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無垢的渴望
「學長，你沒事吧？」
入房者率先開口的是周孟欣。
只見其憂愁面容在見到張晨高後立刻破涕為笑，但也在房內光線的照耀下，使得她略顯凌亂的妝髮與疲憊一覽無疑。
周孟欣也不顧旁人目光，暫時拋下作為人民公僕的包袱，小跑步上前抱住張晨高，上演如同家人好不容易團聚般的溫馨場景。
在場知情者自然知道周孟欣為何會有如此反應。可以想見此刻張晨高就像是漂浮在周孟欣世界汪洋中的浮木，她想藉此短暫的讓自己獲得喘息跟拯救吧？
畢竟現在比起身旁又出現犧牲者，更可怕的是那些熟悉的事物突然崩潰；張晨高的生還，無疑帶給她一絲安定，可是又深怕這樣的安定僅是眨眼之間，才使她這一刻卸下外在的逞強。
「嗯，我沒事了，只是手還有點痛而已。」
「啊！抱歉，學長。」
其實周孟欣的動作沒有觸碰到張晨高的傷處，不如說，對方是在這瞬間才發現自己的失態。
「沒關係的，我想自己應該還是能活著看到事件的結果。」顯然這句話聽似自我解嘲，同時也是想安慰周孟欣，學長拍了拍學妹的肩膀。
「比起警察，我覺得我們現在更像身在前線隨時都可能陣亡的軍人吧？你要是倒下，這個團隊恐怕也差不多了。」
團隊核心人物之一的老高面露微笑地也來到張晨高身旁，在與玄虛法師對上眼時點頭致意。
「我沒有你想得那麼重要好嗎？」張晨高苦笑道，接著以下巴指向被開啟的電視機問：「所以才剛進門就開電視是想要給我更大的刺激還是醒腦？」
「應該都有吧？」老高話說到此恢復正色。「機場的事鬧得比分局屠殺還要兇啊，畢竟是完全開放的空間，又有民眾拍下影片上傳到網路，今天幾乎每台的頭條新聞都是在講這個，但也幾乎都是以其他替代畫面帶過，不然那血肉模糊的場景播出來也只有馬賽克而已。」
「而且也相當尷尬。雖然發生現場不是候機大廳，而是前往其他航廈的通道，但礙於不可能關閉機場情況下，整個機場動線大改，現場已經完全封閉了。」周孟欣用手擦拭著方才略為流出眼角的淚水，快速地整理好情緒。
「要說這件事遲早會躍上國際版面都不意外，不過我可以想像到時候肯定也只是以重大殺人事件或恐怖攻擊帶過吧？至少我知道那些一樣信奉著神的西方人是沒辦法理解機場屠殺所涉及的東方神怪層面的。話說又回來，就算現場封閉，但味道肯定還是有的啊……這到底要怎麼避免啊？啊啊，扯遠了，會開電視也不光是要讓你看新聞，而是等著看跟我們至關重要的事。」
「臨時記者會，對吧？」
還沒等老高轉到臨時記者會的直播，張晨高馬上就猜出對方的用意，果不其然，此刻各家新聞台都在直播著臨時記者會。
而在老高與周孟欣到來後安靜下來的兩位修行人士，也在這時候全神貫注的望向電視機。
可以看到記者會直播現場除了內政、行政首長，警政機關首長、航務機關首長，理所當然的，連與張警官等人最有直接關係的副署長(此時為代理署長)也出席了。
值得注意的是，現場除了維安與機關人員，還出現了兩個張晨高再熟悉不過的臉孔。
「張天師和……那個老人？」
沒錯，即使鏡頭只停留短短幾秒，但在切換之前，張晨高即注意到身在人群中穿著樸素便服的張天師以及那位宛如要彰顯自己身分，身穿深藍色連身道袍出現在不久前機場「幻境」中的年老修行者。其身邊還跟著一名長相老實的年輕人，應該就是被喚作「小楊」的老人助手吧？
不過，張警官自然知道如果是為了因應緊急狀況張天師跟老人才會出現在記者會現場，那麼肯定不會只有他們兩位在那，果不其然，身旁的玄虛法師此時開口了。
「這應該算是驅魔大會的預演了吧？現場還有一些玄學與各宗教流派的人士隱藏在記者跟維安人員之間。」
「偽裝成維安人員跟記者？沒想到現在連師傅你們也需要學會這樣的藏身技能啊……」
由於青年法師的裝束也能讓人一眼就知道其身分，所以老高直接就稱對方為師傅了起來，玄虛法師則是輕鬆一笑給予回應。
「其實也沒有什麼需特別學會，這只是說明了修行者跟普通人在這個社會上沒有多大的差別；沒有高低之分，也不該被另眼看待。」法師話說到此，目光又回到記者會上，瞇起雙眼並收起笑容。「只是有些人不這麼認為就是了。」
「師傅是指那個老人嗎？」這時張晨高才想起雙方還未做自我介紹，趕緊引薦何潔沁與玄虛法師給高周兩人。
同時也說明自己在哪裡看過剛才鏡頭前身穿道袍的老人。
「原來如此，看得出來這老人就是那種喜歡倚老賣老、頤指氣使，很排外的修行人。」老高以自己所聽與主觀印象如此判斷道。
「比起排外，我想他更是想施展抱負，同時害怕不被人理解吧？」
眾人對玄虛法師一言不置可否。
整場記者會不到三十分鐘，這其中也包含接受記者提問的時間，只是官方大多以尚待查證、偵查不公開，不該以訛傳訛來帶過，主要重點如下：
一、機場事件為一起恐怖攻擊事件，主要攻擊手段為槍枝刀械，並無差別襲擊現場民眾。
二、有目擊民眾指出現場有兩位犯嫌跟警方、調查局人員在場，對此官方給出的回應為即是該兩位犯嫌所引發的無差別攻擊，此次場面雖然失控，但屬兩地方警署與調查局的聯合捉捕行動。
三、對於網路上所流傳的「超自然現象殺人」、「疑似第二起分局女鬼屠殺事件」等影片，官方呼籲內容涉及血腥與不實捏造的影片皆應迅速停止跟下架，同時也會請相關平台進行把關與查證，或由警政機關介入調查；另外說明影片內容若無實際證據都不應視為實情。
四、另有人指出現場槍枝擊發為警方與調查局人員所為，官方未否認在犯嫌強力抵抗下，圍捕行動出現了死傷。
五、官方說明因事前一步掌握犯嫌行蹤，才得以在未有大量旅客湧入的時間點阻止犯嫌，這也是聯合行動的策略。
六、關於現場有宗教人士參與，官方表示犯嫌聲稱且疑似被「靈怪」蠱惑才有此次無差別攻擊衝動與行為，考量到前次《分局屠殺事件》的相同情勢，故有請玄學人士擔任顧問。這是國內警民合作的少數特例，也是《分局屠殺事件》後的新合作模式。
七、記者提到是否與《分局屠殺事件》有關，官方表示還在調查當中，要各位誤果斷定論。
八、有民眾認出其中一名死者為過去鬧得沸沸揚揚的軍方機密遭某政務要官秘書竊密，當初被懷疑的外包電商的負責人，官方回應還尚待查證。
九、現場有人表示聽到其中一名被警方與調查局人員包圍的男性，指出聯合行動未出示證據及缺少正當性，大聲嚷嚷自己的人身自由受到干預，官方給出的答案是犯嫌之詞應不足採信。
十、不少人認為此次事件源自最初的《折骨案》，記者亦表示諸多傳言指出正因為警方在《折骨案》上未能突破窘境，才進而引發分局與機場屠殺，這同時也是日前警方為何公布即將舉辦大型驅魔法會的關鍵，因為其中涉及超自然力量，一名女鬼也確實於分局屠殺當天現身在全國民眾眼前，恐怕該女鬼正是屠殺案與《折骨案》後數起涉及一般民眾死傷事件的元凶，最終引發這一次的機場事件。
對此，官方表示確實有「不可抗力」存在，間接承認驅魔法會的主要目的。至於這些事件是否皆屬同質性，官方現在還不能給出明確答案，還要請各位記者朋友與國人關注最新的調查消息。
接著便是張警官等人最為關注的一項消息，那正是副署長表示對於《折骨案》調查結果將在確認完相關證據與兇嫌後，兩日後會另行舉行說明記者會。若是查出機場恐攻與前述案件有關，將一併於同天說明。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記者會結束的時候，早就因裝束過於顯眼備受關注的老人受到大批記者的包圍，只是由於不斷有人出手阻攔(包括張天師與其他在場的修行者在內)不得而終，對此，老高和周孟欣倒是鬆了一口氣。
「法師，就不能叫那個老頭安分一點嗎？他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奇裝異服會帶來多大的麻煩！」果然，老高還是按耐不住地向玄虛法師發出抱怨，同時也提及自己的夥伴。「晨高，張天師就拿他沒辦法嗎？剛才那個老頭顯然是想要爆料內幕啊！」
「所以張天師才會出現在現場不是嗎？不過，我想就算記者一窩蜂丟出一堆問題，那個老人也不會都說出來的。」
「就像擺出一副『天機不可洩露』的態度嗎？」周孟欣睜大眼睛說。
「肯定就是那樣！他就是想博得關注而已。比起修行者，那個人更像商人吧？」
「這點我就不能認同高警官了。畢竟我們這群人也是辛苦賺錢討生活的，不放過任何可以發聲跟宣傳機會，我認為都很正常。」沉默許久的何潔沁這時後提出了不似以往修行者會有的思維，並聳聳肩。「只不過，即使屬同教派，我也不怎麼喜歡對方的態度就是。」
「比起這個，我想高警官更加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對吧？」
彷彿看穿一切的玄虛法師笑望著老高，有效的讓對方把關注點轉移到另外一處。
「喂！老友，看到了吧？雖然多少猜得到是這樣，但真正聽到的時候還是很不爽呢。」老高煩躁地搔抓那頭亂髮，接著又說：「整場記者會模稜兩可跟避重就輕的廢話還真不少，事到如今已經有人發現所有事件的關聯性了，我認為四年前的女學生失蹤案被挖出來也只是早晚的事。被挖出來是沒關係，但是我們這邊沒公開沒說明關係就大了；何況四年前的事件就真的有我們警方跟高層涉入其中，搞得現在我們要說不是、不說也不是，畢竟他們挖出來不需要證據，我們公開說明是需要有憑有據的。
這下可好了，副署長這老賊還是沒打算把偵結日延後，更慘的是現在又多了一起『機場恐攻』要交代，師傅，那女魔根本是來增加我們警方工作量的吧？」
「呵呵……高警官別這麼說。我們不也是得陪你們上山下海嗎？」青年法師果真是安撫人心的高手，老高下一秒便像洩了氣的氣球嘆了口長氣。
「雖然我和各位也想要休息一下，但現在確實沒剩多少時間了。」張晨高重新掌握話語權，目光落至身旁的玄虛法師。
「可是有一點我不太明白，莫非那名老師傅具有某種神通力，不但可以進入幻境，還能快速移動自己在現實中的所在位置？根據我的記憶，他那時候人是不在機場的。」
「的確如張警官所說，那名修行者的道行可使他在足以掌控自己靈魂的情況下，帶著徒弟闖入女魔創造出的幻境空間，那時候他本人確實在數十里之外，想必是以其強大的感知能力找到了進入幻境空間的入口與方法。」
法師一如既往的很快回答張警官的問題，卻也在這裡稍稍放慢語速。
「不過，正也因為如此，他須遠程掌控自身靈魂與咒術，耗費了更多氣力，以至於當下沒辦法立刻拿下女魔，甚至被我逼退。」
「也就是說，如果師傅你沒有出現，他是沒辦法靠一己之力除掉女魔囉？」周孟欣問道。
可是青年法師卻搖搖頭。
「以那種情況，即使我們倆倆聯手，而且在沒有距離限制前提下，也僅能達到自損八分、傷敵五分的結果吧？如果最後沒有幻境中的『其他人』協助，我們是不可能這麼容易就全身而退的。當然，這其中也包含一個因素，那正是……」
女魔出現了動搖。
聽聞法師最後道出的這句話，周孟欣與老高無不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這也是因為他們認為此時的女魔，理應連基本的人性都不存在了。
出現動搖，這有可能嗎？
不過，張晨高對此似乎不感到意外，他指出當時林庚呈遭遇女魔近逼時，給了對方一個意想不到的擁抱，與此同時出現的老修行者則說出了：「親族攻勢嗎？還真是想不到啊。」的話。
「他看出了即使林先生的動作富含其他意圖，但幾乎可說被女魔抹除，林先生妻子最初『渴望』的情感與人性面，仍因這個動作被重新喚醒，甚至能夠輕而易舉的突破女魔試圖阻隔掉它的屏障。」
「渴望，還有……輕而易舉突破屏障？」周孟欣後喃喃自語，接著發出驚呼。「難道，這就是女魔不想要真相被公開的原因嗎？」
「看來是這樣呢。人的情感與妄念可是往往比那些單純的無垢形骸還要強大，但諷刺的是，正因為形骸無垢，所以也容易受其影響，更會因受影響而強大，因此女魔也進而誕生。然後……那個小女孩才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玄虛法師在提及小女孩時臉色沉了下來，像是看穿了什麼，接著抬起臉與周孟欣四目相交。
「周警官，在幻境中協助我們脫困的人，應該是妳的親屬吧？我從那股力量感受到與妳相同的氣息，不過我也要說，之後妳的那位親屬已經不可能再協助我們了，也就是說……」
她將就此消失，成為女魔的一部份。
原本還以為青年法師正準備詢問姊姊的事，沒想到卻是道出自己難以接受的事實，周孟欣整個人差點癱軟倒地，所幸何潔沁趕緊上前攙扶，只是僅剩下一隻手可運用的她感覺相當吃力。
而玄虛法師在環視眾人一圈後，再次丟出一顆震撼彈的引言。
「另外，我想接著提出我看完記者會的想法，這個想法我想正確性很高，同時也跟為何今天記者會上女魔沒有動手的原因有關。因為，祂已經藉此鎖定新的目標了。」
張晨高聞言後眉頭緊蹙，因為他明白，接下來即是會議的核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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