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破劍
看來這次是真的束手無策了。
也可以說……依目前情況，恐怕已等不到「又一次的轉機」到來。
身體的痛處、地獄般的現場，畫面抽象且場景交錯的異空間，再再說明被帶入此的活物將困在這惡夢牢籠中，最終遭受折磨而死去。
只是這裡所指的「死去」並非單純的肉身死亡，而是包括靈魂在內。
於鬼神掌控的虛幻領域中死亡，就連死後的靈魂也別妄想獲得安寧跟自由。
這處惡夢空間不只是空間主人所創造出來的自我意象世界，也是掌控所有進入此地之物的牢籠。
猶如黑洞般，只能進入，無法逃脫的牢籠。
被捕獲者將成為空間主人的一部份。應該說……在那取代原本魂魄人格，聚集所有記憶、情感、慾望等之中的負面能量生成的魔物出現後，這處空間已被其當成手段和工具；那些原本的人格意識中留存的人事物，不過是它認為不再重要的人間殘渣。
因為如今它已不再受制其中，成為真正可以左右表象世界的存在。
它不用繼續和那些可憐、受苦的魂魄僅能在暗中窺視那些該死之人，而是總算能夠透過它自己的手，決定誰應該死去。
張警官早就深知這一點，只是此刻慘況仍凸顯出他們這些凡人的天真。
畢竟以「死亡」做為成長跟進化關鍵這點，根本是人類所無法比擬的；死亡即是活物的終點。
人們只能掙扎並抗拒著死亡，這是因為自己無法掌控它，所以才選擇不願接受。
只不過，讓自己的生死受到如此違反世間法則的存在擺佈，說甘願絕對是騙人的。
如果人們的任何作為最後都由最簡單的生死作為懲罰、審判的最終結論的話，那一切文明的建構、道德的遵從，以及思想的推進根本就沒有必要。
活著的人並非是想完全抵抗生命的無常，而是想創造作為現世一份子的意義跟價值。
然後在確保意義跟價值能得以安然實現之前，勢必得以法律、規則、框架作為基本的保護，並且從中樹立賞罰，而非完全只聽從無形的鬼神去操控人的性命、人的罪狀。
如今他們所面對的東西無非就是使一切秩序回歸混沌，又或者可稱其正是混沌的本身，假如讓它真正干預現世的人事物就真的糟了
因此，平息所有事件且找出真相公諸於世，並非單純只是基於警察的職責，而是一種矯正錯誤的象徵。
令事件真相回歸至人類社會樹立的規則下來審視，審視這些種種的影響能為所有人帶來什麼樣的反思，又或者是現實社會法則是否得藉此再更加完善、修正內容。
另一方面，也必須讓影響現世的魔物回歸到它本來該待的地方。
正因為它因人而生，所以若是將這些孕育出魔物的魂魄送回到另一個世界，那麼魔物也將就此消失。至少，它無法再危害到任何人的性命。
所以應該能夠理解了吧？所謂的讓魔物回歸，亦即促使它消失。
畢竟，那是真的不能存在的危害。
至少，張晨高警官等人是這麼認為的。
當然，他也相信聚集而來的那些修行者、通靈者絕對不可能都抱持這樣的想法。
事實上，抱持著影響現世的「汙穢之物」就必須徹底消滅，這樣的人物早已來到這座城市。
然而，現在他們恐怕真的等不到那時候了，因為張晨高知道前來支援的人馬肯定不止於此，假如不是張天師號召失敗，就是那些人可能在前來的路上就提前遇害了。
這是張警官根據此時此刻情況作出的推測，但事實上的確也是如此。
也因此，最終僅有五位修行者到場，然後被女魔紛紛絞殺。
小女孩確實因高雅臻的那一槍稍微停頓了一下，但高雅臻隨即要面對的是女魔迅速的到來。
此刻，張晨高陷入兩難的抉擇。是要繼續挾持林庚呈作為安全下庄的籌碼，還是從女魔手中救出自己好友的妹妹，在這樣的子彈時間中，他決定放棄林庚呈，很快來到高雅臻身旁，並抓住對方的手。
「反正看得出來對方是六親不認了，那我們還是先自保吧！」
張晨高雖然右手已骨折，但他仍以左手用力抓住高雅臻，想將其從女魔身上長出的亂髮糾纏中拉出，結果果然憑藉他的力量無法做到，轉眼間，其身周與視線迅速被黑暗給覆蓋；卻也在這時候，他耳邊傳來震耳欲聾的子彈擊發聲。
高雅臻再度開槍了！
這次她將目標轉移到身後女魔頭部，如同行刑式般的槍決，槍口直指左側肩膀上方的女魔眉心。
擊發瞬間，一大堆夾雜黑色不明液體、淤泥，還有暗紅色血塊因女魔後腦勺炸裂，全數噴濺至後方牆壁上，張晨高見此不禁感到怵目驚心。
當然，女魔沒有因此停下動作，其頭髮與那些如小女孩身上，隨秀髮舞動著的黑色蠕動長條物纏上高雅臻的脖子，許多細長的秀髮更是有生命般的準備深入她的七孔；更糟的是，她握住槍枝的右手更是被女魔張開大口給咬住，噴出驚人的血量。
「啊啊啊啊──」
「完蛋了！」
張晨高當然也沒有掙扎的餘裕，於是他就這樣和高雅臻猶如被吞入深沉沙流中的可憐活物，被女魔那些長出白森森牙齒的頭髮或纏或咬的遍布全身上下，兩人深知接下來將會面臨什麼樣的結局。
「抱歉……把妳捲進來了。我……對不起你們兄妹，小高和敏翰，還有……孟欣她們。」
最終，徹底放棄的張晨高閉上雙眼，嘴巴呢喃著這些話，決意迎接死亡。
可是，下一秒，他感覺到身體被緊纏的拘束感猛然止歇，接著那些驚人的髮流正迅速退去。很快的，機場燈光也再次帶來視覺的光明，他和高雅臻同時跌倒在地。
想知道到底怎麼回事的張晨高環顧四周，可是卻發現仍身處在霞紅、漆黑，以及多處場景交融在一起的扭曲空間中，女魔也沒有消失，而是突然莫名其妙的正柠立於某個位置。
在林庚呈的身後。
張晨高見狀後先是確認高雅臻尚有意識，接著吃力的站起身來。此時現場還能動的人已剩不到幾位。
周遭仍持續傳來此起彼落的哀號，少數幾人還活著，可是依舊身處在痛苦不堪的地獄中。
那些佛家修行者只剩最年輕的那位全身顫抖且無力，正沾染著自己師兄、師傅的鮮血，眼神空洞呆坐在各個不成人形的屍堆中。
雖然每條人命都很重要，但那位被自己妻女包夾在中間的男人更是關鍵。
只見林庚呈眼神呆滯、全身被汗水浸溼、褲管還流下一攤淡黃色的尿液。
其臉部肌肉顫抖到完全說不出一句話正看著身下的小女孩。當然，他也知道此時身後有一個身長接近三米的恐怖女魔，正在上方俯望著自己。
──林庚呈要是死掉，一切就沒有意義了。針對惡人的制裁，標準絕對不能僅憑藉死者的怨念，甚至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來定奪！
於是，他大聲疾呼。
「快逃！林庚呈。」
接著，被呼喚者僵硬的轉過頭來與他四目相交，那雙眼睛顯然透露該男人早丟失全數的勇氣跟求生的動力，只用著那張似笑非笑的嘴，發出顫抖的喉音。
「逃、逃什麼……是能逃、逃到哪裡去嗎？一切……都結束了。」
──是你們贏了，張警官。
這是林庚呈道出的最後一句話，真實也絕望無比的一句話，然後下一瞬間，其身後的女魔果然馬上以無數秀髮纏上他，只不過，卻也上演令人詫異無比的一幕。
只見女魔伸出了那雙灰白的手，環抱住林庚呈。
「唔！難道是最後殘存的……身為林庚呈妻子的『人性面』？」見此狀的張警官腦中閃過這個想法，但很快又被自己推翻。
「不對……那是準備絞殺對方的動作！」
可是，林庚呈瞬間慘死的畫面並沒有上演，取而代之卻又是讓人無法理解的光景。
就在女魔抱住林庚呈剎那，林庚呈似乎露出了像是了然於心並恍然大悟的神情，接著……竟然也抱住了身前的小女孩！
──現在是什麼情況？
「呵呵呵……親族攻勢嗎？還真是想不到啊。」
與此同時，張晨高耳聞身旁傳來一陣老者的嗓音，轉過頭去看到了一名年過古稀之年，髮量稀疏、身穿深藍色連身道袍，手持著刻有龍圖騰的拐杖的老人。其身旁還跟著一名身穿同樣裝束，年紀約莫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研判應該是這位老人帶來的弟子或助手。
──可是，這老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不過，他肯定也是修行者。
老人的出現完全沒有帶來腳步聲或預兆，等張晨高看到他的身影時，對方早已站在自己身側了。
而之所以立刻判斷對方是名修行者，則是因為此時虛幻空間還沒解除，意即，是這兩人主動進入空間中的。
只有高手才能做到這種程度。
「您是……張天師聯繫前來支援的老師嗎？」
只見老人笑了一下，接著走過張晨高面前揮了揮手，同時也嘆了口氣。
「唉，小楊，今天晚上真的不用睡了，但能趕快把事情解決掉至少還可以睡個兩、三個小時吧？」
「老師，您有辦法為眼前這狀況解套嗎？」
沒想到當張警官如此一問，原本露出慈祥笑臉的老者臉卻突然垮了下來，並轉頭瞪視著他。
「年輕人，用詞精準一點，我是要解決這魔物才過來的，跟張天師那一掛的天真想法可完全不同。警察先生，你該不會認為我們這些道士是專門幫忙超渡跟安撫亡靈的吧？」老者話說到這發出嗤之以鼻：「只要是干預到現世的靈體都必須消滅，讓其魂飛魄散。小楊！墨斗、血和劍給我拿來！」
語畢，被喚作小楊的同行年輕人立即從隨身行囊中取出黑色線捲，還有一小罐用玻璃瓶裝盛的不知名血液，最後則是張警官不算陌生的物品。
「桃木劍？這老人也跟張天師、周家是同一流派的修行者？」
張晨高低聲呢喃後，對方不待他反應過來，立即箭步而上，可是卻又忽地停下腳步。
「老師，怎麼了嗎？」
察覺異狀的張晨高也跟了過去，只見老者一手持木劍、另一隻手持從拐杖抽出的真劍，正目光如炬的緊盯不遠處的詭異光景，遲遲沒有上前實行其所道出的驅邪原則。
「竟然奏效了？這可有趣了。」
「老師，這……」
雖然不認同這位老者的理念，可是張晨高認為還是先替林庚呈擺脫窘境來得比較重要。因此，他對對方的行為感到不解，並催促道：「還是先解救那名男子吧！」
只是，就在張晨高把話說完後，他才總算發現老者為何脫口而出「有趣」兩字了。
因為哪有什麼可怕的小女孩和女魔，此時他看到的是林庚呈正與一對妻女相擁的……溫馨畫面？
在這屍體、血跡遍布，空間扭曲的詭異場景中。
「不敢相信……」
見狀的張晨高老實說心情相當複雜。危機解除自然是好事，可是林庚呈難道也在這時候大澈大悟，突然變回最初愛屋及烏的一家之主？
可是這又該如何解釋虛幻空間尚未解除這件事？
然而，他的納悶是正確的；或許該說，老者跟……小女孩也早就知道林庚呈骨子裡在玩什麼把戲，所以，虐殺終究上演了。
只見林庚呈張晨高還未反應過來瞬間，手腳已被後方的女魔用頭髮給扯了開來。
只是感覺那並非女魔自身的意願，因為這過程，還伴隨前方小女孩張開雙手雙腳的誇張動作。
以及……那恐怖如斯，不似童音的低沉混濁笑聲。
與此同時，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叫傳來，迴盪在機場中，不，是整個虛幻空間中。
原本扭曲的霞紅幻境因這聲慘烈無比的女性叫喊出現劇烈震盪，地震再度襲來，畫面也跟著出現扭曲。
「現在又是……師傅，你剛才為什麼不出手？」
正當張晨高還在一頭霧水並指責老者為何只是覺得有趣而束手旁觀之際，老者身影消失了，轉眼間，對方已出現在小女孩面前，並用那把「真劍」刺入那張瞬間扭曲的小巧臉龐上的眉宇之間。
「啊啊啊啊啊啊！沒想到、沒想到竟然是……啊啊啊──」
「小楊，東西拿過來！」
情勢，已經轉變成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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