一陣強光乍現，羽晴頓時感覺全身一輕，黑色霧塊已從她身上抽離。
「神是不會怕光跟火藥的！別以為耍點小伎倆，就能夠唬住人！」玉祈點下另外一顆閃光彈，然後往機艙門口，也就是「那個女人」所站立的位置丟去，一陣熱浪迅速襲來，卡在深淵上的機身終於因為失衡而劇烈晃動。
「哥！」羽晴慌亂的跑至兄長身旁，來到靠近機首位置，果不其然那名紅衣女子此時站在一堆伸出蒼白手臂正哀號著的亡靈中央。她無血色的臉龐貼著髮絲，漆黑雙眼直勾勾看著兩人，歪斜的嘴角也正大口大口吸食著亡靈們的怨念與痛苦，頓時間機身強烈震動，內部金屬物件與補給物品滾落至低處，外頭還同時傳來碎石崩落的聲響。
「黃玉祈，多年前你破壞了我的復活，如今又想要來攪局引發『落償』嗎？人縛一族、麻生後人，這兩個絆腳石現在都不在這裡了，就憑你那幾枚火藥想要治理我？」女人伸出雙手，樣子恐怖至極，嘴巴一邊吐出血水同時，還不斷微笑著：「你知道我們被害得有多慘？」
「哥，這……」
「別被它給迷惑了！」玉祈遮住精神快要到達邊緣的妹妹雙眼，大聲吼道：「別對他們心生同情！即使千年以來死於此地的亡者有多麼無辜，但如今也已經不成人形，甚至成了她的糧食，我們是沒有力量可以拯救他們的！」
「你們對『長生不老』沒有興趣嗎？」女人指著玉祈問道。
「當然有興趣，但活在現在的社會還不如早點求得解脫！」
玉祈話剛說完，又投下一枚火彈，不過這次情況有些不同。
瞬間，眼前煙霧瀰漫，刺鼻的煙硝味直衝而來，機艙中央的金屬構造因為爆炸出現一個大洞，狂風與雨水肆無忌憚開始飛入機身，同時畫面也無法再取回平衡。
「你想做什麼？」女人第一次出現驚恐神情，角色瞬間互換過來。
「因為大量吸取了被屠殺的村民靈魂，所以妳會對火藥更加排斥，這些我都在洞穴實驗室裡的歷史文件中看過了！」玉祈努力站穩腳步，因為機身已逐漸失去平衡，他強打起微笑繼續說：「所以我也知道，小晴對妳來說有多重要。如果我們全都墮入深淵的話，就算現在妳的祭品人選都湊齊了，也不可能讓妳得到『轉生』的！」
「你們難道想墜入黃泉？那裡可是死者的國度，你們以為還有機會可以逃出嗎？」女人尖叫嘶吼，霧塊狀身軀爬過斷裂的機身，加快爬行速度即將撲到兩人面前。
「一樣都是死，那我寧願相信麻生教授說的那個『可能性』。」
身體瞬間展開裡頭充滿無數白色細長手臂，同時帶來黑暗的女人，一聽聞那個名字當下微微一愣，但仍繼續撲向兩人！
「又是麻生一族的後人嗎？啊啊啊啊啊──」
「小晴，謝謝妳相信我。」玉祈轉過身面向緊抓住他手臂的羽晴一笑，最後兩人身子隨著斷裂機身傾斜，快速墮入深淵中。
「就讓我看看吧！」女孩在強風中掙扎的睜開眼睛，鋪天蓋地的哀號、怨念與永夜即將吞食掉她。
也或許，在黃泉的黑暗彼端，一樣有一個人，早在幾百、幾千年前，就在那裡等著他們前來。
人縛一族的黃泉之姬──范鶴。
雷雨大作，教室內的對峙仍在持續，一切荒謬的血腥慘劇，正不斷從老說書人口中道出，種種的假設劇本，還有即將上演的真相大白。
「在這裡我又做出一個假設，用平行時間理論下去推想的可能性。」老人在教室裡游走，對放在桌上的恐怖兵器毫無畏懼，研究者的靈魂此時正在蠢動，任誰也沒有辦法阻止他，即使是半路出現的「不速之客」。
「請說。」范呈浩聳聳肩，臉靠在交疊手背上，興味十足看著老教授。
「你們夫妻倆，隨著這座村莊跳躍回數千年前，然而，我猜想，如果要進行時光旅行，那單方面打開蟲洞入口是無法構築通道的。也就是說，當時在『黃泉』彼方，正在舉行所謂禁忌的儀式『獻首祭』時，剛好與你們夫妻進行的『彩虹計畫』對上波長，進而開啟了蟲洞入口。原本『獻首祭』就是以活人獻祭的儀式，更不用說在黃泉入口，眾多亡靈的怨念磁場了，就因為此契機，打開了雙向通道，倒不如說，是你們與村子被拉過去該地的。」麻生教授擊掌後一指：「而你們、村人與村莊隨著儀式失敗突然出現，強行穿插入他們原本的村落中，也從此被范家，也就是所謂的『人縛一族』當成是來自地獄的事物，進而陷入恐慌。當然，就因為你們打斷儀式進行，所以失敗的代價『落償』開始了。」
「以吸取生命為目的，所謂亡靈對村子週遭活人的反噬嗎？但這不也跟『獻首祭』一開始的目相同？都是以活人為祭品鎮壓亡靈怨氣，防止黃泉之門大開。」
「先撇開你們夫妻的實驗不說，在這裡我們可以先談談『人縛一族』。根據任何管道與文獻，這支於千年前就已經存在的氏族，至今要把它當成神話還是真實存在的歷史已經不可考，所以我們可以先單純從邏輯來探討。」
「不也是一種假設嗎？麻生教授跟我一樣擁有研究精神啊！」呈浩笑道，只是是非本人的聲音。
「千年前就居住於『黃泉入口』附近的『人縛一族』，就如同守墓者般，堅守生與死交界的通道，而他們從以前就開始有生人活祭儀式，也就是我們口中的『獻首祭』。」麻生教授又開始游走於教室裡頭，身上的血液似乎跟他正處於思考的大腦一樣快速轉動。「我當然知道『獻首祭』極其血腥，但它的用意是避免更多人的犧牲，這裡所指是它在分裂成『生首』跟『咎首』之前。
以斬首活人，將他們的血灑落深淵平息亡靈怨氣，那裡同時也是生者與死者徘徊與掙扎之地，故出現了『人迴峽』的別稱。這座深谷，最後卻也被開闢成回到人間，脫離『黃泉之村』的主要出入口，這則是在你們與村子突然出現於范家地盤之後。」
「哦？」呈浩挑眉，但沒有否定。
「之前我們都對『獻首祭』有了錯誤觀念，只以為一次只需一人的頭顱與血，就可以鎮壓黃泉之門，但在不久前仔細思考後我卻有了新的想法……」老人眉頭一緊沉穩說出：「如需鎮壓亡靈的怨氣，那還必須需要『二十一』人。」
「難道這跟當初政府派去，最後被鄰近村民發現全部整齊躺在密林中，頭顱皆不翼而飛的『隱首二十人』又有關聯了？」兆程瞬間恍然大悟。
「當然。」老人沒有回頭，蒼老背影背對所有人接著停下腳步，看著黑板道：「因為少了一人，所以才導致最後儀式的失敗。但我可以說，剩下生存下來的那個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帶到了『雨國』，等待或者引誘某個『擁有足夠條件』的人選，將其當成誘導那人前來的棋子。」
「什麼意思？」
「這次『它』會選上黃羽晴並非沒有原因的。就如同你所說，麻生一族專挑超能力者下手是一樣道理。人海茫茫，難道其他人不可，就非得要是一名普通的女大學生來當自己的復活容器？所以我敢肯定復活儀式……也就是『咎首』，除了湊足了四名『肉器』，一名活人『骨器』是條件不足的，需再抓至少『二十一』人來當替死鬼。之所以我會這麼講，則是羽晴三番兩次夢見『雨國』種種情況，是對方為了接近她所佈下的誘導，但結果卻還是只能乖乖將她引誘到那裡就可以知道，那女孩是她重要的『容器』，而且藉由她的夢境，誘導她的人也能夠掌握對方週遭人事物，就如同我一開始所講的，從各個地方開啟雙向通道，但並非所有人都有辦到這一點的條件。」
「實在有趣，老頭。所以這也同時可以引誘對方落入自己的陷阱對吧？接下來只要再湊足備用的村民跟『二十一』人，一切就萬事具備了？可是如果鎮壓黃泉需要二十一人，那肯定是缺一不可吧？那麼那時候被中斷的儀式中被當成『復活容器』的那一人到底又是誰呢？」兆程也跟著認真思考道。
聽完好友的疑問，老人突然長嘆口氣，接著意味深長的開口：「至今，真正擁有力量的麻生一族已經不在了，想必對『雨國』的封印術也殘破不堪了吧？可是到目前卻還沒傳出黃泉之門被大開的情報。而且，只要抓住人心弱點加以蠱惑，相信人在村裡，還是能輕易破解需要條件才可以開啟的『通道』吧？然而，為何如今掩蓋『雨國』的種種屏障，卻還在持續著？」麻生博史微微轉頭，用著耐人尋味的語氣環視在場眾人。「利用強大磁場、電氣與波長發出訊號，令自己在衛星地圖上被找到位置，實際上，肉眼卻依舊一無所獲的神祕之村，為何至今還破解不了它？是不是有某位『人物』仍在暗中守護這座『黃泉入口』呢？」
「你想說什麼？」被附身的呈浩在聽到這句話後突然臉色大變，差點就要站起身來。果不其然，接著從老教授口中說出的，又是另外一個驚人答案。
「『人迴峽』之所以為『人迴峽』，證明了它是真的能使人重返人間，不靠時光跳躍，而且是藉由某位人物的強大能力。也許只有她才能被稱為接近『長生不老』的仙人吧？」老人再度面對黑板，接著拿起粉筆寫下那失落已久，卻令人震驚也陌生的姓名。
范鶴。
「現在，我們把時間，拉回到你們夫妻出現的『千年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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