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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陸、空淵狩鳥

 

  等到徐東和注意到,曹尹兩人已被麵攤人馬趕離現場,見狀他立刻快步追去,然而待他抓準時機拐過暗巷轉角時,原本應在前方不遠的身影竟未如預期出現,這對男女竟在這一瞬間消失了!

  雖然作為一名專業人員不應犯下追丟對象的錯誤,但徐警官仍多少為兩人離場的發展感到慶幸。

  畢竟若是民眾之間發生衝突,不管說什麼他還是得出面的吧?在於此刻即便正處秘密行動的範疇,終究不是諜報員或暗殺者的身分;只是現身當下便說明行動失敗。

  ──話雖如此,可是跟丟人還是無異於功虧一簣。

  徐東和既惱怒的走回麵攤,搞不懂為什麼才一瞬間,那對來村目的不明的男女轉眼間便人間蒸發般地消失在了?剛才明明還有耳聞兩個人在那裡討論接下來準備前往何處。

  當然,若以地理環境判斷,確實多少能理解為何出現此般離奇現象。

 

  即便一路上都是扮演「尾隨者」的角色,但在經過與尹詩雯探巡鯤籠村的過程,他對這座沿海老村的地理環境不乏心裡有底。

  除去東西兩側鄰近海岸線的住宅、林地,路徑的配置格局,此村中央可說是一座新舊時空交錯的複雜迷宮。

  結合事先調查的資料,這座村子就如它的名中字義給人的想像一樣,是一顆由有序包裹著無序,垂吊在沿海內灣的「籠」。越是接近中間,失序情況便會更加明顯,就如同……

  徐警官至此不經意想起一個宇宙最神秘、最可怕、最複雜,可能也是最簡單的天體──黑洞。

  當然,他不認為自己的聯想夠貼切,畢竟他只是個執法者,不是什麼都要求精準到位如同神經病的學者。

  反正就是這樣,所以那名醫師跟書店女主人才會在如此環境下一轉眼就消失。毫無疑問是在自己拐入小巷前就轉移至其他暗巷,進一步藉由夜色的掩護行蹤。

  如前述,儘管不甘心,不過徐東和對此其實不感到太意外;因為他也早就知道自己的尾隨行動被兩人發現了

 

  關鍵在於他跟著兩人經過鯤籠村派出所的這個過程。

 

  其便是徐警官當時恍然大悟的原因,因為他猛然驚覺那名自稱醫師的男子是想誘導他一同經過派出所時,觀察他的「反應」,並藉此推理出自己的身分或是否存有危害。

  所以他才認為曹明淵不簡單,更可說是善於心計。假如這傢伙真的是醫師,大概專業就屬心理或精神病學那類的吧?又或者本來就是個心思細膩之人。

  既然是心思細膩之人,那利用地形特性拐入暗巷脫離跟蹤自然也不意外。

  不,說不定剛才貌似與麵攤老闆及村民的衝突也是一場戲。

 

  但這些已不是現在徐東和著重的重點了。

  想到自己可能被玩弄,終究還是按耐不住菸癮的叼起香菸,準備開始另一個能揭穿這對男女目的的良策。

  既然這兩人選擇繼續深入迷宮且討論接下來要去村子某處,就意味暫時不會離開村子;另外也可以從這裡看出來村目的是在有人尾隨跟蹤情況下也不會停止。至少他們是想要在短時間內甚至於今晚就將其完成。

  何況就算這兩人打算逃走,從這裡回到停在村口的私車也不會太遠;為此徐警官還事先在車上裝設可與手機連線,監控村口至聯外道路的監控裝置。並沒有其他離開村子的手段,只是這座被內灣海域包圍的村子形同孤島,兩人選擇利用船隻或游泳的方式離開未免也太不實際?高調行徑無異是敗露形跡的破綻。

 

  綜上思量,儘管一切都還在尚且能夠掌控的範圍內,回到麵攤的徐東和還是平息不了煩躁,想要趕快追蹤到兩人。只見他叼著菸、表情像極惡鬼,宛如有牌流氓,馬上就一個箭步來到方才參與爭執的關鍵人物們的中心,先是拿出表明身分的警察證件,接著用力拍桌高聲質問。

  「好了!現在我就問你們,剛才跟那對男女在吵什麼?還有,你知道他們接下來要去哪裡嗎?」

  包含麵攤老闆在內的所有人可說是幾乎沒有反應時間,而最後與其對上視線,也是最後支開曹尹兩人的那名村民,更有如被嚇破膽般的臉色慘白。

  「警、警察?」

  「對!就是警察。快說!你們剛才在這裡談些什麼?那兩個人來村子又準備做什麼?你們肯定談了這些吧?不然村民跟外人的聊天內容跟衝突又有什麼呢?」

  此番猜想可說是近乎犀利的命中,該村民,也是方才的中年男子只差沒有拔腿狂奔,直到老練沉著的麵攤老闆出言才稍微冷靜了下來。

  「警察?抱歉先生,現在偽裝成警察的人大有人在,不如我請我們村裡派出所的警察過來如何?」

  很難想像這是剛才不知見到什麼事物而陷入恐慌的老人,不過徐東和當然不會這樣就退卻。

  有牌流氓馬上把目標轉移到老闆身上,先是無禮呼出二手菸後才又開口:  

  「我是刑警,剛才在這裡吃飯的其中那個女的疑似跟某起案件有關,所以我才會跟她來這座村子的,勸你們最好不要妨礙公務。」

  「警察就可以隨便跟蹤一般老百姓嗎?」老闆神情漠然回應。

  「好……我用詞不夠精準,應該是跟監。反正這不是什麼違法行動。而且既然提到派出所警察,那我問你,為什麼剛才發生衝突的時候不請你們村子那幾尊出來協調?」

  對此,老闆僅是無語的看著徐警官,此反應不免引來對方的猜想。

  「怎麼?有什麼不能說的嗎?你們該不會在秘密謀劃什麼吧?我勸你們還是把知道的都說出來,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

  「這是有罪推定嗎?」

  對於老人沉默半晌後略帶怒意的回應,徐東和不禁笑出聲來。

  「你們懂得倒是不少嘛!」

  然而,緊接著這名警官耳邊卻驀地傳來一聲低沉女聲的質問。

  

  「有罪?是指作為徐福子孫的你嗎?徐東和。」

 

  「唔!」

  憑空出現的女性嗓音令徐警官觸電般跳離原地,嘴上的香菸也因此掉落。他下意識的將手按在腰際,這才驚覺自己根本未帶配槍。

  驚恐莫名的他環視周遭,可是這裡哪有什麼女性,只有清一色圍繞著自己的中老年男村民。

  見眾人開始交換眼神,徐東和趕緊緩和呼吸,回想過往所見超乎正常邏輯的大場面,告訴自己這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後,才又轉身面向麵攤老闆。

  豈料,這次卻是對方先開口。

  「你也被監視著呢,警察先生,自從你們踏進這座村子之後。」

  「……什麼意思?」

  老闆踩過地上未熄滅的菸頭,逼近眉頭緊蹙的徐東和。

  「我不知道你聽到了什麼,但是這裡想必不是你該久留的地方,就跟那對男女一樣。不過……如果是『祂』要你們留下,你們也走不了吧?」

  面對立場轉瞬變換的情勢以及態度匹變的老人,徐東和不禁驚覺自己作為擅闖入村的「外人」孤立感,同時感覺到冥冥之中的無形力量。

  而對方口中的「祂」,也讓他湧升不祥預感。

  「『祂』……是誰?」

  隨即老人從面無表情轉變為微微勾勒起帶有絕望情緒的嘴角。

  「鯤籠村的──神。」

  只不過,這般的故弄玄虛並沒有讓徐東和完全嚇著,憤怒與不耐終於讓他忽略懼意抓起了老人的手臂,雙眼更是瞪如銅鈴。

  「神?當我沒見過大場面?反正現在又是讓我遇到了!簡單來講,這座村子準備搞什麼大事,對吧?而我跟那對男女還被你們的『神』給看上了,是這樣嗎?

  至於什麼鳥事我大概也猜得到,不是活人獻祭就是什麼儀式的。現在是怎樣?每座村子都要有自己一套民俗文化嗎?而且還不惜犧牲人命?所以你們剛才也是像這樣講給那對男女聽的嗎?還是利用什麼話術騙他們留下來?」

  被粗魯對待的老闆原本還呆若木雞的直視前方,但徐東和話音才剛落,其馬上又轉動泛黃眼珠對上對方的眼。

  「不,不是我們的『神』,是另外一個世界的『神』。

  「簡直莫名其妙!」

  面對態度陰陽交錯的老人,讓徐東和下意識地放開嵌制之手。不是察覺自身的失態,單純是基於自保本能。

  可是,語言的咒術仍在繼續。

  「時間就快到了,十二小時之後,這裡就會被『重置』,大潮會帶著它們而來,而在此之前我們會先消失……末興之時,空籠人淨,此前生靈聞聲,默觀黑水鏡台,潮來風起,入壇參拜,紅霞筆墨落款,共伴亡骸歸來。他自天邊俯瞰,滋養此地千年百代,始於鯤鵬遠遊,直至籠火棄世。只盼垂暮之時,有幸再賞沙鯤魚火,見證流芳百世……末興之時,空籠人淨,此前生靈聞聲──」

  如不久前與曹明淵及尹詩雯互動的最後景象,麵攤老闆再次口出囈語,只是這次已能明顯聽出那是一段歌謠。

  然這次不光只有老人誦之,周遭村民竟也開始喃喃附和了起來,現場頓時成了某種邪教徒對漆黑深空禱告的詭異光景。

  目擊到這裡,徐東和已經不光只感到莫名其妙,驚駭及恐懼也爬上了身,他同時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自身後而來。

  誰知轉過頭去哪有什麼東西,僅有如黑洞絲毫沒有光線逃逸出的夜色,但那全身上下被打量的感覺卻越發強烈。

  這時他注意到了,原本還吹拂過身的夜風停止了,就連隱約耳聞的遠處海潮聲響也消失了,不……是周遭的一切都轉瞬消逝,徒留化為咒文的歌謠與暗夜正一點一滴吞噬著他的精神。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是準備被帶去哪裡了嗎?

  孤立無援的警官猶如受困汪洋中央即將沉入黑水的籠中之鳥,明明身旁一切都還存在,他的雙眼卻像被剝奪了視覺能力,只能揮手摸索。

  沒想到,他的這番「掙扎」還真獲得了回應,突然他觸碰到一隻細長柔軟略帶冰冷的物體,沒有多想,他馬上緊抓住此根浮木。

 

  可惜待他雙眼恢復光明同時,才發現自己所抓住的是一名身穿紅衣連身裙,面容被黑長直髮覆蓋的女人……手臂!

  接著女人緩緩抬起臉來,不對,那並不是臉,只是感覺長在頸脖上的應該是叫做「臉」的東西。

  實際上,那裡就好像有數千、萬張人的臉、耳、鼻、嘴巴,甚至是器官、四肢全都攪和在一起,再將周遭景物跟光線融入其中又排除在外,根本看不出是什麼的「怪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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