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参:奏雷()──「凶惡」

 

  忽明忽滅的恍惚視線裡,在不遠處的半空中有兩條細長影子在晃動,不對,它們更像有著規律頻率的鐘擺。

周圍畫面被一層灰黑色調壟罩,但那道影子就如同被打上聚光燈,絲毫不會因為光線不足而抹煞它的存在感,或許該說,如此一來,更能讓觀看者將視線集中。

  看清楚了。

  這種場景令人膽顫心驚,有股莫名的惡寒隨背脊爬至腦門,因為那不是一雙長條狀的影子,而是一雙「人類的腿」!

  它無力的左右搖擺,但那看似無力的擺盪,卻一次次撞擊觀看者的心臟,潛意識提醒自己視線不能再繼續往上,不然會看到「那個東西」。

 

  死者的容貌。

 

  杏婷感覺自己已經緊緊閉上雙眼,但這一幕卻依然倒映在她視網膜內,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她接著看見許多白色與粉紅色的破碎光芒飄過那雙腿周圍,不知為何,她內心的驚恐並沒有因這凋零的美而削減,反而更加呼吸困難,排山倒海而來的壓迫感令她快要窒息,卻也很快意識到……那是一片片的桃花花瓣,而且在那片花雨光景後方,也就是那雙無力擺動著的腿之後,有一抹正往自己方向前進並不斷蠕動著的陰影。

  慢慢的、慢慢的,越來越近,最後,她的脖子被一雙沾滿黑紅色液體的細長手臂緊緊鎖住咽喉,即使,手臂的主人,根本就還位在她面前不遠處。

  「呼……呼……」杏婷突如其來的跌坐,令在場兩名男性感到震驚,但老學者依然冷靜柠立一旁,看似對這種狀況已習以為常。

  「在這裡會有這種反應是很正常的,畢竟妳也是被選上的其中一名『祭品』。」

  「為什麼呢?因為我是羽晴的好朋友嗎?那為什麼連晨高也莫名奇妙被捲入其中?」杏婷手放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問道,而蹲在他身旁的警官,則因被對方突然說出自己名字嚇了一跳。

  「這一點……其實妳自己也很清楚吧?」范余看了一眼從身旁走過,重新回到屍體面前的科學家,接著說:「『魂鳴』就如同人類的『第六感』,是與生俱來的本領。至於它能帶來的功用,除了一些超自然的感知,其中當然也包括了人腦潛能覺醒的關鍵。或許說,人類的潛能從出生開始就像一道虛掩的門,早被悄悄開啟一道縫隙,如果透過外力或其他方法,就有可能使它激活,『超能力』也可以與之共稱。最常聽見的,可能就屬『預知型』這類的超能力吧?在『汎人圖』裡面能知道,范家村在千年前,曾經遇到一次災變,雖然裡面沒有特別註記,但是『那一天』這個詞,不斷於其中反覆出現,也因為『那一天』的到來,迎來了范家村成為『雨國』的契機,范鶴成為『人柱』的悲慘命運。」

  「沒想到今天教授您的話還挺多的嘛!」范余後方傳來白蓮方的揶揄,只是對方沒有理會。

  「照你這麼說來,范家村就是『雨國』的舊名囉?」杏婷待對方點頭後又問:「那所謂的『那一天』到底又是怎麼回事?范家村一開始不可能就存有現今這種規模吧?一定有什麼原因才使它變成如今的模樣。」

  「杏婷小姐,妳說得沒錯!」白姓科學家扭過頭來,手上拿著令人摸不著頭緒的刀械器具,並快速幫女孩解答:「『雨國』是不斷引起災難,也就是它們存有的獨特祭典──獻首祭失敗的效應『落償』來吞噬鄰村。可能未來也會擴展到全世界吧?還有所謂的『那一天』,正是『仙人』初到此處的日子。」

  「仙人?」才剛站起身來的警官睜大雙眼,一臉瞠目結舌。

  「也就是……」范余才剛要開口,隨即被一旁的科學家插嘴,對方似乎再也受不了他拖拖拉拉的敘事方式。「也就是說,有一名被稱為『麻生稻雲』的仙人,也可能是潛能覺醒的能力者,在千年前來到范家村,說為了守護這世界其中之一的『黃泉入口』,然後與村人們強制進行『永生』交易那一天。而那一天成為人柱的犧牲者,即是『魂鳴』覺醒的女孩──范鶴,她就這樣被當成非凡的人類培育成仙,注定永生駐守在范家村跟亡靈們玩拉鋸戰。還有,杏婷小姐妳被選為『祭品』可能還說得過去,但我跟妳一樣存有為何後方那個男人也會被捲入其中,引來這種命中注定的巧合。」

  被點名的張晨高一臉無辜指著自己,但確實也將杏婷內心些許疑惑解開了。

  她不否認自己在得知羽晴的遭遇後,日常生活中也開始出現異象,而且第一個出現的異象,莫過於就是自己被突然帶來這座村莊這件事了。但她卻也開始發現,隱約在腦海中,某種有如煙雨瀰漫的畫面出現次數也增加了,或許,她自己本身所潛藏的……所謂范余教授口中提到的「魂鳴」能力,正逐漸甦醒,而且並非遭遇任何劫難或契機,而是被身邊靈感能力強大的友人或進入村子後所觸發。

  那麼……如此一來,杏婷就可以做出大膽猜測,被捲入「雨國」事件的這一連串關係人皆不是巧合,一定是有什麼緣由,必須使他們的潛在「魂鳴」覺醒,而且是以羽晴為中心人物展開。也就是說,很有可能需藉由她強大的靈能力牽引,讓全部祭品間的相關性有如蜘蛛網般發展開來。

  所以,一開始將羽晴兄長帶入此處,雖然也許是某種巧合,但不也證明這是場引誘羽情來此的陷阱?

  此時杏婷又回想到,好友之前似乎常常會夢見某個男人,在雨幕中朝他走來,莫非那人就是失蹤已久的兄長?這樣看來,被當成「獻首祭」──肉器,四人中其中兩人的謎團就獲得解答了!

 

  被當成肉器的有自己、張晨高、羽晴的哥哥,那……剩下的最後一人又是誰呢?

  沒想到此時,剛才的恐怖畫面再度襲來,使杏婷突然感到一陣暈眩,身後的警官一見情況不對趕緊上前攙扶。

  「好吧!看來關於更多『汎人圖』跟『雨國』間的淵源,還是另找時間再說吧!能看出妳在進入『二十一殮堂』後,『魂鳴』變得更加強烈了,所以還是先把要完成的事情完成要緊。」范余語畢與白蓮方交換眼神,一旁兩人不知道這無語的暗示究竟是什麼。

  「范余教授,你似乎還沒跟我解答,帶我們來到此處的目的是為了什麼?」杏婷臉色蒼白的發問,腦中畫面開始一陣混亂,身體也逐漸癱軟。

  「說好聽點是『徹底跟前妻告別』,難聽點是『驅魔』。」白蓮方半開玩笑的說,接著跑到從開始到現在,一直保持昏睡狀態的老村長──徐福面前。

  「我們是為了能逃出這裡,準備來這毀壞范鶴的肉體的!我們這麼多年來,始終找不到逃出『雨國』跟擊敗這位『前妻』的方法,但也因為你們的到來打破了僵局。」

  「是指因為我們闖入『雨國』,使村人為了追捕我們,趁亂進入村長家搜出『汎人圖』嗎?」杏婷即使正處於意識渙散,但推敲能力依舊不減,很快便猜中兩人能夠找到此處的來龍去脈。

  「但是,我也相信『迷魂陣』沒這麼容易就被破解,所以這其中肯定有某種原因使我們能進展迅速。」說話同時,范余來到眾人面前,接著抽出腰間的黑色軍刀,突然將其刺入正沉睡中老人的大腿。

  「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不以這種方式叫醒你,我看你還不知道要裝多久。秦國方士、千年村長、現在為『不眠一族』後人的永生者……哇!還是放下你手中的獵槍,對我們雙方會比較好。」

  白蓮方話還沒說完便舉起雙手發出驚呼並往後退了幾步,因為此時在牆前坐起身子的老人,正舉起獵槍瞪視眾人。

  「白先生,或許我們一開始就該拿走他的槍的。」一旁張晨高悄聲抱怨,畢竟自己也被眼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到不敢動彈。

  「我們何必拿走一把沒裝子彈的獵槍?」從一開始就沒有因為威嚇而閃避對方的老學者不慌不忙站起,拔出插在老村長腿上的黑色軍刀,伴隨而來傷者的慘叫及扣下板機的聲響。

  「別以為我們只是威嚇。」范余不帶任何情緒回應對方的舉動:「在村民為了追捕『祭品們』時,終於讓我們找到機會潛入你家,不只帶走了『不眠一族』代代守護的『汎人圖』,當然,還有你手中獵槍的所有子彈。」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了,為何會等到那時候才出手?而且也沒有把這武器丟掉,別以為『槍』只是用來當成遠程攻擊的武器!」徐福喘著大氣不甘示弱的說,雖然大腿因對方巧妙避開動脈不至於持續出血,但疼痛依然沒有減輕。

  「別開玩笑了,不老不死?有誰不知道半山腰處的村長家,每天有多少人有如一頭頭惡狼在看守著,我們可是活生生的人,去那裡是打算登記入住嗎?」白蓮方快速點出在此之前無法進入村長家的關鍵,但也因為如此才讓他們知道,村長住處一定藏有什麼祕密,才必須有如此的嚴密戒備。果不其然裡頭藏有驗證他們多年研究的假設解答,及解開「雨國」之謎的秘寶,即使其中並沒有提到「時空旅行」這一詞,但這卻是能從參與時空跳躍實驗的科學家那補足的。

  「所以你現在明白,為何我們不拿走你武器的原因了吧?」范余神情凜然,並背光站在千年老者面前:「為了證實你內心的『凶惡』,是否也已經無法抹除了。」

  「凶……惡?」張晨高一臉納悶,屏息以待眼前情況變化。

  「只要是人,都會存在一定程度的『黑暗面』,不管是你、我或其他人都一樣。身為『守門人』之一的你們,無論是紀史者──不眠一族,或是陰錯陽差成為其後人的你,不可能在千年間,不受『不老不死』蠱惑的。人是很容易受時間影響,漸漸熟悉陌生環境的社群性生物,經過這些年來,就算不認同,但也已在無止盡的歲月下感到麻木,從你的槍管對準我們這群『活人』,就能得知,即使是『守門人』,總有一天也有可能不再中立。」

  「呵呵呵呵──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徐福聞言後露出誇張笑容,提起丹田大聲道出潛藏在內心中許久的答案:「沒錯!『不老不死』這正是人們千年來所追尋的真理啊!即使因為一些緣故,被身為『不眠一族』的『那個女孩』注入鮮血成為其後人,但千年來糾結於心的最終答案,還是逃不過身為『人』無盡蔓延的慾望。如今我即將迎來這瞬間,看到生命真理實現於面前,你說我怎麼能不被迷惑呢?」

  「一堆冠冕堂皇的說詞啊!即使有『不眠一族』在旁,你還是選擇了『凶惡之路』。」

  「如果神的『凶惡』,是浮屠眾生的『恩典』,那我會不顧一切的放手,甚至追隨之去實現!」

  「說得太好了,我的僕人。」

  杏婷腦海中突然出現一道低沉且沙啞的女性聲音,這道聲音的餘音彷彿夾雜著數以萬計人們的哭喊與地獄人群掙扎的畫面,以走馬燈形式閃過眼前,接著一股灼熱感襲來,瞬間使她神經緊繃,接著全身開始因抽蓄而倒下。

  「杏婷小姐!」

  「好熱!好痛苦!啊啊啊啊啊啊啊──」

  緊接著,祭壇劇烈晃動,宛如火山爆發的前兆,天花板與牆壁的碎石及灰塵不斷落下,一股深沉的黑色雲霧突然於眾人面前展開,伴隨鎖鏈拖行的聲響,「黃泉之村」的主人,在此出現……

  「終於醒啦?『前妻』。」白蓮方用戲謔口吻笑道,但仍難掩飾他臉上的驚恐,斗大汗水不停滑過他的臉頰,夾雜范余的低聲呢喃──

 

  「真正的,『凶惡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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