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不老不死的見證者
「就是這兩張照片」
在我面前這位身形消瘦、臉色蠟黃，年約四十多歲的男子，雖然身穿體面整齊的藍色襯衫配上淺灰西裝外套，仍無法掩飾其病弱的一面。我再一次上下打量他一眼，此刻他已落座沙發，拿下圓頂帽，只見對方眼窩深陷，並掛著厚重的黑眼圈，頂上幾乎只剩下稀疏的毛髮。
「聽聞先生您正在蒐集各種傳說跟故事，所以在得知消息後便捎了信件約在今天前來，而這兩張正是我在信上提到，曾祖父生前留下的照片。不……其實曾祖父的墳地至今仍是空的，所以更貼切的說法應該是他失蹤了。」
今天來拜訪我的這位先生，於一個多月前寄來了信告知自己的身分與即將帶來我感興趣的東西，而那個東西正是眼前躺在桌上，一張黑白跟一張彩色的照片。
這位先生是名攝影師，據他在信中敘述，過去曾祖父也是從事這個職業。當然，過去的攝影師其實工作性質比較單純，只是專門替人拍照，而非包含錄影等多個項目。而從相機這個機器的演變來看，反而是攝影師的工作內容變得更多元繁重。
被他指出我所感興趣，也是這次所帶來的古怪照片皆是他的曾祖父所拍下，不過兩張照片並非在同個時期拍攝。左邊的黑白照中是一對剛成婚的新人對著鏡頭微笑，裡頭的丈夫穿著大馬褂戴著小圓帽，身前綁著一顆大繡球。一旁妻子頭上戴著碩大頭飾，兩人看著鏡頭。女子面容蒼白，化著濃粧，並露出淺淺微笑，十分幸福的模樣。
右邊的是一張解析度低，色彩技術尚未成熟的焦黃彩色照。裏頭是一名年輕女子站在電汽火車旁，綁著兩條小辮子，身穿碎花衣飾與長裙的模樣，下方還註明拍照日期是八零年代。
看了這兩張照片，再回想眼前這名先生提及照片皆為自己祖父拍攝，在他還沒說明之前我就已皺起眉心，從中感到一絲古怪。
「這兩張照片都是您的曾祖父拍攝的？右邊這張照片有明確寫出其拍攝年代，那請問左邊這張照片呢？」
「是在清末至民國初年這段期間拍攝的。」
一聞此言我更加驚愕了，忍不住心中的困惑再次提問。
「意思是說……您的曾祖父幾乎是活過百年的人瑞？」
只見男子先是一愣，接著搖頭。
「這我不能確定，就跟他的失蹤一樣是件令人疑竇的事。其實這些照片並非我親自從曾祖父手上得到，而是祖父交給我的，照片來源則來自他所收到某天來自曾祖父的書信，不過裡面僅寫了幾個字，另外就是這些照片了。」
「所以，您的曾祖父是在更早以前失蹤的？」
病弱男子點點頭，接著說。
「是的，大概是在祖父十幾歲的時候離家，在他六十多歲的時候寄來了信件。然而信件上頭什麼也沒註明，所以我們根本也沒有線索追蹤他的下落，最後只能推測是曾祖父親自投信，或是無法投信委託他人。」
無法投信？親自投信？看來這位先生的曾祖父跟兩張照片的詭譎程度足以相提並論。
「另外，其實這並不是曾祖父全部的照片，我是指……他所拍攝到的古怪照片，在這兩張照片拍攝期間還有一張，剛好三張的年代為一個連貫，也就是清末、民國到近代三個歷程。」
「那麼這張照片為什麼沒有帶來呢？」
男子的話再度挑起我的興趣，只是答案卻讓人失望。
「燒掉了……被祖父燒掉了，在他從曾祖父的抽屜找到那張照片沒多久後。因為……那是一張『活著的照片』！」
「是怎麼回事？」
只見男子原本病入膏肓的神色這時候瞬間刷白，手持盛裝招待茶水的杯盤同時開始發出清脆撞擊聲，嘴唇甚至顫抖到連話都說不清楚。
「那張照片上的女人跟這兩張為同一人。裡面的她……坐在一張木製花雕椅上，正對著鏡子梳理長髮，從中映照出來自己的臉。從臉上的妝容來看，似乎也正準備參加另一場婚禮……」
「姜先生，你冷靜點，所以為什麼會稱它是活著的照片？」
一見眼前的說書人即將上演焦慮失控的戲碼，我趕緊起身按住對方肩膀，終於讓他稍微冷靜下來。
「祖父當初的反應比我還要激動呢……」男子吞嚥口水後繼續說：「因為她不定時會轉過頭來與看照片的人對視……」
這的確是令人震驚的事實，但如果這些照片的存在本身就是古怪本身，那裡面的事物自然不會是正常的，聽聞對方敘述的我其實也沒有太過訝異。或許是已蒐集諸多傳說故事使我內心對這類事物的接受程度早超乎常人，另一方面則是我並沒有實際看到該張照片，所以帶來的衝擊感自然不會那麼大。
當然，我認為姜先生應該也會有同樣的感覺。那麼……也就是說，使他跟自己祖父如此害怕的則是其他原因。
或許，我已經知道答案。
「姜先生，莫非這兩張照片也會出現這種異象吧？」
「對對對！沒錯！」
一見我指向桌面照片，姜先生的眼睛簡直要掉下來。
「但是您卻沒有想燒掉它們的打算？」
聽到我的話後，姜先生先是神情轉為落寞，沉默了一會兒後才抬起頭來。
「我曾經燒掉過它們，但最後仍會回到我的屋內，就如同永遠無法甩掉的詛咒般……」
「的確有不少靈異照片燒掉後會再出現，但是您祖父燒掉的那張卻沒有再出現了對吧？」
此類現象其實並不少見，這也是導致靈異照片持有者最後崩潰尋求解脫的主因，或者受到這些照片的詛咒而犧牲。對於姜先生帶來的這起事件，比起恐怖，一連串的故事聽下來只有更多的詭異。
「的確沒有，但我認為它是出現在其他地方，或許它會跟隨焚燒自己的持有者。」
「確實也是有這種可能……可是……」
似乎是察覺到我想要推託留下照片這件事，眼前的他再次焦慮上身，打斷我的話。
「先生，這些照片保留下來其實不會造成持有者不好的影響，關鍵的恐怖畫面只有在將其焚燒掉後才會出現。」
姜先生的話使我再次眉心深鎖，不過這確實也燃起我的好奇心。當然，早就有蒐集都市傳說可能會沾染上詛咒或遇上靈異現象心理準備的我，其實也想打算透過燒掉照片來做實驗。
只是，內心多少還是有些抗拒，畢竟接受恐懼並非人類天生的本能。
然而，最後我還是接受了對方的說法。
「我會把它保留下來。」
此時我低頭看了一眼兩張照片，突然發現左邊的婚禮女主角不知什麼時候臉部角度已經改變，變成由下往上瞪視我且露出微笑的可怕神情，不過我也很快恢復冷靜。
「剛才我聽到姜先生你說三張照片中的女人都是同一人對吧？那麼，比起您曾祖父的歲數，這個女人根本是長生不老的化身，這些照片可說是這種超常現象的見證，的確足以讓我收錄進冊子中。」
「沒錯……或許哪天我又會從家中找到其他照片，屆時也會送到先生這邊來。」
「等一下，我可不是什麼驅魔師啊……」
「而且，我跟祖父都認為天底下不會有這麼巧的事，為什麼這女人三個時段照片的拍攝者都是曾祖父？」
確實，藉由姜先生的話，我也終於發現這整起事件讓我感到違和的地方。
「那您曾祖父寄來的那封信中寫了什麼呢？」
消瘦的男子聽到我的疑問後，接著緩緩抬起來，用已經呈現空洞的雙眼看向我。
「長生不老？」
※
自姜先生從我這裡離開後已經過半年，在那之後我們仍有透過電話聯繫，而最後我竟在與他約好見面的地點撲了空，只接收到他藉由服務生轉達給我臨時失約的口訊。
「不好意思，先生，我忘記有一場新人婚禮的拍攝工作，臨時失約深感抱歉，之後將親自登門拜訪謝罪。」
之後，我就不再收到他的消息或書信，對方像是一開始就不存在或是從人間蒸發般，就跟他的曾祖父一樣。
可能哪天我也會收到他寄來的信件，上面附帶一張照片，然後記錄著意義不明的字句。
不過，在此之前，我決定進行焚燒照片的實驗，日後再將驗證結果紀錄在這本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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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可算是跟《雨國》有部分關聯的分支故事喔！之後除了會藉此補完《雨國》中未詳述關於《搔耳》的背景，也會因此延伸出支線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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