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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血肉果實

 

  之後警方對郭雅筠下達了通緝令。

  多年前目擊鄰居深夜埋屍的證詞,跟著學長姊姊的屍骨被發現的現在,成了既定事實。

  仔細算起,這從我國小二年級到現在的高二足足跨越八年的秘密,也終於讓它結出應有的果實了。

  這顆果實褪去那深藍色的外皮,如今露出如人類皮肉組織般的鮮紅。

  它的果核出自生母之手,輾轉在邱家、賴家,還有學長的原生家庭李家之間的妄念、愛恨情仇與因果滋養灌溉下成為一顆外表艷麗,咬下去鮮血滿溢的果實。

  如今它尋根般的回到我的生母郭雅筠手中,化成那把被她帶離現場,殺害我養母的凶器菜刀,並在警方根據她那孤僻、偏執、抑鬱的人格側寫下,被視為一顆不定時炸彈,迅速下達了通緝令。

  只是警方尚不知道郭雅筠是怎麼事先察覺,先行一步匆忙離開賴家的。

  所以幾天下來,他們如火如荼的展開搜索行動。

  調閱住家附近的路口監視器、詢問目擊者,並且調查與之熟識的相關人員。這也理所當然的將目光落到郭雅筠的原生家庭上,也就是那間大型私人醫療機構的創辦人家族。

  於是在這起雙屍命案延燒了近三天後,郭雅筠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祖父出面了。

 

  電視新聞碩大的字幕寫著「國內某私人醫療機構董事公開記者會」。

  可以看到坐在架滿各家媒體麥克風的桌子正中央,坐著一名年已八十、滿頭白髮,臉上盡是皺紋的老人。

  只見他先向社會大眾致上歉意,深深一鞠躬後,便開始說明犯下殺人埋屍案的親生女兒早就與自己斷絕父女關係。

  他的雙眼在早就擬好的聲明稿上逐字游移,神情極其嚴肅,一字一句彷彿都落下憤怒與沉痛的力道。然後在他接著澄清自己沒有如網路輿論所猜想藏匿郭雅筠,並指出會向散播不實謠言的媒體與網友提告,眾人以為記者會即將來到尾聲時,這名老人突然站起身來,雙手用力拍向桌子,接著用那沙啞乾癟的嗓音,發出怒吼。

  以身為僅存仍有血緣關係的父親,又或者是基於多少還殘留的親族情誼,發出沉痛喊話。

  「雅筠,別再躲了!快出來自首吧!假如妳還當自己曾經是郭家人,我的女兒的話!」

  這的確是我意想不到的發展。可是我的祖父不覺得自己的舉措充滿了虛偽嗎?

  我相信不光只有我有這種感覺。事實上,大眾輿論也偏向郭董事長是為了保全自己的事業跟影響力,才不得不親上火線開這場記者會的。

  不過,這倒也不是什麼好去討論的事。無論是真的存有什麼樣的目的或是真摯的動機,只要涉入社會跟權勢這樣的大染缸中,就彷彿於身上被烙上了原罪,那也是身為群體生物又富有知性的人類與生俱來必須背負的生存代價。還只是高中生的我對這樣的道理也不感到陌生,不然我為什麼必須將自己包裝得如此完美呢?

  對既定事物、法則,不可跳脫的生存手段去做批判是很愚蠢的一件事。假如你沒辦法去做任何改變的話,充其量也只是狗吠火車,喊一喊讓自己抒發心情罷了。

  只是我不認為這樣的批判是錯的。雖然它確實是愚蠢,而且這樣的愚蠢光是自己就能察覺。

  發現自己愚蠢不是壞事,但沒有修正演變成就是真的無藥可救了。

  老實說,學長的雙親也適用在這個道理上;不對,包括我的親生雙親、養父母都適用,天底下為生存痛苦掙扎的人們都可以囊括在內。

  然而這些與我切身相關的人卻又將愚行轉變成「壞」,這也是我前面提到為什麼那顆果實會成長茁壯到這種程度的原因。

  而我呢?我當然不認為自己不曾犯下愚行;恐怕在旁人看來我魅惑學長也算是一種壞的表現,因此我不否認自己也是無藥可救。我早就壞得徹底,在這八年期間。

  只是我也很清楚,要讓這樣的壞根停止蔓延,我得將使我變成魔女的詛咒給拔除掉,所以我選了學長成為誓死捍衛我的忠誠騎士。

  或許他隱約也對我感到愧疚吧?畢竟如果要說果核是由我的生母種下,那麼這一切因果的始作俑者就是學長──李儀賢的雙親所造成。

 

  所以李家不能就這樣扮演被社會迫害的可憐角色,全身而退的走下台。

  也正因為我和學長背後那層巧妙的因緣,上天才會安排我們兩人相遇,對吧?

  這是否也算是他口中所謂的「愛情」呢?命中注定的愛情,呵呵……

 

  因此我制定了「計畫」,必須將我體內與這些人有關的壞根拔除的計畫。

  當然此計畫也包含修正我的人生藍圖這件事。

  而我跟警方的作為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差異,便是抓住郭雅筠這一顆不定時炸彈。沒錯,她是我的生母,但如今只是一顆不定時炸彈。

  要不是等著她來炸傷自己,就是盡早除之而後快,畢竟她也早就奪走我的一切了。

  一想到之後她出獄後我人生將再次迎來的慘況,我就有如回到埋屍夜的惡夢中,所以我得出一個結論──

 

  這個女人不能留。

 

  也因為她的關係,我的最後一名親人也被奪走了。這正是為什麼我會說她奪走了我的一切,那屬於我不曾從她和生父那邊得到過的一切。

  即使那是虛假的謊言所構築而成,然而,卻仍是無比真切。

 

  在祖父開記者會的前一天,那天下午,我的生父,賴田成的屍體被找到了。沒錯,就是在這如此巧妙的時間點。

  警方在市區近郊的戶外池塘中找到了賴田成的屍體。

  賴田成的屍體被發現時已腐爛到近乎面目全非。屍身在被魚群啃食、水中細菌分解下變得不完整。經過鑑定和齒痕比對後,確定正是自今年四月後就不見人影的賴家男主人。

  這也讓我懷疑賴田成的死與自己養父有關的猜想得以獲得證實。

  而之前之所以我會很肯定自己生父的死是與自己的養父有關,則是要回到我還在讀國中,也就是賴田永回國後,兩家一起舉行烤肉宴會的那天。

 

  「小郡,似乎和我妻子長得有點像呢……邱俊茗先生,你不這麼覺得嗎?」

  邱俊茗是養父的姓名,那一天這兩個男人趁著妻子不在身邊,卻絲毫不在意我在旁的情況下,由我生父首先提及自己跟學長的姊姊只是玩玩,以及在國外經營販毒事業失敗,剛好隨金融海嘯回國這些話題後,突然切入要與養父「做個交易」,接著便又是提及我和郭雅筠長得相像這一點。

  這也是敏銳的父親會先順著對方的意,答應「交易」的原因。

  當然,那時候的我不是不知道自己是那個人渣的親生女兒,只是還不想,更是一點也不想承認而已。

  不過,我的養父當時並不知道埋屍夜的隔天我聽過他們夫妻倆的談話,所以他一時神情嚴肅的要我先迴避。

  然後我也在隨著腳步走遠過程中,隱約聽到賴田永提及「大麻」、「你的妻子」這些關鍵字。

  當下我並未將這些字眼與過去某些片段做連結,而是在今年四月賴田永失蹤後,我才將它和埋屍夜隔天的雙親談話連結在一起。

 

  不對,應該說,是跟那時我因為突發性頭痛,從母親抽屜中取出的藥物做出了聯繫。

 

  毫無疑問,邱俊茗遭到賴田永的威脅了。

  所謂的「交易」正是埋屍、邱品郡是賴家親生女兒,以及母親的藥物,雙方在這不對等的籌碼下商討出的結果,也是這兩人私下譜出的共生之毒

  而且這個毒最終還成為兩家人演變成如今慘況的其中關鍵

 

  然後,還記得警方發現我生父屍體這件事吧?

  警方雖然那時還沒從我口中另外得知那天烤肉會兩人談話的細節,我也因為過於震驚,尚未主動提供這方面的片段,不過,他們很快就嗅出這整起事件似乎不太單純。

  於是當天晚上,警方人馬便來到我們家,指出想找我的養父談談。

  那時候我才剛從籌備「計畫」的地點回家,一來到家門口便看到黑壓壓的人馬聚集在那。

  只是沒想到,當我隨著警方入內後,才發現父親早已面部扭曲、口吐白沫,雙手緊抓住自己的脖子氣絕多時。

 

  就這樣,我失去了所有,失去了最後一名「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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