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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黑色的天空不斷降下令人厭煩的雨,幾乎沒有一絲陽光穿透進來的場景,多了壓抑的深沉。

  婦人將手上鏟子丟到一旁,雙手合十;像在祈禱,也像在乞求,緊閉雙眼的她盡顯不安與焦躁。

  她的臉色如一張白紙,臉頰消瘦,雨中的寒冷侵襲著她。只是她強忍著內外夾擊的苦楚,就這樣跪在原地沒有動靜,宛如一尊木偶。

  「妳在做什麼?」

  突然,婦人身後出現一道稚嫩的女孩嗓音。聞聲的她睜開雙眼,面帶疑惑的轉過頭去,驚愕大過了疑問。

  「妳在這邊做什麼?」

  隨脫口而出的話語,驚愕情緒急速消退,婦人冷回了這麼一句話。她接著起身,不顧一身被泥水沾染的狼狽,拿起工具準備離去。

  「妳相信這世界上有神嗎?」

  豈料,女孩再次道出的一句話,令婦人停下腳步。

  「如果連妳都放棄了,妳想神對於妳的乞求還會理會嗎?」

  雖然婦人止住步伐,但最終仍置若罔聞,繼續低首前進。

  此時,週遭的雨勢又大了起來。

  「妳的乞求,祂們都看見了。」

  婦人的舉措女孩似乎不以為意,只是這次這句話卻隨冷冽空氣,令婦人驀地一陣哆嗦,顯然後者像是在害怕著什麼事物。

 

  那個她所不想去相信,又恐懼不已的事物。

 

  身後的櫻花花瓣配合著雨,降下了殷紅色的瑰麗。

  花瓣圍繞婦人身周盤旋而下,頓時她感覺自己彷彿正被無數雙眼睛注視。

  對此,婦人瞪大雙目、唇瓣微顫,全身猶如被套上枷鎖,無法動彈的持續被花雨澆淋。

  殷紅色雨點飄揚、慢慢堆疊,最後蠶食鯨吞的將她覆蓋;等到它們完成使命化暈開時──

  現場僅剩沒有上半身的肉身。

  

 

 

 

  「這顆櫻花樹是我們村裡的大地標喔!」

  我帶著外來遊客,讓他們參觀村裡的特色景物──後山的櫻花樹。這顆櫻花樹一直以來都是村子遠近馳名的熱門景點,每到盛開季節總能吸引絡繹不絕的人潮,也為我們帶進可觀的觀光財。

  在地嚮導是我的工作,面對對我的介紹置若罔聞,拿著相機邊同時喧嘩的遊客景象我已司空見慣;老實說,這顆櫻花樹我更是早就看膩,因此久而久之比起美景,觀察人群百態我倒是更感興趣。

  帶領遊客到達定點放牛吃草後,我邊走邊伸懶腰,不禁感嘆這樣的時節竟然如此之快的又一次到來,時光總是不著痕跡的流過我們身旁。

  「哇──」

  「好漂亮!」

  「還是到現場看才能感受得到那種美。」

  讚嘆聲此起彼落,如雨般落下的花瓣,在一旁綠蔭山巒陪襯之下,使人猶如置身在仙境饗宴般。

  眼看時間已差不多,我準備依慣例開始講述這顆櫻花樹的故事,沒想到此時卻出現一個插曲。

  「姊姊,聽說這裡死過人,是真的嗎?」

  一個小孩跑過來拉扯我的衣角,問了這令我不知所措的問題,頓時所有人也將目光落到我身上。

  「真的嗎?」

  「能不能說給我們聽聽?」

  「我似乎也有聽過類似的傳說。」

  眾人一下子聚集到我身旁,爭先恐後的想要問出這個傳說故事,彷彿噬血而來的狼群。

 

  這就是人性,即使是別人的不幸,他們依然會感到津津有味。

 

  對此,我也只能白了那小孩一眼,然而卻在那一瞬間我全身猛然一震,因為剛才還在這裡的小孩,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我吃驚的楞在原地,心想對方不是前一秒還在我身邊嗎?人有可能以這麼快的速度瞬間消失嗎?

  「小姐,是那個連續有好幾名女子在這裡失蹤的事嗎?」

  就在我尚未從驚愕平復之際,一名大腹便便的女士向我問道,這時我才趕緊整理好情緒,開始娓娓道來那個故事。

 

  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他們有了孩子,那是一個註定不該出現的孩子。

  或許,沒有任何生命是註定不該出現的,然而無力降生於這個世界的幼小生命,卻無法左右外界評斷他的價值。

  最終男人想要捨棄這條生命,然而女人做出了始料未及的決定……

 

  「所以那個女人殺了她的情人,之後再自殺嗎?」

  其中一名遊客像學生一樣舉手發問。

  「沒錯,用她從父親那偷來的獵槍。」我笑著回應。

  「那肚子裡的孩子呢?」

  ──這不是個蠢問題嗎?可是我總不能在客人面前翻白眼。

  「人都死了,孩子當然是活不了了。話是這麼說,但那女人體內的小孩之後卻莫名奇妙消失了,也就是從屍體肚中消失了。這個謎直到現在依然令人弔詭。值得一提的是,在命案現場除了發現已經死去的兩人,還有一條斷掉的臍帶,就像母親死後,懷中的嬰孩自己爬出來一樣。」

  我說完這些,現場眾人紛紛倒抽了一口氣。

  「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本來就該死……」而一開始在我身旁,那名已有身孕的女士則是若有所思的摸摸自己肚子,低聲呢喃著。「沒有人可以決定誰應該死去,被決定命運的那條生命,一定很不甘心吧?」

  這時她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我只能下意識的回以微笑。

  然後故事接續下去。

  「當初那樁慘劇就是發生在這棵櫻花樹下,所以之後便有人稱它為『妖樹』。這也是因為就像受到召喚一樣,往後想捨棄自己肚中生命的女人們,她們會將生下來的孩子帶來這裡,並把孩子埋入樹下,此樹就此便被傳誦成有嬰靈或妖怪作祟的妖樹。」

  聽眾們聞言又是一陣嘩然。

  「媽,這棵樹有鬼嗎?」其中一個小孩緊張抓住母親的手。

  「我想各位不用擔心,畢竟這就只是以前的傳說故事;就算真的有什麼鬼怪也不用怕,因為它們只會傷害那些任意奪取自己性命的人。」

  我一如既往地在講完這個故事後安撫遊客情緒。

  不過其實還有一點我沒有說,正是那些將孩子埋在這顆櫻花樹下的女人,最後都失蹤了。

  而只有那名懷有身孕的女士,最初有提到這點。

 

  一個月後,在結束完一天的工作,我獨自往後山走去。

  天空不久前降下了雨,我就這樣闖入雨幕朝著那顆夜櫻所在處前進;不久,我便在深沉的夜色中看到一道身影。

  是那位當時在我身旁聆聽故事的其中一位遊客,那名當時懷有身孕的女士。  

  我看見她正拿著鏟子不斷深掘腳下泥土,櫻花樹根旁還放著一個被沾染鮮紅色調的布團包裹的物品。

  見此,我不自覺的嘴角上揚,並在經過一片水窪時,看到水面反映出我露出的黑色尖牙。

 

  不久後,那名婦人拖著被腰斬後還有知覺的上半身,悽慘的朝我爬來。

  「救我……

  她拖著僅剩的上半身不斷向我逼近,方才盤旋包裹在其身上的花瓣還沾黏在身上,血、櫻、夜、雨以及將死之人,構成不似現世會有的淒美景象。

  這名女士不斷口吐鮮血,沒了下半身的她,苟延殘喘的苦苦哀求著。

  「我不想死……

  「那妳有聽見嗎?」我帶著惡趣味般的笑道。

  「我……

  「妳有聽見肚中孩子的呼喊嗎?」接著我態度轉為冷淡俯瞰她問。

  「對不起……我錯了……」婦人不斷大口呼氣,並用那隻顫抖的手抓住我的腳踝。

  「那為什麼不問問他們呢?這顆樹的神靈。」

  我指了指地上那些櫻花花瓣,對方也依言緩緩轉動頸脖,只不過在看到眼前景象後發出如同豬叫般的可悲慘叫。

  因為那些殷紅色花瓣正是神靈的數不清小手;這些藍紫色的嬰孩小手就這樣抓住她身體,且不顧對方的痛苦正用力撕扯著。

  「啊啊啊啊啊啊啊──」

  婦人聲嘶力竭,更多的鮮血自撕裂的傷口流出。

  下一秒,這裡已經沒有任何花瓣,那棵樹也不再是人們眼中絢爛妖豔的櫻木,雨下只有無數的嬰孩屍體懸吊其上,正隨夜風吹動搖擺。

  華之宴的另一個面貌是懸掛腐肉,那些不負責任大人的深夜屠宰場,隨雨流下來的屍水取代壯闊炫目的粉雪。

  嬰孩們不斷發出哭叫,充斥整座後山,成了地獄繪圖的驚悚背景音。

  埋屍之女的聲音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就斷了氣。其內臟以及身上的碎肉被小手拉扯開來,一塊塊的被帶回土中。

  慘劇落下帷幕,我拿起那顆尚未閉上眼睛的頭顱,附耳在那張大卻欲言又止的唇瓣旁。

  「我也不想死,為什麼你們就是不懂……

  我的臉上流下兩行淚水呢喃低語,和雨水融化在夜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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