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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幸福的悲劇

 

  「學長是為了保護我才……才傷到她的!可、可是,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這是我見到祖父到來後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

  入夜後外頭的天空還殘留幽藍天光,然而荒廢廟堂內部漆黑無光,我看見兩道宛如也要融入黑暗的剪影柠立面前,這樣的環境與沉默持續著,就連時間也停滯一般。

  我的眼睛適應黑暗後,看到一開始察覺身後動靜遲遲未轉身的學長,此時總算微微側身。他的身材絕對比一名八旬老人還要高大,可是能明顯感受出他的恐懼與驚駭;我的騎士他在與祖父正面對上同時也在緩步退卻。

  沒有發出聲音卻仍散發出強烈氣場的毒虎沉默許久後才跨入廟堂,期間我能感受到他凝視我的視線,即使我無法很清楚看清他的臉。

  只不過我並未為此而害怕,虛實情感交織的演技,加上我連日奔波留在身上的疲憊與狼狽,更使我的舉措格具真實。

  當然,也讓我方才道出為學長的開脫之詞更加真切

  「李儀賢嗎?李家的餘孽啊……」

  祖父用沉穩且微慍的口吻緩緩道出學長的姓名,也從語句中帶出他對學長的厭惡。更多是如凝視弱小生物般的不屑。

  想見老練的他早就整理好情緒,那樣淡然冷漠的表現,使我隱隱認同自己與祖父體內流淌著部分相同血液。

  也正因為如此,今天他才會出現在這裡吧?

  此時從話中我才知道他過去就知曉那天重創自己事業的恐怖夫婦,身下的一女一兒。

  當然,學長會出現在這裡我也早告訴了他,只是並未指出這個人的名字與身分,僅說明為了自身安全不會自行前來;從剛才的話也能聽出,學長的身分著實令他意外,雖然也只能透過他的話猜測他話中帶有這樣的情緒。

  「如今你也要奪走我的外孫女嗎?」

  「不、不是這樣的!我、我我──」

  狼狽又手足無措的騎士踉蹌地撞上一旁搖搖欲墜的廟門,撞擊聲在這處詭譎空間被意外放大。

  然後,祖父將視線轉至我身上。

  「真是諷刺啊,簡直就像因果循環。賴田成當初騙走我蠢到極點的女兒,沒想到能作為我和她關係起死回生的妳卻被妳的養父母帶走了,而致使這件事發生的就是李家夫婦。

  然後宛如要讓我的女兒徹底死心,上天安排了第二次機會給了我,讓你姊姊纏上賴田成,結果這卻也巧妙造就出給我女兒報復的機會,你姊姊被殺了,同時,邱家也因為我女兒崩潰了;只是沒想到因果又繼續循環到你們身上,你們兩人成為了戀人,就像要懲罰我女兒殺掉你姊姊一樣,如今又回歸到了原點,讓你來奪走我的外孫女。」毒虎不疾不徐如此說道,語氣始終夾雜著適中的微慍,但仍舊壓迫感十足。他在說這些話期間,轉頭望向學長。

  隨即目光又落到我身上。

  「可是,或許我該慶幸我的外孫女不如我女兒那般愚蠢。」祖父冷笑道,老謀深算的看穿了一切:「警方遲早會查出妳的身分,並且將這一切連結到一起,頓時他們認為那些不合理的地方也會明朗,更加補足兩家人的行為動機,使妳不再是完全清白的角色,恐怕就連我也沒辦法倖免,儘管我早就知道了這一切。」

  接著毒虎語氣加重,慢慢走近我,並首次看向被他捨棄的愚蠢女兒,我的生母。

  「始終作為旁觀者的我深深對這些事感到愚蠢,當然,現在我會出現在這裡也說明我身為人上人的缺陷,畢竟我還是個有七情六慾的人,所以才會任由自己的外孫女擺布。」

  面對祖父的話鋒一轉,我確實心頭一顫,那雙銳利目光正斜睨到我身上。

  「不管我的懷疑是真是假,就妳自己最清楚了。不過,就像註定好了一樣,現在我於情於理似乎也不能放著妳不管,某種程度上來講,妳也是相當危險的人物啊,我的孫女。」毒虎話說到此,首次顯露自己的憤恨,咬牙切齒的開口:「妳這身上流著賴田永污血的魔女。」

  聽到這,我已經大致知道為何他會隻身前來,也勇於隻身前來的原因了,至此,我和學長的結局已然明朗。

  只不過,我可不能在這裡露出馬腳,至少我得好好演出「郭品郡」這個角色,這同時也是為了我往後的自身安危設下的預防措施

  「不……學長他是為了我……他、他不是故意的!」

  真是難看,沒想到被釋出的我的「人性面」,又或者也可稱用來作為手段的軟弱面是多麼不堪,逐漸恢復冷面蜘蛛女郎的心理的我甚至略感噁心,但至少我認為,在我「人性面」的流露之下,還是能為騎士減輕所受的「傷害」。

  我的確是想切割掉這名已經不再完美的男人,但不至於想完全毀了他。

  「外公,你一定要幫學長的忙,幫他告訴警察這件事,是媽想要殺我,他才不小心……」

  「我知道,我不會讓他背上殺人罪名的,我也沒打算以此報復他爸媽做過的事;只不過,我相對的也有一個條件。」祖父又一次地發出冷笑。「既然妳認為之後無處可去,想要回歸到郭家的話,那妳就必須跟這個男的斷絕往來。我會保障妳的生活,但我頂多只能保障他今天的人生。再說,妳們都還未成年,根本也不會留下什麼汙點。」

  不管這頭毒虎是否早就看穿我的目的──我想藉由郭家的庇護,斷絕與學長的關係,但的確如他所說,如今局面是早就註定好的,在我主動找上他的那一刻。

  只是我不認同所謂不會留下汙點這些話。這凸顯出大人歷經大大小小社會事後的愚蠢。

  的確在社會與法律面上我們不會留下汙點,甚至會被人忽略掉這樣的過往,但是對於身心還在發展階段的少年少女,這都是會成為落下印記的傷口。

  真是可笑,如果真認為那是無關緊要之事,大人為什麼還會對那些不需負起法律責任,又或者是那些根本無力改變外表、行為與背景的族群貼上標籤呢?

  剛才你不就認為我是流有汙穢之血的魔女嗎?

 

  你這不過是沾黏在我蛛網上的大型垃圾

 

  當然,我可不能顯露出憤怒,但我想,如果真有那種機會的話,也是可以弄死這個老頭的。等到他沒有利用價值的那天。

  很遺憾的是,現階段我的確還得靠他達成目的。

  「品郡,妳……我,我以後見不到你了嗎?」

  來了,果然學長是沒辦法接受這種結果的,即使我認為這總比第一套劇本:誣陷學長,進而此他跟自己分開的結果要好上許多。

  與此同時,原本潛伏在門外,隨祖父而來的警察已魚貫入內。

  果然毒虎留了這一手,不然是不可能貿然隻身前來的。只是他們在進來的時候無不感到吃驚,因為他們應該沒預料到郭雅筠會死吧?

  那麼我多少可以猜到祖父來到這裡前的作為以及向警方給出的說詞。

  他大概指出自己已經掌握到郭雅筠的動向,要警方隨自己來此,並在他與郭雅筠周旋時,等待他的暗號或透過某種行為而動作。

  從在外埋伏的警方看來,祖父勸戒女兒的過程可說是毫無波瀾、相當順利吧?只是他們也不是笨蛋,時間一久自然嗅出古怪,於是在這時候入廟了。

  期間我觀察到似乎是帶頭的警官露出敏銳神色,看向始終紋風不動的毒虎,在這處破敗空間中,各個角色都在懷疑彼此。不過我想,警方更多的是認為祖父是冷血無情的父親。

  「不、不要!品郡,我、我們還會見面嗎?妳可以等我嗎?」

  學長被警察架起身子,可是他們卻不解為何學長會有如此反應,此時我看到祖父正與那名敏略打量他的警官附耳低語,隨即警官面色凝重地要其他人帶走我和學長。看來祖父遵守了承諾,可是我也得故作無奈與溫柔的告訴學長我和他未來的可能性。

  讓這場俗濫劇徹底落密。

  「我不知道……但遲早會吧?」我激動抽泣流下眼淚,夾雜不甘與痛苦的望向學者後轉向祖父。「我相信那一天會到來的。學長,在此之前,我們都得好好照顧好自己。」

  這一瞬間,學長露出恍然大悟神情,這是我於第二套劇本中的「最後台詞」

,也說明我和他在這個階段都還只能受制於外在環境跟自身的無力,不得不暫時順應現況,也唯有這樣,我們才有重新相見的那天。

  這些話更同時蘊含另一種含意,即是學長現在也沒辦法給我安定的生活,那不如等到彼此都準備好的那個時候再重逢。

  一切以塵埃落定,我們由不得命運跟自身的弱小。我和他都須暫時回到原點,即使那是多麼無法令人接受,內心掙扎無比。

  現實的無奈與殘酷多到數不清,有些美好值得留在記憶中,於內心體會,但……沒有再重新體驗的必要

  畢竟那些美好是由多少傷痕跟屍骸所堆疊而起的,留在心上的污點、傷痕或許可以忽視,然而,誰又能保證它不會帶來另外一場悲劇呢?

  由悲劇衍生的關係,更多的是同情與慰藉,在我和學長的身世攤開後,我跟他就不可能僅存有單純的男女情愛,又或者是說,像我這種人,還能擁有幸福的資格嗎?

  就連祖父不也認為我的存在只種麻煩嗎?

  我和學長各自坐上警車,外頭卻在這個時候下起了雨,我不禁回想這兩週以來的種種,還有與學長第一次出現交集的那天,撞見埋屍的那夜,以及與養父母的天倫之樂。

 

  ──一切回到了原點,但同時也來到了終點。

 

  車窗上的雨水就如同我的淚不停流淌,可是,我卻也從倒影中看到……自己不自覺嘴角上揚的詭異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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