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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玖、巫骨之末

 

  那是一具已結滿蜘蛛網的枯骨。

 

  搖椅在掀開黑布伴隨下的力道產生些微搖晃,只是在昏黃壁燈、昏暗客廳,以及入夜後老式住宅的寧靜加乘下,眼前景象無疑是極其詭異又叫人無法理解;這讓即便有過往辦案經驗的徐東和也下意識屈就本能而退卻了幾步,思緒頓時空白。

  腦袋的確還留有甦醒時的昏沉,但也慶幸所見畫面形同解酒劑般,幫助他快速找回完全清醒的狀態,然後再後悔為什麼一時衝動掀開黑布。

  接著徐東和有些難以呼吸的發出乾咳,這才發現客廳不止門窗緊閉,就連空氣品質也令人皺眉。

  仔細觀察,室內每處無不布滿灰塵,除了剛才起身的籐椅沙發與一旁擺放項鍊的玻璃桌。

  稍微恢復冷靜後,徐東和已開始就現況分析了起來。

  ──我被人關在這裡面了。

  已然是再明顯不過的結論。就算來到這裡前的過程記憶支離破碎,但徐東和可沒忘記正處混亂狀態卻還是想抽根菸的自己手被拍掉的痛處,更不用說身體被塞入某個載具的不適感。

  只是這些都不比搖椅上的枯骨來得震撼,估計之後一段時間閉上眼睛都會見到這幅光景吧?徐東和有些懊惱的嘆吐長氣又啐了一口,然而,接下來他的手卻沒有隨習慣動作,在胸前襯衫口袋摸到那只菸盒。

  「真是……」

  原本這名「籠中鳥」刑警是想大聲唾罵的,但在眼角瞥見搖椅上的「主人」後,連忙作罷。

  不對,或許現在也不能明確斷定這具骨骸就是屋子的主人吧?就以他來此的過程,他可說是很確定這一切的權責對象了。

 

  實際情況就是他被當時將他從紅衣女人襲擊下救出並載運離場的「女性」給放置在這裡了。而對方能自由進出此屋,搖椅上的枯骨大概也跟對方有一定程度的關係;可能是認識的人或家族成員之類的。

 

  這是徐東和基於門窗緊閉,自己物品放置的玻璃桌與籐椅沙發有被擦拭痕跡,以及搖椅上頭覆蓋黑布的所見情況下去推斷的結論。

  走近門窗再試著探究,果不其然皆為上鎖,這就更說明他被丟在這裡是一場意外,不然就是緊急狀態。

  只是不知道對方到底是粗枝大葉還是細心,既然知道要拿走菸盒並擦拭沙發灰塵,就不能打開窗戶或電扇,至少不要讓自己好不容易救下來的人熱死跟悶死嗎?

  也許他這個被救的人沒資格抱怨這麼多吧?又或許門窗緊閉是避免紅衣女追殺到這裡的防禦手段。

  反正看得出現在沒辦法有太多作為,那就不妨繼續探索眼前的事物了。

 

  首先當然是搖椅上的枯骨。

  徐東和閃過是否將黑布重新蓋上的猶豫,但職業習慣還是令他打消了念頭。

  重新面對「死者」的他已調整好心情,這次他更加靠近的仔細打量。

  從骨架、骨盆,臉部輪廓及毛髮特徵,富有經驗的徐東和很快便看出其為一名女性。

  年紀沒辦法很精確推斷,然從毛髮、假牙數量,顱骨、髂骨,腰椎等,勉強還是能推斷應為年歲稍大的女性;另外,雖然枯骨身上有些部位呈現破碎或骨裂,但那可能是死後才造成的,所以此人若不是自然老死就是因為什麼疾病才死亡,而非單純出於兇殺或意外。

  可是,既然那名救命恩人可以自由進出這裡,為什麼不將這具骨骸安置得更完善,又或是轉移到正確的地方呢?

  這裡自然是徐東和以死者和那名女性不是認識就是家人為前提;畢竟社會新聞不少見此類伴屍或進行某種儀式的案例。就僅以黑布遮蓋如此像是鴕鳥心態般的作為來看,無疑更加深徐對這塊的猜測。

  好吧,反正本來就被捲入不正常的事件,如今遭遇不正常的情況,被不正常的人救出後丟入不正常的房子好像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那麼眼下是否值得再探索下去,還是乾脆破窗逃走算了。

  想是這樣想,但徐東和轉動門把跟搖動窗戶時已發現其款式皆為需要特定鑰匙才能打開的老式鎖頭,對此他不免又感到焦躁。

  由於思考到最後還是無法避免回到擔心紅衣女找上門的死胡同,因此徐東和最終決定把探索目標轉向屋子深處,並決定在進入廚房前,先把黑布移回它原本的地方。

 

  「所以你接下來要看什麼?」

 

  怎料就在徐東和才剛蓋回黑布,便聽到身後黑暗傳來聲音,嚇得他立刻轉身,右手下意識的放至腰間。

  「該死!我忘記槍不在身上!」

  「哼,這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嗎?」

  下一秒廚房一角逐漸顯現出聲音主人的身形輪廓,隱約間還可看到一簍白煙正從對方手部位置飄散開來,伴隨杯盤碰撞的清脆聲響。

  不過突如其來的對峙沒有持續太久,只因其被一股使人意想不到也不該出現在此的東西將氣氛給緩和了下來。

  「咖啡?」

  是的,是一股與現況明顯格格不入的咖啡香,看來對方正端在手上的是冒出熱氣的咖啡,一時間,徐東和還以為迷失到一家鄉間咖啡館。

  近幾年確實不少咖啡廳常見以老屋改建,並藉由如此刻所在的昏暗環境,搭配暖色系壁燈或室內裝潢營造出舒適放鬆的空間,但前提也要是沒有搖椅上那具骷髏,才能觸發這般錯覺。

  當然這名落難刑警不認為對方是出於招待才帶自己到這裡的;不用多想,這杯咖啡大概是為了讓他降低戒心,並拉近兩人距離,又或者欲舒緩他的緊張情緒,準備來個促膝長談之用。

  心想可能如此,也認為這名女性應該沒有惡意,所以徐東和稍稍放鬆警戒,伸手準備接過咖啡,沒想到卻見對方逕自喝了起來。

  「哦?你的我有準備啦!抱歉,咖啡我只帶自己的份,畢竟我沒想到會有『被排除者』出現。」

  眉尾幾乎是抽了幾下,只差沒有翻起白眼,徐東和就僵立看著對方又回到廚房拿了瓶罐裝礦泉水,粗魯的放到玻璃桌上,攤開的手掌似乎在說:請用,不用客氣。

  雖然的確是不好要求救命恩人需要禮遇自己,但徐東和多少仍不是滋味,特別又是他再度不自覺摸了空無一物的胸口口袋之後,終於他還是忍不住學起對方伸出手,要回自己的東西。

  「把菸還給我。」

  結果對方只是眼睛睜得一大一小、嘴巴誇大,表情像極鯤籠村的女地痞流氓般,先是將咖啡一飲而盡重重的放到礦泉水瓶旁,然後來回指了指天花板跟地上。

  「你打算在這裡抽菸?我簡直不敢相信!」接著女人放開摀住臉的手,停下無可奈何的哀號,重新轉身正對徐東和語氣尖酸:「虧你還是個警察。」

  「……要回我的菸不代表我要抽,小姐。況且,既然妳都知道我是警察了,還敢隨便亂拿我的隨身物品?」

  不得不說眼前女子的確精準猜到徐東和沒經過腦袋被情緒驅使下的舉措目的,但最後那句話還是令後者的思考重新上線,恢復正色回應。

  其實徐東和對於自己身分暴露並不感到意外,畢竟隨身物品被拿走就有被搜身過的可能,那現在最好還是先釐清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也關乎此名女子的救下自己的動機。

  還有方才對方語中釋出的那個特別名詞也同樣使人在意。

  「所以這座村子是怎麼回事?大概又是那什麼偏僻村莊有著自我衍生出的獻祭儀式或祭神這類爛事吧?從剛才麵攤那裡的情況就能看出來了;也是這樣我才會被那女鬼襲擊吧?畢竟我是個外人嘛……等等!妳現在是要幹嘛?」

  徐東和完全沒有料到眼前的救命恩人不僅自我,還連聽別人把話講完的耐性都沒有,就在他話音未落之際,只見對方突然沒來由地做出難以理解的動作。

  女子舉起纖細玉手並張開手掌,目標直接對準自己。

  稍微困惑了幾秒,徐東和才嗅出此舉背後可能的目的。

  「等一下!妳該不會要攻擊我吧?還是打算透過什麼方式讓我閉嘴?」

  「看我只是張開手就認為是要攻擊,果然你不是一般的警察,那我多少知道你為什麼會被引導到這座村子了,雖然我還不知道是什麼引導你過來的;因為從剛才的情況來看,你根本就不是『祂』眼中的人選,所以才被歸類成『被排除者』吧?

  「哈?到底是怎樣?」

  眼見對方沒有要收手的意思,徐東和火氣也上來了,但對方仍繼續說道。

  「怎樣?抱歉徐先生,時間不多了,我現在準備將你送回去,趁那惱人的廣播還沒響起之前。」然後嚴肅的臉又瞬間轉為溫和。「放心,就跟剛才睡著一樣,等你醒來就不在村子裡面了。」

  「喂!少開玩笑了!妳現在是想對警察做什麼?催眠嗎?」

  感受到危機將至,徐東和這下也不顧有什麼出乎意料的發展,反正一直以來也是這樣的遭遇,於是他如不久前遭遇紅衣女子的反應,連忙起身準備抓住對方。

  但那隻纖細玉手的主人竟完全無視對方的反撲,快速把手擺至那張見狀凍僵的詫異臉龐面前。

  隨即,玉手原本白皙的肌膚轉為如被熱氣蒸騰般的火紅,火紅很快又散發出鮮血般的色暈,色暈下的手臂及手背緊接浮現出一個個宛如黑色筆墨書寫上去的不明符文。

  「做什麼?當然是讓你平安回家啊……相比盤踞在這座村子的那個鬼東西,那個連原本的地主神都殺掉的鬼東西,我對『你們』可說是仁慈多了。」

  女子不只有手臂出現變化,只見那血色紅暈及符文一路爬上她的頸脖,直到臉頰處才停了下來;雖然仍與徐東和對話著,但還是能看出對方似乎再強忍著痛處。

  「你就安分點吧!徐警官,你的身分不管是對我還是那東西都很棘手,不過……我想要是放著不管你還是會被幹掉的,那不如就當作我身為最後一代的責任,永遠離開這裡前多帶上一個活人也好──」

  「先等一下!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啊!什麼最後一代……」

  「哎呀!你話太多了啦!早知道就下安眠藥了!就是鯤籠村清籠寺的『外壇巫女』啦!好了,給我通通忘記掉吧!

  聽聞至此的徐東和不禁陷入迷茫,此非因中了對方施展的咒法,僅僅是無法將眼前之人的行為舉止與穿著,和其所說的神職人員身分做出連結,腦袋一時打結。

 

  這名身穿牛仔短褲,上身著長袖米色上衣,肩披蓬鬆黑髮馬尾的年輕女子,分明是與沿海老村甚至是巫女格格不入的現代時下女性啊!

 

  不過徐東和也立即注意到對方剛脫口而出的最後那句話,意識到自己即將遭遇什麼下場。

  沒想到現在卻是女鬼換成巫女對自己出手了,明明只是來鯤籠村查案,果然還是逃不過被怪異迫害的結局。

  可是如今既然他還有任務在身,同時也難捨追求謎團真相的本能,作為警察防患於未然發生的本職,那他自然還是無法忍受只有被動挨打的份。

 

  因此,他決定朝對方伸出那竭盡賭注的意外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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