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貳：奏雷(一)──「汎人圖」
「『迷魂陣』已破。」
「什麼？」
突如其來的語句傳進一旁一同走入黑暗迴廊中的女孩耳中，使原本就感到不安的她更添疑惑，而開口者正式領著眾人前來「二十一殮堂」的老人，幾年前被認為被困在「雨國」因此失蹤的鄉野研究學者──范余。
此時被捲入「雨國」事件的女大生何杏婷，誤闖黃泉之村的警官張晨高，參予時空跳躍由未來回到千年前，發動「第三次費城實驗」的瘋狂科學家，「雨居手札」的紀錄人白蓮方，還有一名被揹在其身後，身上另揹有一把舊式「獵槍」的白髮老人，正一同走在前往「二十一殮堂」的迴廊，由於此處沒有任何光源，只能僅靠兩位領路人的照明彈看清道路。
在打開入口後，原本追至眾人身後的追兵們紛紛退去，巷弄盡頭，迴廊入口處的木製小門已無傳來激烈的碰撞，宛如這裡是他們不敢踏入的禁地，也因此眾人才保有一絲喘息機會。
但也在進入此處後杏婷才知道，原來兩名領路人都是第一次前來，這點使他們感到驚訝。因為若非是完全熟悉這座「迷城」地形，如此交錯複雜有如迷宮般的道路，是不可能在後有追兵的情況下，還能精準找到這條與死巷並進入「二十一殮堂」的，而就在她提出這個疑問同時，沉默的老學者突然脫口而出這句話，使同行二人更加納悶。
「『迷魂陣』是什麼意思？」走在杏婷前方，幫忙攙扶白蓮方身上「物品」的警官此時也疑惑開口。
「正如杏婷所說，這個地方是不可能這麼簡單就被人所找到，這當然也是『二十一殮堂』以及『迷魂陣』的存在目的。」范余用沉穩嗓音開口，雙眼直視前方：「『迷魂陣』也是我們剛才穿過的迷城另外一種稱呼。」
「果然是這樣！但是沒有來過這裡的你們，究竟如何能掌握到精準的地形位置呢？而且所謂『存在的目的』到底又是什麼？」
聞言後，突然范余停下腳步，並非因這番話而思索，而是往前延伸的迴廊已經來到盡頭。
此時眾人面前景象是一扇生鏽鐵門，上頭密密麻麻寫滿常人無法理解的咒文，更令人感到不寒而慄的是打開鐵門後，有座大型地下祭壇立刻在眼下展開。
祭壇的建構方式是以正中央的一處「深井」輻射狀展開扇形，在「深井」與圓之間連接躺立二十一座槽室，每座槽室並非空無一物，有著一具具腐爛不堪且發出惡臭的屍體。最重要的是這些屍體雖然有些面孔已被蛆爬滿，或者身體各處早殘破不堪，但仍可看出生前皆是活生生且十分年輕的青年，想必他們並非自願來到此處，因為尚可從這些人扭曲且驚嚇的表情看出，面對死前的恐懼是多麼強烈。
地下祭壇各處同樣有著用鮮血寫上的經文，仔細一看能發現，其實這些經文是利用這二十一名青年的鮮血流注入文字凹槽內形成，既血腥又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屍體脖子延伸出二十一條鎖鏈，它穿透槽室隔間小窗，但已經有幾條鬆脫掉落，眾人能感受到此地氛圍與外頭相比落差甚大，一股巨大且沉重的壓力宛如落在肩頭上，且令人有種靈魂快要崩離的錯覺。
「勸大家情緒還是保持沉穩比較好，想必可以感覺到那道門後方的『東西』並不怎麼討人喜歡吧？」白蓮方用嗤之以鼻的口吻叮嚀在場所有人，並轉頭興味十足看了一眼范余：「好吧！再怎麼不堪入目，畢竟也是我們兩人曾經的妻子。」
一臉嚴肅的范余沒有多做回應，繼續領著眾人踏過祭壇，杏婷則是目光無法移開祭壇中央地板與牆上都布滿血漬的圓形槽室，心中仍存有不少尚未獲得解答的疑問。
「『二十一殮堂』的存在目的，可說是為了『雨國』。但如果范家村的村民們聽到此說法的話，一定會無法認同的。」范余將手放在鐵門上，接著一鼓作氣用力一推，鎖鏈的碰撞聲響，還有盤旋於槽室中混雜令人窒息的氛圍與氣味湧現而出，眾人屏息以待裡頭情景的出現。
鐵門開啟撞擊到石壁後，目擊眼前畫面的眾人無不一一驚嘆，「二十一殮堂」所囚禁的「核心人物」此時終於出現在眼前，鋪天蓋地而來的血腥與燒焦味撲鼻而來，杏婷更因為裡頭散發出的巨大壓迫感，差點跌坐在地。
「或許該說……是為了范鶴存在吧……」
一具被赤色與黑色咒文爬滿全身的殘破肉體，體無完膚出現於槽室正中央，她的頭髮宛如諸多蟲群黏在她沾上鮮血的臉龐，二十一條鎖鏈分別銬在她身體各處，大大小小的燒傷使她的皮膚發出紅黑色澤，手腳皮膚上垂掛的死肉看起來怵目驚心，整個人被吊掛在半空中，如同一尊被捨棄的醜陋人偶，。
槽室牆壁上一樣刻有諸多咒文，但同時也能看出在這裡頭是一名多麼令人畏懼的人物，需要用這麼多手段才能阻止她逃離這裡。
沒錯，這正是杏婷閃過腦海中的第一個想法。
「沒有人……要讓她離開這裡？簡直把她當成囚犯一樣關在此處！」杏婷驚愕莫名，一旁眾人想必也只有范余跟白蓮方能處於冷靜狀態吧？
「看到這裡就可以明白，『雨國』的村民是如何對待一直維繫這塊土地上『黃泉入口』守門人的作為了吧？」白蓮方放下身後的重擔，接著慢慢朝屍體靠近，語氣中充滿萬般感慨，畢竟眼前這名女人，雖然欺騙過自己，但卻也與他有過夫妻情誼。
「為了使這座村子永遠存續，作為守護黃泉之門的范鶴，成了犧牲羔羊被囚禁在這裡。」
「可是，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張晨高也不解問道。
「這是擁有『魂鳴』覺醒之人的宿命，就如同你朋友一樣，是命運將他們帶來此處的。而一開始就在『雨國』出生的范鶴，更沒有逃離此地的方法，只能任人宰割。」范余無力的說。
「你似乎還沒回答我，為什麼你能知道這麼多？」杏婷回想起到達此地前脫口而出的疑問：「還有那二十一具屍體是怎麼回事？我們為何又要前來此處？」
「如果真要解釋的話，可能要回朔到『不眠一族』，也可稱之為『守夜祭司』與『雨國』間的淵源了，而這些故事其實也是我們從村長家得到的情報。」白蓮方轉過頭來，恢復一開始的輕浮形象。
「『不眠一族』一直都是『雨國』中『獻首祭』的祭司，他們除了安排尋找『魂鳴』覺醒祭品們的任務，還有守護儀式中重要的『獻首臺』以及協助『獻首祭』的進行，自千年來都是如此。由於他們天生獨有的『紀實象寫』能力，還有在發動此能力時會有一段『不眠期』，所以被稱為『不眠一族』。」范余一邊說著，接著從背包中拿出一本泛黃破舊，上面用筆墨寫上「汎人圖」的厚實手抄本，將它遞至杏婷手上，繼續說道：「『不眠一族』在發動『紀實象寫』時，會將腦海中閃過的畫面，利用無意識的手寫動作紀錄於文本中，這同時也是他們於『雨國』裡撇除儀式之外所擔任的職務，可說是歷史的見證者。當然，他們也是配有職權階級的，部分的人負責尋找祭品，部分人進行儀式，最後的人負責『汎人圖』的撰寫。」
「也就是說，『雨國』並非是任何文獻依據不存在，獨自聳立於深山中的都市傳說之鄉，而是真有人在記錄這些片段，準備將其公諸於世嗎？」杏婷開口問道，但說到此處卻又稍稍停頓，因為她發現其中的矛盾點。
「妳會感到矛盾是自然的。因為妳也知道要從這出走『雨國』是有條件的，而且為何幾千年來沒有人發現村子的存在，或者是有人知道其存在，卻始終無法證明村子是其來有自的事實。」范余彷彿在課堂上講課一樣，說出自己得出的研究結果：「或許這可以被我們解釋為，是『不眠一族』與『雨國』之間的制約，不，該說是他們對『黃泉之門』所立下的誓約，也是他們一族的宿命──守護並紀錄。但不可以被世界上任何人知道，『黃泉之門』真正的所在之處，所以任何史實才沒有記載有關世界各地『黃泉之門』的真正位置。」
「不會吧？意思說地獄的入口並非只有一處？」張晨高一手扶額表現出快昏倒的樣子。
「也可以這麼說啦！順便補充一點，『不眠一族』的『紀實象寫』能力，可並非侷限於某個範圍喔！」白蓮方背對著眾人發出奸詐的笑聲，槽室旁的蠟燭也已經被他一一用照明彈上的火苗點亮：「你們看看『汎人圖』中的內容就知道了。」
杏婷聽聞瘋狂科學家的說明，趕緊翻開附有神秘色彩的手抄本，果不其然發現他們極為訝異的事實。
「這……原來是這樣！」
「那我就繼續提到『不眠一族』與『雨國』之間的微妙平衡關係吧！」范余對於兩人的驚訝似乎不感到意外，接著繼續開口：「我們之所以能找到這裡，其實也是靠著這本『汎人圖』的幫忙，但得到此書的過程並不順利，我們遇上了『雨國』長久以來一直擔任村長的『他』，也就是剛剛被我們一同帶來此處，身上揹有獵槍的這個男人──徐福。」
「尋找不老仙丹，秦始皇時代存在的方士『徐福』？」杏婷在聽聞范余供出身旁這名正昏睡中的神祕人物真實身分差點尖叫出聲，因為這也同時證明這男人在他們面前真正論證了長生不老的假想。
「順便說明一點，這老頭雖然不是『不眠一族』，但也確確實實繼承了該族的責任，成了『雨國』歷史的紀錄者，而且可以明白的跟你們說，『不眠一族』在這座村裡已經完完全全消失了。」
此時聰敏的杏婷，讓她很快在腦海中找到答案：「對立的……關係？」
「果然聰明，這孩子！」白蓮方一個彈指讚嘆。
「既然『不眠一族』會從這座村裡消失，想必一定會有其消失的理由。既然他們從千年前就宛如見證人存在此處，那為何突然拋下自己的城池出走？重點就在於他們對『某個人』來說是種阻礙。」
桃落之時，亡靈紛至，汎人如泥，山嵐悲鳴。
仙族踏足，魔飛怒狂，生死渾沌，另覓塵世。
「范鶴！」杏婷目光停留在此段有關「雨國」的詩句，腦中的謎題開始有了解套。
「所以可以推斷出，或許『不眠一族』除了有見證人的義務，也擁有能抗衡范鶴這名『魔女』的能力。如果要解釋成跟『雨國』間的關係，那就是『雨國』代表著『收』，而『不眠一族』是屬於『放』的角色。簡單來講，這座村子因為要維持黃泉之門的穩定，必須不斷吸引祭品到來，那背負尋找祭品，使族人走出村子的他們，當然也可以在某處製造能維持一段時間的『出入口』。」
「那我們走出這裡的機會就大大提升了！」張晨高一聽到重點，雙眼閃耀希望光芒。
「不行，『不眠一族』已經被范鶴一個不留的除掉了，可是事情也並非她所預料的那麼順利就是。」白蓮方看著屍體，利用黏膩的口吻慢慢吐出這段話。
「沒錯，雖然『不眠一族』在『桃落之時』被當成阻礙而消滅，但仍有人帶來了希望之光，因為『不眠一族』並非只在這個國家存有，但在這之後卻也能夠明白……范鶴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舉動……」
吾族之命，隨影而消，徒留殘壁，破魂碎離。
中土方士，尋仙窺島，吾欲出走，踏雨化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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