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貳:驟雨(一)──棄民與肉

 

  燭火搖曳,空氣中可以嗅到茅草與溼氣攪和在一起的濃鬱氣味。

身體有些寒冷,往身旁一摸可以知道自己似乎側躺在冰冷的木製地板上,身上不知何時已被披上一件灰色大衣,大衣散發著一股黴味,但女孩卻不討厭,因為她知道這件大衣是現在能讓身體溫暖的屏障,雖然意識尚屬朦朧,還搞不清楚此刻是什麼狀況。

  女孩全身痠痛,眼前畫面不久後終於清楚,她發現在前方不遠處的地板上,一名男人正背對著她,同樣也呈側躺姿勢,一時間她恍然大悟,想起了至今所遭遇的一切。

  先是身陷「黃泉國度」的窘境,接著遇上一名男人,他們一起脫逃,從某間小屋最內側的房間床底下的暗道好不容易脫身後,竟然還是無法脫離村民們的追趕,接著被追至靠近樹林前的大空地,最後槍聲響起……

  「她醒了!」

  一陣高亢的呼喊自她身後傳來,女孩雖然知道目前那些威脅自己生命安全的古怪村民不在這裡了,但仍無法放下戒心,轉過頭望向來者。只見對方發現自己的驚恐神情,連忙舉起雙手擺出自我澄清姿勢,接著苦笑。

  「小姐,請放心好了,這段期間我們並沒有冒犯妳,只是與其裹著一條浴巾在雨中,不如披上我的外套比較不會感冒。」

  頭上戴著黑色毛線帽,身上穿有一件深灰色線條襯衫以及黑西裝褲,雙腳套著幾乎已開口笑的破舊皮鞋,臉上長滿雜亂鬍子,兩鬢有些斑白的中年人,以自己的幽默解釋自身清白,但仍無法掩飾他那有些玩味的氣息,跟沉默坐在屋子角落的男人呈現強烈對比。

  女孩這時才發現,自己身處的地方是一間小型木製工寮,只見室內堆滿了或金或黃的收割作物、茅草堆還有耕耘器具,整間木屋內的唯一光源則是僅靠正中央的小蠟燭支撐著,不過還是能勉強看清週遭狀況。

  屋內總共有四人,除了最先看到的那名躺倒在地上的男人,還有眼前這名與氣輕浮的中年男子,最後還有一名幾乎沒有察覺其存在,但確實安靜坐在稻草堆旁的神祕老人。

  那名男人年紀約莫五十,只見他一前一後不斷搖晃身體,被燭光拉長的黑色剪影有如鬼魅般晃動,一雙毫無生氣的眼神緊盯手上黑色刀刃,覆蓋在白色長髮與鬍子下的神情讓他雖然看起來像名沉默長者,但卻是更像帶著如狼族銳利眼神的獵人。

  「所以是你們救了我們?」女孩邊說邊環視木屋,發現一隻沾滿淤泥的登山鞋倒在另一堆茅草旁,使她無法不繼續提著戒心。

  「小姐怎麼稱呼?」

  「叫我杏婷就好了,然後……」杏婷本來準備轉身介紹與自己一同逃亡,身分似乎是警察的男人,可是卻臨時打住:「好吧!我還真的不知道他怎麼稱呼,不過卻與我同為天涯淪落人。」

  「一起掉入『雨國』魔爪的人嗎?」

  沉默老人的突然開口,杏婷先是訝異,但卻也立刻皺緊眉頭開口:「先生,你果然知道些什麼嗎?」

  「哈哈哈哈哈──小姐真是冰雪聰明,但為何會讓妳這麼想呢?說不定我們只是一對普通的登山客。」老人聳聳肩,拿出放在身後的水壺豪邁就口。

  「我昏倒了可沒喪失記憶。我記得跟躺在那邊目前生死未卜的男人,最後是身處在『雨國』的,若非有天大本事從村民中救出兩人,那就是與魔鬼為舞的爪牙!」

  「小姐不用一開始就對我們有所忌憚。」輕浮男人指了指自己,接著看了下角落,不以為意的聳聳肩:「或許該說我們同樣都是『雨國』的受害人。」

  「或許真是我太多疑了,不過這份多疑才讓我現在能在這裡說話。請問你語中的涵義是?」

  「忘記自我介紹了,妳好,我是白蓮方,角落那老鬼是我的同伴,范余。」

  正如對方所料,在講出自己姓名時,杏婷隨即露出驚愕神情,接著白蓮方有些得意的說:「難道『白蓮方』這三個字是因為我的發明廣為後人所知,所以才令小姐妳如此驚訝嗎?」

  「不是!比起你,我倒是對你身後的范余教授比較熟悉!」

  接著現場一陣沉默,並非是自鳴得意的白蓮方因為找不到台階下而形成的尷尬,而是有股莫名沉重的氛圍充斥其中。外頭的雨聲沒有停過,在這個時間失效的世界,杏婷仍可以感覺到,外頭應該已進入夜晚,但曾經從好友口中聽來,那名失蹤在自己所追尋的「傳說之村」中的那個人此時正在面前,這不禁令杏婷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人了?

  「小姐,妳是從哪裡得知我的姓名的?」被喚作范余的男人,依然低頭看著手上的黑色刀刃一邊開口。

  「羽晴告訴我的,她是我的大學同學。由於一開始她身陷某些異象,她在我因幫她做事件調查失蹤後,尋求了某些人的協助,最後發現您與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件有某種程度的關聯。」

  杏婷遣詞用字小心謹慎,在知曉對方究竟對自己是否有害前,一切還是先用言語試探,以防不測。

  白髮老人此時終於緩緩抬起頭來,讓微弱的燭光打在他臉上,沒想到對方的神情遠比杏婷想像中還要和藹,這倒讓她鬆了一口氣,暗罵光影製造出來使人誤認的陰沉感,最後傳說中失蹤的民俗研究家──范余輕嘆一聲後,語帶沉重的開口。

  「首先我要澄清一件事,我跟白蓮方不能算是夥伴。雖然這名到現在依舊有著危險性的男人,曾經在多年前救了我一命,所以也只能算是在『雨國』裡相互協持的合作人罷了。」

  「是因為我們相差了好幾百歲的原因嗎?」白蓮方躺在一旁茅草堆上,用輕挑口吻訴說,但對方沒有理會。

  「學界對我的評價我並不清楚,但如果妳朋友目前沒有遭到政府追殺的話,或許就只能從『特定人物』口中得知我的消息。」

  對方此時同樣也正試探著自己,不過這沒有令杏婷感到意外。

  「據我不久前所知,她應該沒有遭到政府監控的跡象。」

  「看來妳朋友已經找到麻生教授了吧?」杏婷聽聞這番話,不禁感到訝異,但一向冷靜的她依然保持冷靜,只怕對方輕易猜中自己心思。

  「畢竟現在社會上,還記得我這號人物,也只有當年與我一同走入村子裡的麻生博史,或是我的兒子呈浩、當時策劃人之一的成兆誠。如何?杏婷小姐,想必應該對裡面的幾位人物不陌生吧?畢竟知曉『雨國』存在,或到過那裡的我的學生都已經不在,更不用說平民百姓了。如果從這方面著手調查,一定會引起政府懷疑,所以我才會問妳,妳的朋友是否受到政府監視。」

  「看來您真的是當初與麻生教授一同進入『雨國』的范余教授!不過情報來源跟你的推測是有所出入的,羽晴一開始遇到的是麻生博史的學生--姜鳴桂。」

  「沒想到麻生也收了學生了啊?」范余在得知失散多年的好友近況,臉上藏不住欣喜,但杏婷收起了敘舊口吻,立刻把話轉入重點。

  「范余教授,如果根據我所知的情報,您應該在多年前就被困在『雨國』裡生死未卜了吧?」

  「小姐,生死未卜並不代表死亡,想必麻生一定是誤解了。不過聰明的他應該會一點一滴將真相抽絲剝繭,得到我『並非真正死去』的事實。」范余苦笑,雖然手上的黑色彎刀頗為嚇人,但氣氛確實緩和不少。

  「妳相信『時空跳躍』嗎?」白蓮方突然插入話題,揚起嘴角說明自己在此的戲份:「換句話說,范余跟妳口中的麻生博史這兩人,可說都是我救起的。」

  「等等!到底是怎麼回事?」杏婷一臉狐疑站起身來望向兩人,腦袋中早被無數問題困擾的她,終於按耐不住性子開口:「原本被誤以為死亡的范余教授,莫名出現自稱救出民俗學者的男人,『雨國』的血腥儀式,還有被稱為『祭品』的我們,許多我從羽晴那裡聽來的謎團,你們可以全部解釋給我聽嗎?」

  「那又是一段……」白蓮方懶散的重新躺回茅草堆上,待準備說下去時,立刻被一旁的同伴打斷。

  「沒關係,現在我會將目前所知道的一切跟妳說。」

 

  接下來接近一小時的時間,杏婷與眼前兩名男人分享自己對『雨國』所知的種種資訊,包括了儀式、那個女人,四道於不同方位的『封印之門』,好友的姓名以及失蹤在此多年的兄長,還有好友的兄長他們與麻生教授的關係。

  果不其然,被困在村子多年的兩個男人,比被莫名奇妙帶來此地的外來者,更加瞭解「黃泉之村」的真實樣貌,而且杏婷也同時理解,為何范余會稱自己是「並非真正死去」的人。

  「所以范余教授您是千年前守護這座『黃泉之門』祖先的後裔,同時也因為執念騙了麻生教授,準備來這裡進行禁忌的儀式就為了見到死去的愛人,又能夠成就永生?」杏婷一時無法消化這個過於虛幻的冗長故事,但自己卻也是整起詭異事件的受害人之一,不得不承認此可能性,但對方對她說這則故事千真萬確的事實。

  「但是你從頭到尾並沒有提到我是從『上一個未來』回來此地的時空旅人吧?」白蓮方很不是滋味的斜眼瞄了老人一眼,然後才得到對方安慰式的補充。

  「沒錯,這男人的確在救出麻生博史時,也拯救了我的性命,因為在另外一個『未來』,范余這名男人已經成為村子的俘虜,存在於永世凋零的陰陽之間。」

  「可是范余教授,您不也知道自己其實是被利用的棋子吧?」

  「是啊……即使一開始我根本就不相信白蓮方提起的『那個女人』,是個千年魔物。」范余有些嗤之以鼻的說:「如果現在麻生沒有被救出的話,這個世界恐怕已經沉淪在渾沌中了。但既然『雨國』慘劇即將重演,那現在在外頭的他們應該也正緊鑼密鼓的想趕快阻止吧?」

  「難道沒有其他方法修改錯誤嗎?比如說能夠脫離此地與祭品的身份,回到某個時間點?」杏婷從科學依據的「時空跳躍」做出假設,但很快就被對方給推翻。

  「杏婷小姐,我們此刻面對的可是改變過兩段『命運』的千年魔物。對她而言,白蓮方這前任丈夫可說是毫無用處了,因為她除了有從上古承襲的力量,還擁有千年來的知識,如果繼續利用時空旅行改變未來,牽動的絕對不只是過去,只會步上永無止盡的輪迴。或許在另外一個未來,妳跟妳的家人還有朋友,根本是不可能見面的陌生人,難道這是值得犧牲的籌碼嗎?有時我也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活下來但我卻也不想跟這男人一樣,成為『穿梭千年時光』的怪人。」范余沮喪的說,他的神情從聽見唯一的兒子還健在後,變得不再緊繃,但卻也像了結了心願,隨時都會放棄生存動力,原本握在手中的小刀,不知何時已經掉落地面,喪失自己的存在價值。

  「況且小姐,雖然一部份能夠保存強大電磁場的機械被我藏在某處,所以才能夠及時救出麻生,但它的可運作性並不大,不然我也早回到自己的時代了。再說,我們在『雨國』中隨時就會受到監視,這一點不用我說妳也知道吧?」白蓮方用難得嚴肅的語氣訴說這座村莊的駭人之處,令杏婷感到一陣惡寒。

  「妳想想,假如她對我們的一切瞭若指掌,那也證明我們的存在已經影響到她的計畫了,為何她不再嘗試『時空跳躍』來改變未來呢?但至今為止,對方卻毫無動靜,只能說……

  「『那架飛機』已經無法使用了,不然就是被『破壞』成無法使用的狀態。」范余撿起地上的黑色小刀,接著把它收入擱在地上的破舊旅行袋內,然後示意白蓮方隨他走向遺落一隻登山鞋的茅草堆旁。

  「杏婷小姐,很高興認識妳,但也差不多該輪到我們主動進攻了。」

  范余才剛語畢,立刻與瘋狂學者從茅草堆中拖出某樣「物品」,就在此同時,原本還躺在地上的男人終於醒來,而他的第一眼就是見到杏婷捂住嘴巴的吃驚模樣。

  「雖然『魔物』神通廣大,但身為『肉器』的我們,同樣能夠找到消滅她的方法,而不是讓這幾年的時間白白溜走了,接下來讓妳驚愕的東西絕對不只如此。」兩個男人一同扶起「物品」,接著推開濕漉漉的木門,燭火燃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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