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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狂亂前的小歇

 

  天還未亮,時間來到凌晨四點,然而對於不久前歷經地獄般劫難的人們卻宛如已經過漫長的時間,毫無疑問,此刻是天仍未明的最黑暗時刻。

  有如此體感的人不光僅有身為核心人物的張晨高警官、高雅臻專員,其他警方、調查局成員、前來支援的玄學人士,以及受波及的其他在機場的無辜旅客,甚至也包括板上釘釘是最後大魔王的林庚呈在內。

  他們或死或傷,不是昏迷就是因痛苦而哀號,一干人等在劫難忽地結束沒多久後,便被送往就近的各間醫院,頓時各院急診間忙成一團,畢竟誰都沒料到會在如此不上不下的時間點突然送來這麼多傷者。

  作為第二座屠殺地獄的機場也湧入眾多人士。

  有當地警方與部分高層主管親臨現場,另外還有機場管理階層,以及聞風而來的各家媒體、自媒體經營者。

  現場是充滿屍體、血肉等不可名狀的駭人景象,這也不禁讓不少無法承受者跪地嘔吐,其中不乏有人想起或提及不久前的《分局屠殺案》。

  由於在被送往醫院前,張晨高還保有意識,所以他在當地警方同仁前來時,趕緊用最後的力氣說明事情經緯,不久便被送上救護車;也在這過程,他看到機場外頭有一名頭戴斗笠、身披茶色架娑,手持佛珠的修行者就站在人群中,彷彿正透過那雙隱藏在斗笠下的目光緊盯著自己。

 

  這已經不知道是在接手《折骨案》後第幾次被送入醫院了,即使一隻手可以算完,對辦理單案的警察人員仍算多次。

  躺在移動病床上於醫院走廊快速穿梭的張警官到院後仍想知道林庚呈、高雅臻、何潔沁等人情況為何,但也明白自己的情況好不上哪裡去。

  ──右手骨折。

  這可不是普通的傷勢,說不定還會影響他日後的警察生涯,可是至少他沒有就此昏死過去,即使他不知道保持清醒到最後是否在這場災難中屬於幸運。

  但他確實在方才那一連串幻境中完成了《折骨案》所有的拼圖;接下來只需等到周孟欣帶來四年前女學生綁架失蹤案被隱藏在分局廁所內的案件資料,以及高警官回收回來的「證據」,就能偵破所有案件了吧?

  屆時案件本身將告一段落,緊接而來則是面對失控女魔的最後鬥法,那時也不是他們警方可以介入的了。

  張警官想到事件即將結束仍存有一絲感嘆,這份感嘆不光只有他思量自己為案件付出的代價,被牽連者逝去的性命,其中也包含接下來勢必得花上很多功夫跟時間去整頓的警政界腐敗,還有身為事件核心的林家那即將攤在陽光底下的悲劇。

  他就這樣思緒滿腹被送入手術房,被隔絕在喧鬧之外。

 

  等到張警官醒來已是早上八點,他是隨著麻醉的消退才醒來的。

  果然,他睜開眼睛便感受到右手的刺痛與痠麻,全身上上下下也有疲憊與疼痛交織的不適。外頭陽光透入被拉上的翠綠色窗簾,他第一時間則是想查看時間已經過去多久。

  在知道此時是早上八點後,張晨高不由得又是一股胃痛襲來。並非是體內器官的不適,而是想到之後緊接而來的繁多事務與壓力,便讓他又躺回床上。

  當然,這期間他可沒忽略自始自終有個人就坐在床邊,不發一語地注視著自己。

  「張警官,身體還好嗎?」

  「一點也不好,也沒有繼續在這邊躺的時間了,但……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坐在床邊的正是張警官被送上救護車前看到的那名站在人群中的修行者,也因為對其留下印象,所以他並不感到驚訝。

  或許也該說,正是隱約知道這個人是誰,所以對於對方的出現一點也不意外。

  這名單獨出現在病房內的修行者已脫下頂上那碩大的斗笠,其清秀白皙的面容看起來年齡約莫三十左右,頭上無毛,有著六顆戒疤,是名十分年輕的男性青年。

  只是雖然對方看似俊美,也散發出睿智與端莊的氣息,但頭上卻有一道疑似被刀械劃過的傷痕,而這道傷痕還正好劃過六顆戒疤之間。

  張警官盯著對方的頭頂傷口很一下子,對方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再度開口。

  「這是某次對付比較棘手的鬼神留下的傷疤,也是對方帶著強大的怨念與恨意對我們教派烙下的傷痕。」對方用溫和的語氣解答了疑問。

  「原來如此。」張晨高點點頭,隨即道出自己的猜測。「師傅,您應該就是在幻境中救出我們且與那位老師傅爭論的那道聲音,對吧?」

  「是的。」青年修行者不帶任何猶豫的立即回答,接著臉色稍稍沉下來又說:「也是接獲張天師請求前往機場倖存下來的唯一一人,即使是算上率先到達現場的同道五人。」

  「佛家的修行者嗎……」張晨高喃喃自語,然後抬起臉來皺眉問道:「師傅,也就是說……張天師找到前去機場支援的本來不只五人,只是有幾位在路上……遇害了?」

  本來張晨高是打算用「意外」一詞,畢竟也是有可能遇上其他除去女魔阻撓的意外情況,但想起對方提及倖存下來僅有他一人,便認為即使是遇上意外也不會是這種極端後果。

 

  也就是說,剩下的人都在前往機場路途上就被女魔痛下殺手了?

 

  ──這是多麼令人驚愕的消息。難道現世中受到空間與時間侷限的人們,就該是任其宰割的犧牲品嗎?祂們到底還打算殺死多少人?

  「是的,另外同搭一輛車的三人遭遇車禍意外,還有兩位修行者也在路上被攔截殘殺。」

  果然是這樣。

  「所以師傅您是單獨前往的嗎?」

  聽聞張晨高接下來的問題,佛家的青年修行者露出苦笑。

  「本人一直都是獨來獨往,畢竟我的歸屬也早就喪失了。」

  感覺是很有故事的一名人物,不僅如此,還特別強大。如果真如對方所說,那不就說明當時在幻境時,他光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就逼退女魔了?

  或許驅魔大會沒有想像中會迎來艱辛?

  而就在張晨高還在思考之後的驅魔大會時,青年修行者又開口道。

  「另外,張警官也不用太拘束,敝姓曾,華嚴宗派的玄虛法師,幸會。」

  玄虛法師語畢,伸出手來欲與對方握手致意,這個動作倒是讓張晨高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因為如此世俗的舉措在他們這類修行者身上很少見到。

  當然,對方也很快就看出張晨高內心所思,笑道:「宗教學派專研者也是需與時俱進的,我想神佛也不會特別約束我們需要以什麼樣的方式交際吧?這一點也從本人的自稱跟尋常人所認為的有所不同就看得出來。」

  聽玄虛法師這麼一說,張晨高才猛然察覺對方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有以「貧道」、「貧僧」等佛家語來自稱。

  值得一提的是,從剛才的互動中,他也隱約感覺一股說不上來的違和感,那股違和感則與他對「戒疤」所知道的知識有關。

  但這些顯然不是此時此刻該去關注的重點,就先不論為何醒來會是玄虛法師在側,現況到底是如何了。

  「我了解了,那也請師傅恕我無禮,因為接下來我們所剩的時間都不多了,我有不少問題想要釐清一下。」

  青年修行者點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請問師傅知道跟我在現場的那些人的情況嗎?我可以理解現在這種亂七八糟的現況沒有人派駐在我身邊是理所當然的,但我想知道師傅是否對這方面的資訊有所了解。」

  「那位林姓先生目前已經無礙,他也被送到這間醫院裡來了,只是還沒甦醒。」

  沒想到玄虛法師在聽完張警官的話後便閉上眼睛開始說明了起來,彷彿有著「天眼通」一般。

  ──林庚呈沒事嗎?好吧,對警方而言確實是好事,他身為案件重要人士現階段可不能死,但為什麼那時候在機場他會看到對方被五馬分屍了呢?不,還是先了解其他人是否安好再說好了。

  「調查局的高小姐也還在昏迷中,調查局跟警方的傷者都陸續醒來了。至於李姓先生到院前就已經死亡,何姓小姐則醒來,正在過來──」

  不待玄虛法師說完,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病房門扉也被應聲打開,而站在門口的便是法師口中的那位何姓小姐。

  也是一開始準備隨李董前往廈門,喬裝成秘書,後來對方事跡敗露,痛罵林庚呈是人渣之餘,還果敢參戰的道茅派修行者。

  「何小姐,太好了!妳沒事。」

  「你也沒事啊?張警官。再問了你的病房後,我就馬上趕過來了。」

  何潔沁粗魯的關上房門,見到張晨高醒來後鬆一口氣,目光同時飄到玄虛法師身上。

  只見青年法師雙手合十並站起身來微微欠身,用和藹語氣致意。

  「您好,敝姓曾,華嚴宗派的玄虛法師,幸會。」

  「喔……我、我是道茅派末支,何潔沁,你好。」

  何潔沁見對方如此有禮後,似乎臉上閃過紅暈,有點不知所措的別開眼睛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另外張警官也發現玄虛法師與異性打招呼就會回歸傳統方式。

  「所以張警官也知道其他人的情況了嗎?」何潔沁走近病床問道,似乎不急著知道為什麼這位佛家修行者會出現在這裡。

  然後張晨高看了身旁的青年法師一眼後說:「嗯,剛剛才知道。」

  「我也是。」何潔沁拉了椅子迅速坐下,雙手環胸點點頭。「我也是剛醒來就趕緊了解狀況,可是現在每個人大概是忙翻了吧?身旁根本就沒人,只是剛醒來就聽到林庚呈竟然還活著這不幸的消息。」

  果然林庚呈的生死才是何潔沁最關心的重點。

  張晨高此時悄悄又看了身旁的法師一眼,方才對方透過天眼說明現況的感覺還是讓他感到很不可思議。

  接著何潔沁繼續提及:「現在每個新聞台都鬧得沸沸揚揚了,不少指出機場那件事是繼《分局屠殺事件》後的另一起女鬼殺人的恐怖事件,你們警方也理所當然遭受各方譴責。其中還有一些媒體人講得非常難聽,說正是因為警方的偵辦進度拖延且毫無進展,加上全國驅魔大會籌備上有難度才讓屠殺案又上演,這都不是身為專業人士和人民公僕應該有的表現。你知道嗎?他可是一口氣罵到兩邊的人啊!

  何潔沁話說到此,本來要拿起電視遙控器,結果想想又作罷。大概是想要讓身心清靜一下。

  「但我記得何小姐不是驅魔大會的參與人員吧?雖然很感謝妳,但我們仍是因為李董跟林庚呈才意外在機場碰面的。」

  聽聞張晨高如此一說,何潔沁翻了個白眼並嘆口長氣。

  「的確,就算今天我沒有被拐到廈門,我也沒打算淌什麼全國驅魔大會這混水。這種事直到機場撞見你們以前,老實說,我都還很沒有實感。比起這種誇張的招募,我倒是比較想走個人接案路線,這也是因為我認為大會根本沒有自己出場的必要。就算我在機場被那女鬼打傷了,但我還是不認為全國修行者治不了祂。如果真的治不了,這座島就真的要變鬼島了吧?」

  確實如何潔沁所說,警方竟然為了區區女魔就大張旗鼓地召集全國修行者來進行圍剿,回到最根本面來看是一種荒謬又誇張的做法,但也不難看出正是因為不斷有犧牲者出現,加上內部有人知情,才急於斬草除根。因為他們就和林庚呈一樣,在敏感得嗅出異狀後,即知道下一個沒命的可能便是自己。

  或許身為局外人、旁觀者,或是對事件有些基本瞭解的人都會像何潔沁一樣,認為這種做法根本就沒有必要,只是如今歷經種種危難後的張晨高已經知道,全國驅魔大會絕對是勢在必行。

  雖然令人痛恨,但那群知情者,甚至要說林庚呈的遠見是對的,一點也不為過。

  在親身體驗女魔的恐怖,以及其殺紅眼的殘虐手段後,相信只要是正常人都會對這種誇張安排改觀。

  就連何潔沁也包含在內。

  「所以在經過機場這次後,我決定也加入驅魔大會,不知道是否可由張警官這邊直接登記?」

  張晨高這時才發現自己變成大會舉辦方的登記窗口了,於是趕緊說明自己確實可以引薦,但主要處理窗口還是在周孟欣跟張天師那。

  與此同時,張警官不由得在提及周張兩人後,神經再度緊繃了起來。

  「很感謝何小姐也願意出手幫忙,但現在似乎也不是我繼續躺在這裡的時候了。」

  「張警官,你和高專員的手都已經骨折成這個樣子了,至少這兩天就好好休息吧!」

  何潔沁趁張晨高想起身時,趕緊擋在面前,而這時術後的麻藥作用加上尚未恢復的體力,令張晨高力不從心的坐回床上。

  ──果然……還不行嗎?

  「張警官,至少今天你就不要再親自出馬了。」玄虛法師這時也站起身來,溫柔勸阻道:「透過電視新聞與手機聯繫相關同仁了解現況也不是壞事,剩下的就交給我們這邊,還有部分倖存下的警方人員吧。我想周警官、高警官和張天師也會這麼說的。」

  「玄虛法師果然都知道了嗎?是透過張天師得知事件內幕的?」

  「這是其中一個渠道。」青年法師勾勒起嘴角,接著臉色稍稍展現嚴肅後又說:「但主要還是接觸到你們口中所稱女魔的『記憶』才知道一些事件片段的。我發現即使是進入對方所構築起的幻境,但實際上也宛如被隔起一面毛玻璃般,對方是有意隱瞞事件的真相的,所以我跟警方的立場沒有太多不同,也是得靠著那些畫面片段拼湊出前因後果。」

  「女魔試圖隱瞞事件內幕,這個可能,我們在之前的討論中也有提及過,關於為何對方要把關係者殺掉這一點上。只是那時的討論是導向女魔本身的主魂意志早就脫離最初的人性,也就是說,目前對方根本就不在意誰生誰死,就只是如同遵循本能還有原本死者魂魄記憶去殺人,等到關係者被殺光後就轉向其他無辜者,分局屠殺就是這樣出現的。」

  「張警官說得沒錯,在踏入幻境時我也感受到對方對現世的強烈憎恨,那可不是單一靈魂能夠造就的。」玄虛法師話說到這稍作停頓,並收斂起笑容。「但也不代表必須以趕盡殺絕的方式除掉對方。追根溯源本就是解開所有因果的根本,如果只是急於快刀斬麻,悲劇肯定會一再上演。」

  「的確是佛家比較會有的思想呢,所以我們才會長期處在對立面,對吧?」

  這時何潔沁嗤之以鼻的做出反應,不免令張晨高想起於幻境時,老師傅與玄虛法師的爭執。

  「或許也沒什麼所謂的對立面,不過是立場不同,看待事物的態度也有所不同罷了。即使是在未了解彼此情況下,我想想要解決事情的決心還是一樣的。取決平衡與緩和很重要,這也是人、神、鬼為何需要保持溝通與維持共存的關係。」

  青年法師話說到此,苦笑搖頭。

  「但我想那位師傅不會懂也聽不進去吧?所以這場驅魔大會真正的艱難點我相信不會只有在另一個世界的居民上,我們現世的人也是重中之重的關鍵。」

  而就在對方話說完同時,房門再度被開啟,熟悉的面孔也隨之出現。

  隨著他們的魚貫而入,電視機亦被開啟,重新集結由警方與修行者組成的核心團隊,他們最後階段的決策會議也即將開始。

 

  然後,他們也將移師到那位「大魔王」的所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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