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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彼岸的遺產

 

  外頭強風呼嘯,大雨隨風橫掃過建築物牆面與屋頂,不時傳來物體碰撞的聲響,這場強風驟雨彷彿要剷平地面萬物,從昨天傍晚開始就展開它們的摧殘行動。

  風正透過樓上的窗扇灌入屋內,這是我第四次重新點燃擺在桌上的燭火,無論我如何緊閉通往地下室的門扇,令光源熄滅的始作俑者仍無孔不入,勢死打擾我將腦中畫面化成文字紀錄於羊皮紙上。

  沒多久後,上頭傳來大門被打開的聲響,接著一道稚嫩的嬰兒哭聲隨妻子的說話聲傳來,而我稍作停頓後依然繼續自己的工作。果不其然,我身後的門扉很快就被打開,幾道人影魚貫地進入室內。

 

  亞里斯多克勒斯,你依然堅持自己的臆測嗎?而且試著將它傳遞給後人知道?

  「加爾墨羅,我發誓自己看到的事物千真萬確。不是什麼噩夢、不是任何幻覺,那是任誰都不願看到也不會知道的地獄,它就在我眼前活生生上演。而我也差點成為那裡的犧牲者。」

  加爾墨羅是首先進入我視線的來訪者,除了他,還有另外兩個人,不過我只認識眼前這名老是與我理論相左,傲慢無禮,且打從心裡認為人類的理智、知識與善念,不過是後天附加,人類冒充神祇、模仿神祇,少數人用來潛移默化甚至控制絕大多數人的工具跟理論。人類是身為萬物之上,與惡最為接近的存在,而且是具備最接近純粹惡行的生物。

  樓上的嬰兒哭聲逐漸平息,而我這時也終於停下動作,打量與他一起前來的「客人」。雖然無明顯從他們身上感覺到來意不善,但終究是加爾墨羅帶來的人,所以我仍有戒心。

  「所以今天來的用意是什麼?還是認為我親眼見證,海另一端大陸的種種都只是我想蠱惑眾人跟後人,用來支撐自己學說的虛構故事?又或是,不過是一個糟老頭的南柯一夢?」

「這可不是我說的。不過,學校有不少老師都這麼認為呢,亞裡斯多克勒斯。

  加爾墨羅將那張於燈火下顯得蠟黃的蒼老臉孔逼近我面前,灰白髮絲垂掛在他的額頭上,一時間我感到全身不適。

  「畢竟你從亞特蘭提斯逃回來後,整天囔囔說將會有怪物侵略我們的土地也過將近十幾天了。然而,到現在你口中的怪物,依然沒有現身啊!」

  「我得承認一開始的確是自己驚嚇過度而語無倫次了,加爾墨羅。但是,我能肯定那些怪物遲早會侵門踏戶來到我們的國度,因為,那些怪物是突然出現的!如果牠們不是從天上來,就是來自更遙遠海的彼端,也可能是來自海平面之下。牠們就這樣突然出現在城鎮中,然後以人為食,身形有大有小,頓時大陸各地星火燎原、血海遍布!」

  在我把這些已不知重複多少次的敘述再次脫口而出後,地下室頓時充斥冗長的沉默,外頭風雨聲再次傳入耳內,這樣的結果令我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以往,站在我對立角度的加爾墨羅,肯定會以一些不堪入目的羞辱詞語來反駁我說出的經歷,然而,這次他卻只是站直身子,沉默不語且微笑的俯視我,不知這老頭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

  「要是幾天前,我會希望你能用伊奧尼亞的海水清洗自己的臉,好讓你別再沉浸在那自己編造出來的理想鄉幻想中。不過,現在我不會這麼說了。」

  「什麼意思?」

  對於這番話我沒有感到欣慰,只有更加的警戒,同時間,我望向朝自己走近的其他兩人。

  他們是兩名男性,臉孔輪廓跟我們相近,不過兩人皆身穿沾滿汙漬還有……血漬的灰色斗篷。

  一人年紀很輕,約莫二十來歲,有著一頭罕見的黑色長髮與橙紅色瞳仁,身材修長且瘦弱,膚色十分蒼白,乍看之下會誤認為是女性。另一人則有著一頭往後梳理的金髮,皮膚略帶紅潤,身材壯碩高大,大概正值中年。其中,引起我注意的是他有一對特別奇特的眼睛。

  這男人的右眼雖然如翡翠般漂亮,但左眼卻不斷閃爍著金銅色光芒。那隻眼睛的色彩如同不停閃爍跳動的火光,不間斷轉換自身狀態,見此狀我立即站起身來,往後退卻了幾步。

  但這時候狂風作響,地下室火苗再次熄滅,瞬間此處陷入黑暗。

  就在我感到驚恐之際,桌上燭火很快又被點燃,只是期間間隔不到數秒,我甚至沒看到火被點上的過程。

  所以,我很快在心中得出了某種結論。

  「你們……是亞特蘭提斯的居民對吧?」接著我轉頭瞪視加爾墨羅。「這也是你立場改變的主要原因?」

  「是的,現在我認同你的荒謬故事,亞裡斯多克勒斯。不過,見證者不只有你一個,只是那些人願不願意出來證實罷了。

  「少把單純的事染上不必要的地位跟權力鬥爭了!」

  加爾墨羅的嘴臉終於使我爆發內心的怒火,接著向前抓起對方衣領。

  「人們需要真相!過去或許大多數人無法相信,但現在這兩人就是活生生的鐵證,只要他們……

  「少天真了!亞裡斯多克勒斯。你何不想想,比起讓更多人知道並接受真相,不如讓所有人接受他們想接受的真相會更好嗎?我相信你也不只一次聽我說過了,人心天生具備著惡,誰能夠使惡產生共鳴,就能控制人心,那也是眾人最想要得到的方式,因為這樣能讓他們感到快感、合理且毫無壓力!亞裡斯多克勒斯,你告訴我,幫你揭露赤裸裸的真相到底有什麼好處?能得到什麼?看看你自己現在的處境,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

  「加爾墨羅先生,我可沒答應要站在誰那邊,記得一開始就說很清楚了──」

  突然,一旁的黑髮男子語氣平靜的開口。

  「但你們兩人都極需有人協助,甚至是傳承你們的力量不是嗎?也就是『魔法』對吧?而且,你們也認為自己必須更加強大,才能對抗亞裡斯多克勒斯口中所提到的怪物不是嗎?幸運的是,我們知道其實到過那座大陸,見證慘劇終末的人,並不只有他一人。

  「我認同我的同伴前半部分提出的想法,不過,我認為必須要以更快更有效率的方式,將魔法勢力集中。分散開來對抗我們的敵人,無非會死傷慘重。」

  另一名金髮男人這時候也陳述自己的意見,看得出兩人雖然身分相同,但其實跟我與加爾墨羅是一樣的情況。

  「菲格茲,你的做法過於瘋狂,別忘記這一切的開端,跟你其實拖不了關係!你甚至是將娜西亞、梅勒希跟夏利姆,這些自己的學生給牽扯進去的始作俑者!」

  「閉上你的嘴!雅夏。『變異』從一開始就存在,我只是以身為研究者的方式去阻止,但誰能保證實驗完全沒有風險?就算梅勒希成功活下來了,但其他人呢?這場浩劫相信誰都無法阻止吧?如果我的實驗早就得出結果──」

  「沒錯,你的實驗,你那為了這一切該死的實驗!本該不會發生的結果,不,是不會令情況更加惡化的結果就不會發生!你的實驗只是讓梅勒希變成『另一個世界怪物』罷了!更何況,因為你的實驗,已經多少人被犧牲了生命了!」

  「少囉嗦,雅夏.琴薩!」

  眼看爭吵的重心,此時已轉移到兩位來訪者身上,我跟加爾墨羅對眼前情況略感尷尬,然而,菲格茲似乎被說中了痛點,突然舉起纏繞上火焰的拳頭,我們才曉得即將引來多麼嚴重的後果。

  但這時候,樓上再次傳來嬰兒哭聲,而菲格茲也因這道稚嫩哭啼,停止了動作。

  「你的孩子嗎?」

  「是的。我希望這場談話能有個結論,而它也是因你而起的,加爾墨羅先生。」

  被我點名的競爭對手別過眼神,我以為對方想提出什麼要求,沒想到,率先開口的卻是雅夏.琴薩。

  「我會將『魔法』秘密傳授下去的,然後尋找繼承『琉水』名號的魔法師。」

  「難道你不想先找到自己的妹妹嗎?」

  「這不用你擔心,親愛的菲格茲。我只希望你別在這塊土地上,繼續你那殘忍無比的實驗,而且還繼續自稱亞特蘭提斯的學者。」

  菲格茲聞言後頓時沉默,臉上表情若有所思,接著便轉過身準備步上樓梯。

  「菲格茲,你的承諾呢?」

  名為雅夏的男人,似乎想從自己同伴口中聽到承諾,這番話的確也讓對方停下動作。

  但是對方停下腳步同時,一個物體自他手中飛至半空中,而那塊嫣紅色透亮石塊,最後落在加爾墨羅手上。

  「那是什麼?」

  我看到那顆奇特的寶石,忍不住問道,不過我腦中很快閃過一道畫面,因此想起該物品的名稱。

  「菲格茲,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同時間,雅夏也跟我一樣吃驚不已。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親愛的同伴。」菲格茲沒有轉身,接著緩緩仰頭嘆了口氣。「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所以我把它交了出去,那是我身上唯一僅剩的一顆。這同時也說明,我要把人類的命運交回給他們手上,而不是能夠依靠自然的力量呼風喚雨的我們。加爾墨羅,雖然跟一開始說的不一樣,但交易的確是完成了,它是你的了,剩下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加爾墨羅,他所說的『你們』又是怎麼回事?你拿到它想做什麼?你拿到『賢者之石』想做什麼?」

  然而,眼前這名老人終究沒有給我任何答案。

 

  他直到最後火光被風吹熄前,就只是怔怔看著手上的血紅石塊,然後臉上勾勒起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然後此處陷入黑暗後,他如同鬼魅般在我耳邊發出低語。

 

  「你有勇氣見證人類的進化嗎?柏拉圖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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