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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兩百五十年的因果

 

  有種像是上了家事法庭,被另一半控訴婚姻不忠的強烈感覺

  更確切來講,應該這件事開始扯上我們林家後,便已經一路往無法理解的方向前進。

  即使現在換了另一位當事人發言,卻還是有自己再度被拉下水般使人抗拒。

  當然,首先使我抗拒的就是為什麼這隻妖狐的形象會前後差這麼多!

  「大、大家不要被這隻狐狸騙了!這是什麼無辜受害者外加少女形象的可憐兮兮語氣發言啊!現在怎麼又是要扯到我們家上面來了?大師,現場這麼亂,不會管一下嗎?」

  結果眾人非但沒有譴責妖狐的行為,反而一一對我投以憐憫目光,尹大師倒是走到我身旁輕拍了幾下我的胸口。

  「林同學,冷靜點、冷靜。」

  沒想到這隻粗曠的大手還真的發揮作用,原本我躁動的心緒就這樣被安撫了下來。冷靜一想,自己的確不用麼激動。

  而被大師安撫同時我也發現學姊正拍著我的肩頭。

  「大家都知道這隻妖狐的所作所為,你和景慎學弟因為昨晚對方的兇惡形象烙印在腦中太深了,所以才會有祂現在試圖弱化自己並塑造被害者角色的感覺吧?」

  接著她拿出一張符貼在陳景慎頭上,頓時我好友的不自然氣喘竟消失了。

  「天啊!這是什麼符啊?師傅,我感覺全身輕鬆多了!」

  「沒有什麼符,只是你心理作用罷了。」

  原來自古以來妖狐總能勾起君王跟男人的心魔是真的。只是有一半的責任需要男性自己來擔。

  「現在祂的形象是用來武裝或稱之為盤繞在身上的外在力量被封印剝奪掉的結果;同時封印力量也拘束了祂能夠自由變換魂體型態的能力,使祂變回最初的模樣。

  但即使是這樣,祂還是傷到人,所以我這裡還有再做進一步的防護,例如讓楊同學喝下符水、施予安魂等咒文,以及配給對方一條加持後的玉石項鍊。」

  聽完尹大師的解說後我才緩解心中的疑惑,那麼趕緊進入主題吧!

  「那個……祢這樣講沒人聽得懂啊,能不能說清楚一點,妖──」

  『我不叫妖狐!只是從原本的山精魂體狀態附身到野狐身上,之後被林祖師爺收,一邊學習知識,自己偷偷修行。』

  「原來如此,那還是狐狸不是嗎?」

  尹大師所言甚是。

  只見妖狐聞言似乎又即將爆發,但卻在仰望天花板一眼後,抿嘴深吸了一口氣:『對啦!我是狐狸。』竟然承認了?然後又說:『但祖師爺有替我取個人名,叫做白己。』

  聽到這名字我更感到納悶了,但妹妹卻搶在我前頭巧妙道出我的疑問。

  「因為體毛是白色的關係嗎?祖師爺的命名也算是挺直接的。」

  『喔,不是,我的體毛是棕褐色,只是喜歡白色的衣物。另外,祂老人家又想到狐狸的話莫過於就是妖狐妲己最有名了,於是就給我取了這樣的名字。』

  好吧,暫且不論祖師爺的命名品味了。

  「那為什麼祢說自己的所作所為其實跟林家脫不了關係呢?」尹大師話說到此想了一下。「或許我該這麼問,祢是指現在的林家還是以前的林家?又或者是從頭到尾都有關係?」

  白己思索幾秒後回答:『算是前跟後有關吧?從我被祖師爺收留後到現在也已經過了快兩百五十年了。』

  竟然已經過了如此長的年歲難怪有些東西已經不可考了。只能說楊家還保留過去先人的古籍紀錄真的很厲害。

  『那時候我因為遭到其他山精的追殺逃到山下,趁著還有力氣的時候附身到一隻狐狸身上,只是敵人很快就察覺到我的形跡,始終窮追不捨,最後我被路過的一位道士給救起並收留,那位道士便是林祖師爺。』

  「山精鬼魅也有派系糾紛嗎?」陳景慎如此一問,我不禁想起這次幫了我們大忙的那位精靈大哥。

  大概無論在什麼樣的世界中都存在著「社會」這樣的社群結構吧?既然可以稱上是一個存在形體,自然也就會有地域之爭。

  『只是跟我們這種存在不一樣,祖師爺只是普通的人類,就算靠著修行、養生,活得比當時候的人都還要長一些,但最終仍不敵病魔,晚年時常臥病在床。

  另外,由於無子嗣的關係,便把道壇的相關事務交給了自己的弟子,其中最受他器用也親近的其中一名弟子就是楊家的祖先,故事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楊母聽到此,恍然大悟地點起了頭。

  『雖然祖師爺沒有子嗣,但有一個弟弟,可是當時他們兄弟倆並不和睦,當官的弟弟更視道茅流派為巫術、怪力亂神一類,加上其妻認為兩家最好不要有太多瓜葛,所以早早就慫恿自己的丈夫和祖師爺劃清界線,並把祖師爺的身後事全權交給祂自己的門派弟子處理。』

  「不相信鬼神一說,卻害怕扯上關係?」尹大師聞言後嗤之以鼻,而我則是覺得自己的祖先這樣做未免也太過份了。

  如今已經可以確定我們家並非林祖師爺的後代,而是他的弟弟。如此一來,似乎也能說明為何遷葬一事我們自始自終都不知道了。

  也可以知道在遷葬這件事上不是刻意隱瞞,也不是故意不讓後代祖孫扯上關係,而是在最初就被劃清界線了。

  『那時候我因為學習人類和玄學的知識,加上自己跟著祖師爺修行,早已脫離原本的野獸生命制約與樣貌,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嗯……就是你們昨晚看到的小女孩模樣。只不過也因此少了實體,又回歸成山精鬼魅那樣的存在。

  但與過去不同的是我已經會說人話,也會使用一些術法,儘管那些術法並不是祖師爺所教,算是自我修行的我流術法。』

  這就是為何白己和學姊對戰的時候,口吐狐火的姿勢會和口吐三味真火的學姊這麼像的原因嗎?

  只不過,總覺得這隻狐狸其實後面走偏了,不然不可能變成如今這種樣子。

  『那時候祖師爺已經如風中殘燭,身為過去曾有恩於他的我竟也開始想要幫他跳脫人類的壽命限制,去翻找一些可以延命的術法,甚至找來一些像是煉丹術或是向天借命這一類的方法,可是最終都因為我和祖師爺的身分而被拒絕。那些延命術法根本也都還沒施展,就被同門師兄弟給阻止,有一次甚至是祖師爺親自斥責我別再執著下去。』

 

  人就像鬼神精怪有一定的時間跟壽命。不過,雖然身為修行之人,但我見識也非廣闊,說不定祢們真的可以與天地同壽。

  只是人根本沒必要也不用活得比其他生物還要久。人可以活到近百歲數就已經是上天給的恩澤了。

  並不是活得久就是違反萬物定律般的罪惡,而是我們若持續留下罪惡跟傷害給這個世間,那不如只要活得短且有意義就夠了。我想上天也是如此安排天地萬物的吧?

  我對自己的一生沒有任何遺憾,但後悔的事倒是不少就是了。比如說,我沒有活得像自己弟弟一樣像個普通人,沒有延續我這一代的香火,早期也做過一些狗屁倒灶的事。

  還有,來不及見到自己弟子的成功……來不及看到祢修成正果,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

 

  白己如此闡述祖師爺留下的這些話,眼眶微微泛紅。

  『只是祖師爺沒想到自己還沒過往,門派的師兄弟們就開始了一連串的內鬥。

  一直以來私下的暗濤洶湧,因為祖師爺的即將逝去而躍上檯面,最終分裂成一派以楊家為首,另一派則是陽家,後者是太陽的那個陽。』

  「好特別的姓。現在還有人姓這種姓氏嗎?」陳景慎問我。

  「還是有,只是沒有出現在我們身邊也比較少見的關係。」回答的是學姊。

  『結果最終他們將矛頭轉到我身上。估計我也算是跟祖師爺最有直接關係,他們不知道要如何決定去留的人吧?

  雖然當時祖師爺身旁的楊師兄,木字楊那位,與其最親近,但其實他也一直都對祖師爺對我的照顧有加相當不滿。

  因為楊師兄非常痛恨我們這類的存在,這似乎跟他們楊家的過去有關,也是他為何成為修行者的原因。結果他卻沒想到自己的師傅竟然養起了一隻小狐狸,甚至認為他的病故跟受到我的蠱惑跟吸取壽命有關。

  另外的陽師兄則認為我的去留交由我自己選擇,但他也不是能完全接受我這種山精繼續留在門派裡就是。如果我要留下就必須遵守他們新一派立下的門規,而且去留都與否必須由他們來判定。結果我又變成無法被容下的那個人,就如當初我被追殺下山的情形一樣。」

  聽到這裡除了感嘆還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歷史總是如此的相似,命運就是如此的殘酷,不管對人還是對精怪都是公平的。要一票排斥異己的人跟一個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存在共存,根本是比死還要痛苦的折磨吧?

  『那時我選擇繼續留下來,也就這樣腦袋不清楚的加入陽家派,對抗起對我是完全痛恨的楊家人;我更是被視為陽家派的主要戰力之一。

  為了讓自己的力量快速成長,我開始吞食大量孤魂野鬼,而戰勝楊家,則也成了他們認同我可以繼續留下的條件,而我們陽家派最後也成功讓對方節節敗退。

  只是祖師爺終究還是知道了這些事,那時趕緊拖著垂垂老矣的身軀上山阻止兩派人馬的廝殺,兩派人確實也因為老師傅的出面暫時停戰,然而他們卻再次將矛頭指向我身上。這時他們反而口徑一致的認為我繼續留下將危害人間,想要當場就將我誅殺,莫名其妙的沆瀣一氣。

  求饒不成的我,當然也只能正面迎戰,可是祖師爺不願看自己門派弟子對我下手,於是他老人家用上最後的全部力量將已經陷入狂暴的我給壓制住,並且向自己的弟子承諾我不會再出做亂,把我封印到自己體內。

  只不過,他叮囑弟子們需留下自己身上的一個遺骨作為供奉物,如此一來,才能確保封印我的力量一直穩固,之後便跳下崖墜入谷中。』

  這一幕使我想前一晚斷崖前的對戰場景,如今聽聞白己所說的內容,令我感覺當年的畫面就像在眼前上演。

  白己稍做停頓,似乎整理好情緒後才又開口:『最後祖師爺的屍身在下游處被找到,兩派人馬也暫時休兵,將他的遺骨給安葬妥當。

  然後將近一甲子過去,隨著時間流逝,門派弟子們終究還是分散各處,不少更是沒有繼續修行,回歸到普通人的生活。

  其中陽家派的人都沒有留下,僅剩下少數的楊家人,對,木字旁的楊家人苦苦守著祖訓繼續修行,只是在進入民國年間,最後一批楊家的修行者還是解散了,祖師爺的遺骨就此交到現在我所依附的楊家人手上。』

  「所以遷葬的事就是在這時候嗎?」學姊提問道。

  白己點點頭後說:『對,這時候祖師爺的腿骨已經變成現在楊家口中的家神供奉物。只是那時祖師爺的墳歷經水災,不得不進行遷葬。遷葬後的地點是目前森林公園後方的穴位。』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座楊家祖墳也逐漸被遺忘,變成了森林公園中的無名古墓,甚至因為一再的改建動到封印,讓祢從中被解放?」

  『是呢。應該說,我原本就可以來回在祖師爺的墓和其中一塊遺骨之間。雖然當時封印被破,但我也不是真的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力量,所以才想說不如移動到供奉在楊家的祖師爺腿骨中,沒想到當初那股協助我快速成長的外在力量也跟了過來。』

  「祢該不會是想說這一連串的作為是跟那股外在力量有關吧?」尹大師雙手環胸,神情嚴肅地看著白己。「由於一時之間無法重新掌控那本來就超出自己所能駕馭,當初帶來狂暴的力量,所以才會失去自我意識,緊接著引發一連串的事件?」

  只見白己不置可否的抿著嘴,似乎認為自己不管說什麼都不對。

  但祂還是選擇如實說下去:『這的確是我沒料想的,同時也和楊燕芸的體質有一定程度的關聯。當時楊家周遭本就聚集不少遊魂,遊魂在發現無法侵入楊燕芸體內,就轉而將目標轉向才剛醒過來的我。』

  「果然楊爸爸知道一些事,而且也懂一些術法,所以才能長期保護住自己的家人嗎?」學姊喃喃低語道,這些話同時傳入對方耳裡。

  『沒錯,楊敏照算是富有通靈能力資質強大的楊家後人,他私下也有進行一些基本的修行,只是這件事他不想讓自己的家人跟親戚知道,因為他知道會迎來什麼樣的後果。』

  會迎來什麼樣的後果其實不難想像,就跟當初祖師爺與自己弟弟的關係。同時,比起讓自己的女兒當個特別的人,楊爸爸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過上順遂的普通人生吧?

  這裡也說明了楊父在這件事上選擇的是以隱瞞來確保家人不再跟道學有所關聯。只是他還是不知道最後要如何處理那根祖師爺的骨頭就是了。

 

  說不定,就和楊燕芸的做法一樣。就讓骨頭回歸它最初的地方,也就是森林公園?

 

  『結果沒想到慘劇還是發生了,楊燕芸也因此發現了自己特殊的體質,日後更是從楊家的古籍文獻中發現祖師爺墓的所在甚至陰錯陽差受到命運的捉弄就讀上現在的高中。

  而我則是在這段期間繼續讓心智走偏,認為這一切都是命運對我最好的補償與安排,因此產生了想要報復楊家後人的念頭。但,沒想到……去年你竟然出現了。』

  白己沒有情緒激動的瞪視我,也沒有咬牙切齒,此時的祂更像是心情複雜的透過楊燕芸那雙眼睛望向我,臉上微微泛起紅暈。

  『你這個……和祖師爺留著相同血脈又繼承靈感能力的後人,我在你身上彷彿看到了當初他的影子。可是當我重新意會到這件事的時候是在昨天晚上,我最後想要對你下手的那一刻,那一刻我終於醒了過來,同時接受了楊燕芸這段時間以來在腦中所留的對你的印象與情感……不,應該說,是對那些片段恍然大悟,懷疑你可能真的就是林家的後人。

  這也是為什麼我遲遲沒辦法對楊燕芸下毒手的緣故。因為這段期間,自今年你們再次相遇並且有了交集後,她心中宛如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在阻擋著我,使我就算力量逐漸增強還是沒辦法隨意操控她,直到昨晚那一刻我才總算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了。

  因為你們之間始終有著切不斷的特殊命運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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