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瓏霞戀心
「你不用再浪費力氣說了，反正你跟我都沒辦法問心無愧。我明白了。」
「……等一下！怎麼現在又回到一開始那樣？就跟妳說沒講什麼了，我是問那……隻都市傳說惡魔關於墜龍亭的事嘛！誰都曉得全校大概只有老黃不知道把一些奇奇怪怪、毫無根據的故事跟傳說帶到校園裡，還喜歡找人做實驗的始作俑者是哪位吧？」
歷經早上青梅竹馬胡鬧般尋求去墜龍亭實驗告白後到底會不會得到黃金，還是外加我如今承認是個人私心抱得美人歸選項的追問，然後找上將這個傳說傳出去的渾沌生物兼始作俑者確認消息來源並表明自身立場，豈料，上天仍然不願放過折磨我金晏灝的機會，現在難題又回到青梅竹馬身上。
看下來還真像一直處在煩躁、解釋、煩惱、追問，又回到煩躁、解釋的輪迴。
對了，順帶一提，老黃是學校某位體育老師養的黃色土狗，也是我們學校的校狗。也不是說只有狗不知道邵墨彤的渾沌和可怕，我只是想表達老黃可能想講，只是牠沒辦法講而已，所以看起來像不知道一樣。
嗯……怎麼好像有點反損到自己？
唉，總之，稍早前把渾沌生物、邪惡尤物、都市傳說惡魔，邵墨彤抓到禮堂旁，不敢說是制止且要求對方收拾鬧劇，雙方交鋒有來有回，實則被此位善於撩動人心、觀察人性的社交魔人精神拷問，發現黃瑜朧不知何時躲在下方階梯角落窺看後，竟會出現接下來出乎預料的發展。
真的煩躁極了。然而，實際上我心裡似乎不全然這麼認為？
不諱言，苦澀與略感喜悅交雜，複雜情緒充斥的此刻，我多少有點想讓它就此停留。
如果朦朧的美感能夠勝過清晰的苦楚，以致最終無法重來的悔恨，那或許永遠留在薄霧中不也是保護彼此的最好結果？
──到底是這樣就好了，還是只能這樣就好了？
方才邵墨彤的靈魂提問再度直擊心臟，一起帶來那隻渾沌生物的邪魅微笑。果然這記是能讓人從夢中清醒的良方，令我很快又回到現實。
「你不用再跟我解釋什麼啊。如果你真的不想跟我去墜龍亭就直接跟我說，有必要透過小邵幫你傳話嗎？」
緊跟在黃瑜朧身後的我這下終於恍然大悟她直到都已經放學的現在，還在生我氣的原因。
只不過慶幸答案明朗之餘，也將我拉離男女曖昧假想層面的殘酷現實。
「原來妳是因為這個？」
沒想到這句話讓她停下腳步了，與此同時，我也看到她轉過身來所露出的那張自己未曾見過，亦不曾想像過撞見時會多麼手足無措的表情。
時間還要先回到三人身在禮堂旁的微妙時刻。
──她從哪裡開始聽的？又聽到了多少？等等……或許被黃瑜朧聽完我跟邵墨彤的全部對話反而比較好吧？不不不，也不好……
於禮堂旁見到黃瑜朧那恐怖如斯，不像是獵人守株待兔終於等到時機的神情，同樣不像抓到偷雞摸狗同學把柄準備自由發揮、大作文章的愉悅。
只見她被撞見後，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便轉身大步離開，卻逃不過我瞬間緊繃而提升的觀察力，捕捉到其轉身前帶有負面情感的瞪視。
驚訝、慌張、心虛、厭惡、憤怒、失望？到底不過短短一剎那黃瑜朧最終停留在哪種情緒？不過我想以上這些應該不光是她當下的心緒過程，也可能是最終淤積在身上，那道眼神出現的總集合。
我趕緊追上對方，勉強用腎上腺素蓋過整個人開始崩解的無力感。
「等一下！黃瑜朧，妳有聽到嗎？可以等一下嗎？」
熟悉的髮香因追不上前方主人不斷邁出的腳步，飄落至我的鼻前，不同以往它們是跟著總喜歡湊近我身邊的主人才出現，這次是遺落在那我所追不上的足跡，訴說彼此距離正不停拉遠。
失措、害怕、不安，緊接著是心塞的無力提醒我這赤裸的事實，可是我不能就這樣讓黃瑜朧離開或是自己放棄停下，認為雙方關係理所當然永遠不會改變。
因為我首次產生危機感，認為這道建立在我心中認為不用改變也不會改變「理所當然這樣」的屏障，它或許不會消失，但也不再有存在的必要，最後只會剩下我一人還留在屏障前，演出「理所當然結局」自我感覺良好的獨角戲。
或許我不能再繼續的自我感覺良好了。毫無疑問，這便是屏障築起的理由，我一直不願面對自身情感，甚至是黃瑜朧一切的主因。
我終於追上了她，只是也出乎意料的，我的手被她甩開了。
「唔……妳先等一下！妳聽到了吧？」
「聽到什麼？」
又是那個眼神，現在只剩下厭惡跟憤怒的眼神，然而卻也僅是被匆匆帶過隱藏進對方轉過的臉。黃瑜朧甩開我的手後沒有面對我，選擇側身面向走廊前的操場方向，很明顯這是拒絕他人、保持警戒跟距離的身體語言。
心塞感充斥，我亦已經能感受到開始轉向難以宣洩的心碎。
同時我也意會到，我跟她口中的「聽到」的意思是有所不同的。
「不，我是指妳有聽到我叫妳嗎？」
「聽到又如何？」
現在是玩一語雙關嗎？頓時我頭痛了起來，煩躁感再增，但還是耐住性子決定先搞好我跟她的對話頻率。
「不是啦！反正我跟邵墨彤沒有講什麼。」
「你沒必要跟我講這些啊！還是你怕我聽到你跟她講了什麼我不該聽的？沒講什麼跟我解釋幹嘛？所以我才說聽到又如何？」
面對青梅竹馬突然正面挑戰、快如連珠砲的話語，瞬間我腦袋打結，不過也很快穩住陣腳。
「確實沒說什麼。可是我又不確定妳什麼時候開始聽的，當然還是要解釋清楚啊！妳也知道每個人聽一段話就可以從不同角度有不同解釋跟想法了，何況是沒有同時聽完一段話的情況下──」
「就說沒講什麼就不必跟我解釋這些。況且我又沒說我有聽到！」
「我怎麼知道妳有沒有聽到？再說妳又說聽到又如何，我當然也得假設妳有聽到啊！」
「你的假設是你的假設！你那些分析也要建立在你跟她有說什麼、我也有聽到這兩個前提吧？你擅自就假設我有聽到會不會對我太不公平了？現在不就說明你做了什麼心虛的事才要趕快跟我解釋嗎？甚至是怕被我聽見？」
「……」
隨著你一言我一語，看得出來彼此的火氣也上來了，這時我也發現這樣的對話再繼續下去只是無端的爭辯，除了沒辦法釐清問題，最重要的是會傷害到我跟黃瑜瓏的感情。
沒錯，我是希望就維持目前這樣的關係就好了，反正我跟黃瑜瓏似乎也不可能打破現況有更進一步的發展。
換句話說，代表我喜歡目前這樣的狀態。若真是如此，「目前這樣的狀態」不管是破裂、打破都不是我樂見的，那麼我跟她最基本、以後可能也會持續下去的「友情」就更不能毀於這次的爭吵。
──等等……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跟黃瑜瓏有這麼激烈的爭吵。雖然說是可能毀掉現況，但似乎也是打破現況的可能，而似乎……
我跟黃瑜瓏不可能打破現況有更進一步的關係發展，真的是這樣嗎？
天外飛來一筆使我駑鈍又自我感覺良好的腦袋靈光一閃，隨靈光一閃而來的是酸澀微甜的內心苦楚，面對眼前的僵局我似乎看到了解方。
見我久久沒有回話，不知為何，黃瑜瓏本來還糾結在一起的怒容稍微緩解了，沒有了方才那令我害怕跟不安的眼神，取而代之是不解和些微的……擔憂？
或許我得先假設是自己看錯了吧？但也可能，有時候我需要先將自我感覺良好的「不自信」武裝先排除掉，這麼一來，才能真正的讓我跟對方可以坦誠相對。
所以我先深吸一口氣，然後──
「對，我可能做了心虛的事吧？可是，妳不也是做了心虛的事，才匆匆忙忙的離開嗎？不管妳剛才為什麼出現在那裡，根本也沒有必要假裝巧遇，是能直接參予我跟邵墨彤的對話吧？」
果然此話一出效果拔群，亦讓我第一次見到青梅竹馬被什麼無形之物重擊後出現不同過往的慌張反應。
然而，上天終究是殘酷的，祂總是能夠隨時重置、否定、嘲笑凡人的努力；只要以一個你也弄不清、抓不住，微不足道的「轉折」。
上課鐘聲響起了。
然後時間來到此刻的放學時分。
只是就如我所言人們的一切隨時能因一個轉折全部重來。
放學鐘聲一響，黃瑜瓏和我再次上演她跑我追的戲碼，差別在於這下全班同學都知道我和她因為某件事鬧得不愉快了。因為幾乎每天放學黃瑜瓏都會跑來我身邊拉著一起回家或是想去哪邊繞繞，熟悉又曖昧的場景如今隨便一個人都看得出哪裡不對勁。
儘管過去也不是沒有過跟黃瑜瓏吵架的情況，然而，這次所有人貌似都嗅出與過往不同的氛圍，揶揄嘲弄的聲音少了不少。
在只想著要追人根本無暇理會他人的過程中，我迅速與本次墜龍亭謠言始作俑者邵墨彤擦肩而過。
眼神雖然沒有交集，但早上怪罪對方的情緒此刻已煙消雲散。
倒不如說，我還真想向作為女孩子的她拋出求救訊號，只不過得承認礙於無聊的面子我還是沒有停下腳步。即便內心深處仍希望她能夠拉住我，難得認真的給予我什麼建議或決定淌入這個渾水。
終究，我與她只是擦肩而過。
試想，邵墨彤確實沒有義務去解我和黃瑜瓏的「結」。就算她是我和黃瑜瓏這次爭吵的主因，但其實我很清楚最核心還是她挑起了我甚至是黃瑜瓏一直以來相安無事、視而不見，兩人之間存在的「結」。
無論那個「結」是否只是我感覺良好的單方認定，可是不得不正視它就是黃瑜瓏有如今反應跟我長久以來態度的導火索。
可能旁人跟邵墨彤作為旁觀者比起自欺欺人的我或是我跟黃瑜瓏兩人都還要清楚知道如何解開這個「結」。
即便只是想要看好戲，不了解更深層的箇中原因，但必須得承認，有時候一個如同上天所給的「轉折」，亦稱它為契機，就能讓一切化為烏有，又或者是重置後，轉向有所突破的發展。
「原來妳是因為這個？」
苦澀帶甜的曖昧幻想消散，黃瑜瓏停下腳步了，終於停下了腳步，此時我和她一同步出了校門口，牽著單車的她轉過臉來，卻是眉宇緊皺、嘴角顫抖，首次於我面前潸然淚下。
我從沒想過這般本該在夕陽西下襯托中富滿詩意跟哀悽之美的光景，當我真正面對時會多麼心痛跟手足無措。
──這樣就好，但也不能繼續這樣下去。至少已經知道光是只有這樣是不夠的。想要維持「這樣」，隨著時間推移跟不確定性因素的累加，就必須再支付出更多代價，可能最終還會迎來無法負荷、毀於一旦，什麼都沒有的結局。那為什麼……
不趁著此刻的「轉折」賭一把呢？
不待我張口發言，青梅竹馬的椎心言語又徹底澆熄我才剛決定義無反顧的決心，同時使我全身化為千斤重的石塊。
「對……就只是因為這個。反正……我又沒那麼重要，更不是你的誰……對吧？」
悲傷的倩影語畢再度轉身向前，與此同時我感覺到身後有一股力量拉住我，也因此阻止飛奔而出的衝動。不過我轉而將它化為能夠傳遞更快，又能直擊聽者靈魂的話語。
此言一出，一陣狂風自我和黃瑜瓏面前呼嘯而過，風中彷彿有某位神靈一閃而過的足跡，下一秒我則見到對方回首面露詫異，淚光閃耀晚霞的紅。
然後我回過神來，眼前竟是出現邪惡尤物，邵姓少女的臉。
「你醒啦？看來墜龍神所言不虛，而我也贏了。嘻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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