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移讓

 

  張晨高清醒時已是分局發生屠殺案的兩天後,也是周家姊妹醒來後的隔天早上,外頭天氣依舊不見放晴,但連日豪雨已轉為間歇性降雨。

  這是許久未有的無壓力睡眠,所以張晨高即使醒來後仍感覺腰酸背痛,但精神著實得到了休息。

  不過也因為清醒,被短暫擱置的情緒跟回憶亦隨之回歸,憶起昏迷前於分局牆面鏡中目擊的恐怖一幕,令他仍不由得全身發寒,此時他才發現病房內還有其他人,而且電視螢幕似乎在他昏睡期間就一直開著,只是被刻意轉成了靜音。

 

  「哦?你醒啦!」

 

  坐在病床旁頭髮灰白,身穿深藍色西裝外套與白色襯衫,長相略顯老態的男人轉過頭來對他露出和藹微笑,雖然腦中仍是諸多混亂景象,但一看到這名男人後,張晨高不由得全身緊繃,心情也跟著緊張起來。

  因為眼前的男性不是別人,正是他所屬單位的最高長官。

  「署長!沒想到百忙之中──」

  「啊啊啊!不用這麼嚴肅,先喝杯水吧!」

  署長將一旁矮櫃上的水杯遞給下屬,對方接過手後連忙詢問是否已在這等待許久。

  「沒有、沒有,沒這種事!我也剛來沒多久,算是運氣不錯,剛好碰到你醒來。」

  雖然不是懷疑自己長官,但在水杯就口同時,張晨高下意識出現刑警特有的習慣動作環視病房每個角落。

  他發現矮櫃上放著幾瓶罐裝飲料跟從外頭買進來的三明治、飯糰等食物,房門外能持續看到閃過門前從霧面小窗透入的人影,那是身子要距離相當近才會出現的現象,另外,他發現署長雖然說自己剛到,但在這段期間,似乎也沒有準備脫下西裝外套的舉動。

  不確定署長遞給自己的水是否親自帶來的,但可以確定他連看過塑膠袋內的東西這個動作都沒有做,或許也可能是對方認為不必或不在意自己是否因為初醒空腹需要進食。

  但此時若持續思考自己所發現的疑點,無非會讓心情逐漸惡化,暫且就當是長官一時疏忽或是自己誤會了吧!

  「署長會在百忙之中抽空前來是個人莫大榮幸,但對於我近日接手『折骨案』後續一連串的失控演出跟傷亡,甚至如今已成了全國注目的焦點這件事,我還是得先向您致歉。人力跟物力名名都已經分派給我們小組了,卻還是變成這樣。」

  張晨高無非是指從「山區地帶發現棺木跟屍骸」之後,接連上演且透過媒體鏡頭播送至全國的分局屠殺案,還有在此之前的三名男大生關係人接連死亡等案件。這些事件目前雖然看似沒有關聯,但幾乎能確定是後續引發的連鎖效應,如果以所有人目擊的靈異現象做為主要連結的話。

  「晨高,那些事早就已經是社會關注焦點了,另外也不能這麼說,畢竟事件都已超出科學辦案的範疇了,這點不只有我這麼認為,相信全國百性也都有同感吧?想想在電視螢幕內,分局前廣場的那一幕多麼真實?當然,現在影片造假技術廣泛,所以不信者仍不信吧?」

  「就是這點才令人感到棘手啊……現在或許全國國民也不知道要針對誰來當做情緒發洩的對象了吧?面對這種被全國公認的異象,警方可能更會被貼上無能的標籤,當然是無能為力占最大宗。」張晨高嘆了口氣,接著問:「署長,雖然直接問你很不應該,但在廟──」

  「喔喔!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接著署長簡單把與分局屠殺案上演同時間,廟方的情況告訴對方,另外也包括周家姊妹已經清醒這件事。

  聽完後,張晨高對都已經待在安全地帶的警方人員竟然還是持續出現死傷訝異萬分,但其中更讓他感到悲痛與無力的莫過於是這些日子以來一直跟隨自己,隸屬小組成員的徐敏翰這名警界後輩的死亡。

  「沒想到還是變成這樣嗎?」

  張晨高目光落在手中水杯喃喃自語,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觸反而使他情緒近乎不起波瀾,彷彿隱約間預料到這種結果,而且表現出再多的憤怒跟悲傷,一條年輕生命也不可能再回來。面對重要之人的死亡,沒想到會是這麼平靜,難道自己因為當上刑警後看過太多死亡的關係,所以連心靈都生病了嗎?

  但是,懊悔的情緒仍然沒有放過他,一想到自己下屬臨死前的恐懼、茫然,還有那悽慘的死狀,他終於透過懊悔激起了憤怒與不甘,使他有了世俗認同的一般人該有的反應。

  「晨高,這件事確實比一開始我們想像的棘手,你看看這裡。」

  署長的聲音喚回張晨高的思緒,而因為專注於對談一直無心留意的電視內容此時才映入眼中,只是看到電視新聞播報的頭條後,張晨高更是無比吃驚,大腦也因那些資訊片段開始串聯起一些線索。

  「這……怎麼會這樣?難道他也被捲入,不,是有所關聯嗎?」

  「所以,晨高,我今天來這裡正是要告訴你這個。」

  在引導對方看過新聞後,突然眼前這名最高長官轉過頭來神情嚴肅,眼神透出往常的專注與銳利,一股不安的預感令張晨高聯想接下來會出現的情況。

  「現在我希望你跟高育恆撤出搜查小組,我會另外安排人馬接替你的位置,然後周孟欣則繼續擔任小組的分析人員。」

  雖然早有面對這種結局的心理準備,但真正透過對方口中說出,還是令張晨高略感震撼,畢竟這是他設想中最不想發生的情況,這下他也明白剛才環視這間病房後,無論是內部還是長官身上的怪異。

  簡單來講,署長是在接到一開始在這裡某個人的通知才趕過來的,可能當時自己正悠悠轉醒,或是有準備醒來的徵兆,而那個人一開始就被下達轉達自己清醒的命令,如今也在外頭待命著。

  從那人影不斷來回走動的動作跟體態推斷,大概是同樣被撤出小組的老高吧?而署長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久待,所以就連脫下西裝外套這個動作都省了。

  至於老高是否已親自接收到這道命令,張晨高推斷大概也已經知道了吧?

  只是,雖然瞬間收到命令而吃驚,對於這樣的結果,張晨高其實不感到意外。

  如果是在自己看到電視新聞前得知這則命令,或許他還會帶有疑惑,但長官緊接著在自己看完新聞後才出現這個動作,張晨高多少心中也有了底了,這也是前面所提過看完新聞後令他串聯起某些線索的關鍵。

  「因為不能再有更多警察因這件事傷亡了嗎?」

  張晨高刻意壓抑緊接而來的反抗情緒,順便幫長官在這場對談中找了台階下。

  「沒錯,不過不算是我的直接命令,是高層下達的。」雖然看到張警官面露困惑,但署長仍繼續說道:「除此之外,偵辦小組的規模也會縮減,主要是我們決定讓更專業的人員加入其中,接下來小組的偵辦方向跟策略,大概會由周孟欣跟那群專業人員來主導。」

  聽聞這些話後,張晨高的不安更加擴大了。

  「署長,難道我跟老高就真的會被完全撤出這個團隊嗎?或許還有我們可以幫上忙並且提供的關鍵線索。或許現階段案情發展不樂觀,但是……

  張晨高在說這些話同時,發現現場氣氛逐漸不尋常,這是因為眼前的長官在聽到自己如此說道同時,表情越來越難看,臉色已明顯出現憤怒,所以致使他把話就此打住。

  「我希望你在交接同時,把所有的資訊跟私下掌握的線索全都落實轉交,這是你身為警察該盡的義務也是專業素養!我不希望你們有繼續私下調查此案的動作,上面會另外分派任務給你們的。雖然現在把你們撤出搜查小組很過意不去,但等到一切悲劇都發生就來不及了。當初我記得也是你自願接下高宇文遺留下來的這些案件的對吧?並非透過上頭的直接命令,而是你的長官默許了這個行為,最後才讓小組編制擴大到如今的程度,所以現在你被撤出搜查小組不必感到自責跟罪惡,其他人會代替你們完成這一切的!」

  張晨高面對上級親自下達的命令努力壓抑情緒,克制因為用力緊握水杯而顫抖的手。同時他不禁把目光轉向病房門口,揣測莫非老高跟周孟欣也第一時間就接受這樣的命令了嗎?

  「好吧……我接受這個命令。」

  張晨高將水杯放回矮櫃上,重新與長官四目相交,好不容易恢復冷靜。

  「不過,署長,我想了解另外一群專業人員團隊是指哪些人?」

  只見署長在收到張晨高的回應後,神態恢復回一開始的輕鬆,並且露出和藹的微笑。

  「你不是在廟那裡看過了嗎?」

 

 

 

 

  周家姊妹看著電視新聞啞然無聲,良久,周孟欣才語帶沙啞的率先打破沉默。

  「分局長的兒子竟然在這個時間點上吊?而且是在女友外出買東西的這短短十五分鐘內?」

  「或許該說,是在發現租屋處屍體後才知道他是那名分局長的兒子,那名於分局屠殺案中,被發現全身被凹折扭曲慘死在置物櫃中的分局長。」

  老高神情嚴肅的附帶說明,接著又開口。

  「時間點是在分局屠殺案發生後沒多久,可說是在父親死後的半小時內突然自殺的。」

  「等一下!學長,你說是在發現屍體後才知道他是分局長的兒子?」周孟欣瞪大眼睛望向高警官,手指電視螢幕。

  「意思就是說,在此之前沒有人知道住在那裡的人的真實身份,是到場警方一查之後才發現這個事實。」

  「對方目前是因為工作才在外租屋的嗎?」

  「這就是有趣的地方了。」

  高警官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令周家姊妹感到狐疑,只見他說出此話同時神情詭異,語末嗤之以鼻的表現,似乎看透了什麼秘密一般。

  「學長,該不會是刻意在外租屋吧?」

  周孟欣根據自己觀察到的對方舉動跟直覺,率先得出這個解答,果然引來高警官略帶吃驚的反應。

  「沒想到妳猜得挺精準的。更該說,租屋處的位置是連分局長家人都不知道呢,好吧!現在也僅剩局長夫人跟長女不知道了。」

  「刻意隱瞞自己的行蹤嗎?然後在這種時間點突然自殺?雖然我不覺得是因為得知父親死訊後輕生的……

  周孟欣在說這些話同時低頭思考,這時候沉默許久的自家姊姊首次在看完新聞後開口。

  「估計跟母親有關吧?」

  此番話引來一旁兩人的注意,其中周孟欣更是一臉感到不可思議,與此同時病房門扉被拉了開來。

  「哦?你們都在啊!大家還好嗎?」

  一名頭髮灰白,身穿深藍色西裝外套與白色襯衫,身材高挑長相顯老的男人在拉開房門後逕自入內並露出和藹笑容,所有人在見到眼前這一幕後瞬間愣住,其中高周兩名刑警反應更為激烈。

  不待兩人喊出自己的職務稱謂,這名男人便先對高警官招手示意,要對方到自己身旁,接著兩人站在門口旁竊竊私語。

  「孟欣,這位是?」

  「我們署長。」周孟欣脫口而出後沉吟一會兒,然後語氣沉重的再次開口:「我有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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