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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談(四則)



一、鞦韆


  嘩啦嘩啦……

  今天的雨一樣是下的亂七八糟的,彷彿上帝不小心在天上打翻一座巨大的水缸,把一年份的雨量一口氣傾瀉在無助的大地,地上的萬物只能任其受控制住了時間與空間,在這之中難以動彈也動彈不得。

  男子踩過水坑,濺起了大大的水花,的褲管似乎也已經沒有繼續沾濕的意義,因為他全身上下可以說沒有一個地方是乾的了。

  這裡是一座兒童公園,應有的兒童遊樂設備當然是缺一不可,跑過了翹翹板與鞦韆之間後,男子一身狼狽的躲進溜滑梯下的陰暗角落。

  他脫下身上的厚重外套,這個季節不會出現的厚重外套,外套上面盡是被染黑的污漬,還可以聞到陣陣的臭味,男子用力將它轉了幾下,變成一座小型瀑布。

  甩了甩頭髮上的雨水,用衣領擦拭亂糟糟的鬍渣,雖然是一臉的憔悴,厚重的眼袋,但是可以看出大約三十出頭,正值壯年時期。

  這座公園是男子回憶裡的那座老舊公園,即使現在已經大部分整修過了,但是從男子的眼中還是可以嗅出自己以前與同伴在這裡玩樂的足跡以及回憶,他輕輕的閉上眼睛,靜靜品嚐這短暫屬於自己的特別空間,有著自己兒時回憶的小小公園。

  他沒有想到會再次回到這裡,或許說他沒有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又回到這裡。

  現在的他十分狼狽,除了每天要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就連居住地都沒有著落,常常在都市角落的陰影或是偏僻的公園倒頭就睡,一覺天明之後繼續著自己漫無目的的生活。

  男子不是遊民,而是被迫成為了遊民,而這樣的生活也並不是他所想要的,當然這種生活也不是每個人所想要的。

  只是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過去,而這樣的過去無時無刻都纏繞在他的左右、他的身旁、甚至有時會出現在他的噩夢裡。

  男子睜開眼睛,看著被染成血紅色的夕陽。

  這種獨特的夕陽顏色,據說是在下雨天裡又有黃昏的情況下才會見到的,它並不像西北雨、也不是烏雲密佈的雨天,只是大自然之間有趣的巧合才會出現的情景。

  這樣的顏色與畫面,總會讓人聯想到不吉利的預兆,或者有一股不祥的預感會爬上自己的心頭,然而一切雖然在男子的心裡都有一閃即逝的念頭,但是他自己也知道,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比自己現在的情形還慘了,這樣的風景也只是他人生之中一幅奇異的畫作,根本不會讓他留念,更不用說會讓他多麼在意。

  男子靠在水泥孔洞中,又再度的閉上眼睛。

  「夠了……這樣的生活到今天為止就夠了……」

  男子在心中暗自呢喃著,無奈的氣息在他四周圍環繞,上下起伏的胸口,正在啃食的是男子的痛苦以及悲傷,而面對這樣的一切他也正準備找到一個出口,讓他們像雨水一樣傾瀉而出,應該說是提起勇氣去面對的時刻,而不再選擇逃避。

  「嘿!叔叔,你在玩躲貓貓嗎?」

  一陣嬌嫩的聲音傳進了男子耳裡,男子略帶驚訝的睜開雙眼,扭過頭去。

  那是一名小女孩,年紀大概不超過十歲的小女孩,正站在洞孔,面帶疑惑的看著自己。

  男子輕輕摸著女孩的頭,帶著一抹微笑,隨即探出頭來,才發現雨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停歇,只留下鮮紅色的夕陽,在遠方若隱若現的閃耀著。

  「妹妹,妳自己去玩喔!乖!」

  男子一邊說一邊爬出溜滑梯底下的洞口,穿上依然還濕漉漉的外套,眼神往四周圍不斷游移著。

  公園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了不少人,大多是小孩子,一邊的嬉鬧一邊玩耍,而孩子們的家長則是靜靜的坐在一旁或是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的小寶貝,臉上帶著笑意。

  男子看了看地上,發現剛剛踩過的水漥早已經乾了,四周的地上與遊樂器材也沒有任何一點的水跡,剛剛的雨彷彿是自己心中的影像,但是男子也不確定自己到底躺了多久,因為烏雲密佈的天氣,已經讓他無法判斷到底是怎樣的時間裡來到這座公園了。

  等到他回過神來才發現小女孩已經在自己眼前不遠處,盪起鞦韆來了。

  夕陽的光線好像沒有絲毫動靜,如同一開始所看到的一樣,血紅而且深沉,讓人感到一絲的不舒服,卻又不忍不移開雙眼去注視這樣妖艷的色彩,像是被抽走了靈魂。

  週遭的人們來的越來越多,長長的身影、眾多的影子互相的交疊、交錯,彷彿正在舉辦一場狂歡晚宴。

  聲音也越來越吵雜,像是早晨的市集,客人你來我往的談話。

  男子站在原地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漸漸頭暈目眩,自己身體像是失去了控制,已經快要脫離自己的掌控。

  他趕緊捂著耳朵蹲下身來,看著黃色的沙堆,試圖讓自己的意識恢復一些,兩道長長的身影此時卻引起他的注意。

  那兩條長長的身影像是被拉緊的繩擺,不斷搖晃著,搖晃的幅度並不大,影子爬上了男子的身後,還有他所看到的黃色小土堆上,刻畫在地上一般。

  男子鬆開了雙手,此時才發現剛剛的吵雜聲響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感到不安的靜歇,還有不太協調的光影色彩。

  那兩道影子還在自己眼前的地上搖擺著,而他慢慢的將視線往更遠的方向移去,發現兩道身影上部還連接著更細長的影子,最後連接的盡頭是一條橫向帶有點粗寬的長影。

  這樣的場面在男子心裡是再清楚不過了,所經歷過的人生歷練以及所見識過的電視場景,這樣的一幕即使只是劇情的需要,但是有時候也會在人心裡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是兩道上吊的身影。

  男子的身子微微顫抖著,雖然他的大腦告訴自己這樣的畫面在這裡是不可能出現的,也毫無邏輯可言,但是看到這樣的影子身體卻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像是設定好的自然反應,對於一種一瞬間大過於自己理解範圍畫面或影像的自我防禦措施。

  他的雙腳十分僵硬,但是還是勉強站起身子來,慢慢將身體轉了過去,屏住了呼吸,雙眼卻是異常的睜大。

  「嗯?」

  「咦?」

  兩個疑惑的用字,卻是從截然不同的情緒裡所發出,純粹的自然反應與極大落差之後的殘留餘溫。

  「小妹妹,妳一直都在啊?」男子鬆了一口氣看著小女孩,正是剛剛在洞口看著自己的女孩,此時正一臉開心的盪著鞦韆,發出嘎嘎的聲響。

  「大家都在啊!」小女孩歪著頭疑惑看著男子,一瞬間男子的一切知覺又恢復了正常。

  公園裡的所有聲音,玩樂聲、追逐聲、談笑聲,一一傳回自己耳裡,一時之間讓男子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剛剛明明就什麼都聽不見了不是嗎?

  不,是那一瞬間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除了自己還有身後那兩道詭異的影子。

  「哈哈……是啊是啊!」男子坐到女孩身旁的鞦韆上,尷尬的笑著,他輕輕的擺動鞦韆,一邊看著自己與女孩在地上的倒影。

  一瞬間,男子睜大了雙眼,他察覺了這其中的不對勁。

  或許說,這只是屬於他自己的感覺。

  「唔……」

  男子無法發出聲音,脖子忽然一緊,讓他一瞬間無法自然的呼吸。

  嘎嘎……

  一旁小女孩盪著鞦韆的聲響依然不斷傳到自己的耳裡,四周圍的聲響都還存在著,可是所有的人像是都沒有看到自己的處境一樣,依然在自己的時間裡活著,自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裡的人。

  「啊啊啊啊……」

  男子乾扁的發出嗓音,雙腳已經離開了鞦韆,自己則被身後一股強大的力量緊緊牽動,綁在自己脖子上的條狀物緊緊勒住自己,他不斷抓著自己的喉嚨,緊張的快要飆出眼淚來,肺好像快要炸開,卻發現這樣的一切似乎也快要突然無功。

  才那一霎那,男子的聲音消失了。

  公園裡一切的聲音也都消失了。

  血紅的夕陽依然像是妖艷的惡魔所發出的獨特光芒,吸引不小心墮入的人們,走進自己所編織的陷阱裡,慢慢吞食粉碎。

  鞦韆搖擺的嘎嘎聲還在持續。

  不同的是原本已經放晴的天氣,在那不到半秒之間就落下的大量雨水,沖刷著這世上的一切。

  或許應該要這麼說,這場雨從一開始就沒有停過。

  那樣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沒有改變或者出現任何一絲一毫變動的軌跡。

  而被迫改變的還是生活在無奈與悲喜輪迴之中的可悲生命,而這樣的生命也在吵雜的雨水之中,嚥下了自己所想繼續停留的意義。

  但是自己卻不知道,那樣的意義所帶來的結局到底會有多少屬於自己的畫面,自己在人生之中的角色會起了怎樣的變化。

  鞦韆的橫桿又再次降下了重量。

  橫桿下持續搖擺的聲響,從一開始也沒有停歇,沒有間斷。

  女孩在雨中哼唱著自己才聽的懂的兒歌,上下擺盪的幅度越來越大,畫出了詭譎半圓圖形。

  雨中,除了小女孩的身影。

  還有兩道……

  搖擺無助的長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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