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回歸鯤鵬籠火之地

 

  鯤籠村,一座可說是幾乎與海岸線接壤的漁村,論其正是因海而生的村落也不為過,古老樸實相信是初來乍到的外地人滋生的印象。

  事實上,鯤籠村並非真的與外界完全隔絕,如一些懸疑作品中一旦發生殺人事件或自然災害便成為進退不能的封閉孤島,只不過,此地確實僅有一條聯外公路。

  這座村子歷史十分古老,根據最早的官方紀錄可追溯至明清時期。

  早期此地並沒有人們生活的聚落,而是一片臨海沙洲地。隨著時間推移,零星沙洲地在海水沖刷下構成泥沙淤積,不只沙洲地不斷增加,最後更連結成一座內灣;後又在當時政府規劃下成為海陸貿易船隻進出的內港,令原本活躍於這片水域的海盜基本遭到杜絕,近而帶來人潮與定居聚落。

  因此,鯤籠村因海而生,獲得重要的港貿地位;然而它也諷刺的因為海下沙洲地無法讓更大噸位的船舶進駐而漸漸沒落,被這一代人給淡忘。

  隨著新港口的創設,近代的鯤籠村成了僅存近海漁業船隻停靠的老舊小港,許是連港也稱不上。事實上,如今運用此海口的船舶隸屬多為村內人,只是伴隨年輕一代出走,鯤籠村的捕撈從業人員可說是就此進入斷層甚至是斷絕的窘境。

  要說如今鯤籠村是靠著仍留在故鄉的中壯年居民,以及每年因應村中事務回鄉的相關人士持續運作保存所剩不多的活力也不為過,不過這片看似沒落的偏遠之地,近年也正以另一種方式獲得新生。

  由於網路傳媒與人們對觀光旅行轉為輕量需求,鯤籠村成了旅客、攝影愛好者、鄉土文化研究學者、食旅部落客等族群眼中的現代桃源鄉。

  儘管這樣的轉變仍無法改變鯤籠村的人口結構,仍多少為它注入外來的活水,且意外使其保留下來的傳統臨海眷村風貌廣為人知。

 

  鯤籠村雖然歷經時代變遷不斷蛻變身姿,然而就算在現代化洗禮下依舊保留著歷史軌跡。

  現有的村內住家幾乎已更替為尋常可見的鋼筋水泥建築,只是還是有許多地方柠立著廢墟、空屋,或上個世紀留下的平房與磚頭屋,甚至部分庭院尚設有水井。

  村子境內亦有諸多蜿蜒曲折的巷弄,深劃出復古的鄉土景緻,不管是對大人還是小孩都有如進入一座充滿驚奇的迷宮。走在其中有時會碰上住家後方的窄門,或者是無法通過卻能瞧見後方光景的死巷,就連荒蕪裸地,都能帶出各式韻味。

  鯤籠村屬於中型鄉村,近海口還留有過去漁港設施的殘跡,雜草叢生的臨海公園,周邊遍布著大小魚塭,加上荒廢的海水浴場等等,皆能說明它曾擁有的輝煌。

  除此之外,村內還有一間小學,以及唯一一座廟宇,這也是不少人還願意留在這裡或回到此地尋根的原因。猶如一台傳承與承載上一代人過往年歲的時光機。

  往來鯤籠村的過客正是將這塊土地記憶、文化與景色,延綿不絕推廣帶入眾人視野中的載體。

 

  以上便是現有可以找到關於鯤籠村的相關資訊。來源有官方文獻、網路文章,或是一些旅遊刊物,就連前往的交通方式都揭露的很詳細。

  亦如前面所提,即使是到了現代,鯤籠村依舊因為周遭的沙泥土層的地理環境,除了一條由古道改建而成的聯外道路,形成近乎孤島的特殊環境,這也是其現代桃源鄉別名的由來。

  總體而言,這座村子並不具有隱密山區般的自然條件,又或者地處外島那般穿著神秘外衣,由於人口成長及土地開發,可說是原本再神祕的地方也不再神秘。這樣的法則也通用於世界上只要有人類活動的區域。

  當然,在理所當然的平凡之下,也存有理所當然的意外。

 

  ──現代人是很容易被理所當然蒙蔽而喪失質疑思考能力的「新物種」。

 

  實踐重回故鄉,身為鯤籠村原居民的曹明淵醫師腦中,回想起這塊自己熟悉卻又陌生的土地,以及探究此地如今變成什麼樣的過程後,滋生出此般想法。

  那些自然是他所掌握到的家鄉資訊。不,老實說,雖然過去曾生活在這,但其實他從來沒有深入或聽家人提及關於鯤籠村的歷史。因此回村前所做的功課,也算是得以補完自己對故鄉的了解。

  當然,這是目前所能掌握到的資訊。

  興許是人格特質又或者接觸了科學領域的專業,曹明淵對理所當然的事物總存有一定程度的質疑。

  乍看之下科學是證明謎題衍生出理所當然的嚴謹學問,但實際上它只是驗證質疑的一種手段。科學之所以如今還在持續發展,也正是因為這門學問尚未看到終點;而尚未看到終點則在於很多謎團還沒有又或根本沒有所謂的真正解答。

  精神病學也是一樣,如前面所提到,很多時候不過是取得一種先到此為止的暫時答案、階段結論非最佳解。

  不然一切將沒完沒了。

  所以他跟那些來過鯤籠村的人,以至於原生村民,真的瞭解這座臨海老村嗎?恐怕不見得,單單只是掌握所知資訊就下定義,便會落入理所當然的停止思考陷阱;一旦停止了思考,自己可能會比那些被視為異類的患者還要不如。

  沒錯,人們基本上只有在發現「異常」時才會提出質疑,要說科研者因為那群異常的人踏入異端領域,甚至是成為怪異也不為過。

  而能夠真正從怪異中全身而退並保持理性的人,才有資格成為科學的信徒。

  從這裡可以知道,比起探究患者口中故鄉不為人知的一面,曹明淵其實更是為了站穩自身作為科學信徒的腳步才回到這裡的,所謂的探究是他理所當然的手段。

  因此反芻那些已掌握的資訊,他才會不禁再次思考起關於故鄉的一切。並隨著踏上故土,新舊記憶一一浮現。

 

  首先是那讓他起心動念來此,那段曾經歷過的不可思議體驗

  身為精神科醫師,曹明淵接觸過各式各樣的患者,要說彷彿經歷一段段百轉千迴的旅程也不為過,只是這些都不會改變他作為旁觀者及見證者的身分。

  他就像一位不停紀錄著故事的紀錄者。

  只是,當有一天自己成為故事體驗者時,心境可說是將全然改變,更有可能因而使自身立場產生動搖。

  曹醫師不止一次歷經不可思議的體驗,大多時候他還是能倚靠所知的知識、常識,以至於各方學問給出一個答案;然而,那段讓自己重回故鄉的「不可思議」體驗,正屬前面改變他心境與立場的範疇。

  更可說那是讓他踏入挑戰科學的門檻。

  不諱言,那天後曹明淵多少改變了自己信仰科學的態度,更會在有些時候鑽研偽科學、神學、神祕學、玄學等跨領域內容。

 

  靈魂出竅──這是他對那次體驗給出最貼切的命名,只不過,他知道這絕對不會是精準的命名,根據他所掌握到的靈魂出竅案例來看。

  這也是他對超自然事物感到恐懼的少數經驗。

 

  簡單來講,那一天他由於倦意睡在書房,豈料當自己醒來時卻全身無法動彈,進入人們俗稱的「鬼壓床」狀態。

  這般經歷相信有人會感覺大驚小怪,其實就曹醫師而言,那也不是自己的第一次「睡眠癱瘓症」,只是如果僅是如此,它不會成為此名醫師跨領域鑽研,如今為了患者的一席話回歸故鄉的原因。

  如前所述,鬼壓床是可以找到科學解釋的症狀,即是「睡眠癱瘓症」。

  睡眠癱瘓症是一種人進入快速動眼期,大腦仍處清醒,全身肌肉卻麻痺、不聽使喚的狀態。好發於常置身緊張、壓力與睡眠不足族群。

  往往人會在此過程中意識清醒,全身卻彷彿受制一股無形外力,因為如同身體遭到控制,便滋生怪力亂神一說。實際上,那一天曹明淵也一如既往的迅速得出這樣的答案,一開始未感慌亂。

  然而,接下來的過程卻讓他始料未及。

  由於連眼皮都無法睜開,曹明淵處在能看到書房燈光但無法動彈的狀態,只不過,過程中他竟感覺到有「人」正走過一樓客廳,朝他所在的二樓書房而來。

  如此明確的意識並非僅來源體感,它甚至還轉移到「視覺」上。

  就在他還在思量來者是否為闖入家中的竊賊,會不會存有惡意,他發現自己竟然與那名來者的視覺同步了!

  重疊的視線就這樣隨著來者步伐穿過一樓上到樓梯,緩慢又極具壓迫感的逼近,醫師至此在求生本能下滋生恐懼。他甚至隨同對方所在位置,見到正躺在書房沙發上全身顫抖掙扎的自己。

  所幸就在畫面迅速逼近瞬間,他醒了過來。

  這番體驗後,曹明淵時常思考所謂的肉體、靈魂,還有意識到底是什麼,他們聯繫的機制是否早就超乎現有的科學認知,屬於跨維度的範疇?

  也由於他是在那種狀態下透過另一個超脫自身的視角看到自己,因此該體驗被歸納在所謂的「靈魂出竅」案例。可是,假如當下他知道自己的靈魂就留在肉體內掙扎,那麼走上樓的來者又會是誰呢?

  如果那名來者就是自己,為什麼他會感到懼怕?

  又或者當時肉體內的靈魂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靈魂,反而來者才是?

  曹明淵之後更進一步探討前面所提到的肉體、靈魂與意識,他不禁大膽設想莫非人類的靈魂其實根本就不在肉身容器中,而是於某處透過意識連結兩者才造就了靈性;又或者靈魂其實是有別於現世的外來物,所以才會在肉身死後回歸成為鬼魅,就連神明也是如此。

  也正因為這樣,人們在睡眠、生病,控制軀體的力量薄弱時,才更容易遭到「外來靈魂」的入侵;而所謂的入侵即是搶走意識的控制權,變成行屍走肉、鬼附身,甚至是鬼壓床的狀態?

  當然,就連「平行宇宙」同樣也被曹明淵納入探討這類議題的材料,之所以會有此番聯想,在於他假設人類的靈魂是儲放在宇宙的統一維度中,地球上的肉身活動都是透過意識連結的結果。

  諸如此般的鑽研,或者也稱不上鑽研,正是這樣的奇特體驗,使得他首次跨出自身信奉的科學舒適圈,改變質疑事物的眼界。縱然這之中存有太多不夠嚴謹的浪漫色彩。

  然而他其實也對信仰事物的崩壞感到不安,因為屆時也將是改寫人類的既有認知

  或許那一天到來時,瓦解的恐怕也不會只有認知,連人格、人性也將就此支離破碎,成為對包含自身在內的一切徹底質疑的形骸。若要說這才是人類於地球上真正的姿態,那麼這樣的轉變是否才是回歸與動植物同等的自然呢?

 

  不知為何,下了車站走在近故鄉聯外道路上的曹明淵醫師感到些許畏寒,許是來到沿海地帶的關係,也可能與方才反芻的體驗思考有關,只不過,此時並非僅有那些身外之物困窘著他。

  多少因為近鄉情怯,記憶中那出自祖母似乎源自鯤籠村的老舊歌謠,正同時繚繞在他的耳邊,褪去了肆無忌憚而來的海風。

 

  ──潮來風起,入壇參拜,紅霞筆墨落款,共伴亡骸歸來。

  他自天邊俯瞰,滋養此地千年百代,始於鯤鵬遠遊,直至籠火棄世。

  只盼垂暮之時,有幸再賞沙鯤魚火,見證流芳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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