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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暗坡處的數人眾

 

  在陰霾之下,三道人影走下人行道後快速穿越馬路,身後的車水馬龍因為交通號誌的顏色變換再度按下播放鍵,他們停駐在這處臨海小鎮與通往市區的交叉口。男人低頭用溫柔的神情俯望身旁的兩人,他身上披著黑色西裝外套與灰色襯衫,色調一致且平整的裝束,使整個人顯體面與端莊。皮鞋接觸地面的聲響催促身旁兩人必須前進,其中一名矮小的身影似乎正處猶豫不決的狀態,他的臉色有些膽怯也顯得興奮,又驚又怕的情緒使他微微顫抖,站在後方不遠處的女性拉住他的手後給予對方勉勵的笑容,男人將紳士帽沿壓低,不再繼續邁步向前,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令身旁兩人一時感到不解。

  正因這名男人的帶領,他們才得以來到這裡,此刻他們不解男人逕自解除領路人職責的理由,但似乎也想起他們也不過是聽取對方口中述說的某個真相,才決定毅然動身,所以對方只是給了他們面對真相的機會,而選擇前進的他們不該指責男人為何不跟自己走到最後。

  男人宛如耳語般在兩人身旁說明自己無法再前進的理由,比照他在兩人面前展現的身份,說服也解開他們心中的疑問。他們從男人手中接下抄有目的地地址的紙張,感謝男人的帶領,最後目送對方離去。

  空氣中的濕氣越來越重,這對母子相視一眼後繼續他們的旅程,這段在多年前本該延續下去的故事情節,終於在命運的允許之下再次被翻閱,他們選擇用平靜與釋懷的心迎接結局的到來。不過,他們也沒料想到,這樣的決議並非完整結束的契機,而是即將面對一場怪異、絕望與悲傷的轉折。

 

 

 

 

  「白夜……別跟我說什麼怪力亂神的東西真的存在我們之間,如果真是如此,那就不在警察的業務範圍內了。」坤隆的話透漏此時自身感受到的荒誕與不安,荒誕當然是指一直秉持科學辦案的信念,不安也因害怕這樣的想法或許真的被眼前的惡童所顛覆。

  「老同學,你的擔心顯得多餘了。因為那也不是我可以去解決的,再說,若真的有什麼東西存在我們之中,那任何理論跟邏輯根本是無用武之地。」

  「白夜,這就是所謂的『人格分裂』吧?」坐在沙發上的白色鬢狗提出自己的觀點,只見對方輕聲一笑,接著態度從容的展開自己的演說。

  「『彷彿人格』跟典型我們知道的『人格分裂』並非相同的病症,雖然在臨床上它們有部分與根本上的相同之處,但不能用其中一個的解釋去概括另外一項解釋。它們的症狀類似,不過又非以同樣的引發點跟後續效應來佐證,要用比較簡單的解釋來說明的話,前者在於『學習』與『模仿』,後者則是『分裂』與『獨立』,兩者同樣的病症皆會出現『主要人格丟失』的現象,但前者的記憶有絕對的連貫,後者有時是非連貫性的記憶片段,甚至會出現多重空白記憶。

  人格分裂可被稱為多重人格,後又稱為『解離性身份障礙』,跟較接近單純精神分裂症的『彷彿人格』有一定的差異。

  多重人格患者的每一個人格是穩定、能夠發展完整、擁有各別思考模式和記憶的。分裂出的人格能有不同的性別、年齡、種族,甚至物種。他們輪流出現控制患者的行為,此時原本的人格對這段時間是沒有意識也沒有記憶的。分裂出的人格之間有些會知道彼此的存在,他們甚至可以內部溝通或進行內部會議。另一種情況,人格並不會察覺彼此的存在,這會導致嚴重的『時間遺失』現象。通常在此分裂現象開始時,原本的人格並不知道『他人』的存在,所以即使患者發現自己的記憶有截斷情況時,也無法知道自己已有多重人格,也有一些嚴重的病例:原人格「沉睡」十多年。但分裂出的人格中,往往會有一個是知道所有事的。事實上,很多所謂的鬼上身現象,其實可能都是解離症來的。另外,多重人格患者的記憶斷層有時也會伴隨著強烈的頭痛。

  他們每個人格的性格與愛好,跟主人格皆會有差異,例如如果主人格的性格樂觀,產生出來的新人格就是個悲觀論者。人格們有各自的記憶、人生、姓名、嗜好、秘密等等。患者將引起他們痛苦的記憶與活動,進行壓抑並且從精神層面解離開來以保護自己,但也會因此喪失自我的整體性與意識,患者的性格多半敏感多疑,容易產生羞恥感。

  各位注意了,無論是剛才提到的彷彿人格還是多重人格,他們的起始原因多發生在幼時或壓抑自身不堪的過去與痛苦所產生。雖然這是他們自我保護的行為,但圍繞在內心的外牆也將會使自己更加黯淡,最後甚至消失,導致連一開始究竟哪個是真正的自己都會忘記,產生巨大的混亂與人格崩潰,不過彷彿人格卻不會有如此嚴重的後果。

  即使彷彿人格患者多疑又顯得自卑、羞恥,但只要不觸及誘發其想起那些痛苦片段,他們的性格是相當穩定的,自身價值的崩潰是壓垮他們的最後稻草,而這根稻草也是令他們尋找『新的人格』的開始。並且是透過模仿、學習及揣摩而得到。此類患者的社會適應能力相當強,不同於多重人格的記憶障礙,他們身上的技能與記憶都具有連貫性,所以即使出現『交換』的現象時,也不會有『時間遺失』的情況發生。揣摩的對象大多屬身邊認識的人,或者利用特別方式習得該名人物的特性,用來當作披掛在身上的保護傘,等到這個人格被否定、崩潰時,他們會再尋找新的目標,建構讓自己生活下去的動力。

  不過,無論是彷彿人格還是多重人格患者,他們最後往往會丟失最初的自己,他們異於常人的學習能力,還有不同的興趣與技能使自己異常優秀,但也可能無法適應而出現多重障礙。他們的個性會生成強烈的自我保護慾,甚至最後不惜傷人,演變成十分兇殘的行為。他們是菁英同時也是魔鬼,他們想離開人群,卻又不得不依賴人群。隱藏在內心中最深層的秘密,使他們有時甚至覺得不用有人了解,因為已經有『一群人』已經活在自己認知的異度空間中了,只要自我理解、內部的群體共享、分擔就已足夠。

  聽得啞口無言的小陳一臉茫然看著白夜,用含糊不清的口吻說出如此長篇大論之中,真正想指出的事實:「所以說……那些曾經存在南燕華身旁的親人、朋友,都有可能……不對!應該說,現在南燕華這個人格,根本就還沒出現在眾人面前。」

  經小陳如此一說,所有人目光立刻落在帶著邪魅微笑,坐在餐桌旁的男孩。這名才就讀國小的學童,確實在不斷展現異於常人的理解跟溝通能力,那樣條理清晰又帶有隱晦形容的詞藻,甚至連一般的大人都有可能說不出口,但向家夫妻卻沒有再開口,並非他們本來就知道這孩子的狀況,而是根本不知道在他們眼中的「向人延」,原來不過是南燕華扮演的某個角色罷了。

  「可是,白夜,彷彿人格是不斷透過『變換』來更新自己的外在人格吧?你解釋的這些我現在可以知道,過去向人延口中的顏均耀根本就是不存在這世界的孩子,甚至連他自身都是被偽裝的身份。若非提到縛黑山事件,警方也不會仔細去查或警覺過去的顏均耀跟向人延的殺狗好友是同一人,也可以說,我們所有人都被外在那些聳動的犯罪事證遮蔽雙眼了,然而無論是殺狗兇手還是夜鸛鬼,竟然都是根本不存在這世界上的東西,是被有意製造出來的假象與人物,我想高芥誠在跟蹤向人延的時候,也察覺到這一點了,所以才會留下那封令人不解的簡訊。但正如我剛才提出的疑問,如果南燕華透過不斷替換新的人格來偽裝的話,過去的人格應該不會繼續存在在他的體內或記憶中吧?這也呼應你所提出『遺失最初人格』還有最終將會使之崩潰與不存在的敘述,那如此一來,也算在彷彿人格之中的範疇嗎?」

  「正如我所提到,彷彿人格就算更換了新人格,過去的記憶還有技能也會留在主人格的體內跟腦中。別忘記,這類患者是透過不斷的適應與學習,在得到新的陌生人特質後加諸在自身原本的本質身上,然後稍作改良與演進得出一個新人物。那名人物會接近新模仿的對象,但即使能夠模仿的微妙微肖、思想相同、能力接近,依然不會丟失原本存在體內的東西,所以絕大部分時間他們處在高度緊張與壓抑的狀態,那樣的壓抑長期下來會使內心真正的自我被封印,在實行新人格行為特質的習慣久而久下,的確會使原本的人格扭曲,最後找不回真正的模樣,如果這時候的表面人格瓦解或受到打擊,找不回的人格因無法撐起本人的精神意識,最後會導致崩潰而陷入癡呆的狀況。

  這樣說的話或許你們可以更加明白,就如同在一疊不斷往上累加的資料上,必要時抽出其中一疊放到最上頭,但剩下的並不會消失,只會離一開始跌在最底下的資料越來越遠,最後可能認為其不必要就把它丟棄,因為大量的資料會超出收納空間的負荷,必須做出適當的取捨。」

  白夜走到南燕華身旁,露出興味十足的微笑,並說:「而且,我在燕華小朋友身上,看到另一個有趣的現象。」

  陳坤隆看得出來,這是對方見到自己感興趣事物的笑容,雖然在聽完白夜的解說後,稍微理解南燕華的心理狀態為何,相信所有人也知道這名在南家家訓教育下的學童,為什麼會在心中產生如此複雜的陰暗面,但總讓他感覺似乎還差了某樣解釋,才能夠真正完全說明這個孩子真正的內心究竟為何。正如劉彥博剛剛提出的疑問,南燕華是近似彷彿人格的患者,但卻不能用彷彿人格的病因完全概括案例。

  「燕華雖然是彷彿人格的患者,但只有滿足他心中決定的某些條件的對象,才能讓他完全習得對方的特質、思維與專長,所以如果就我們單方面口頭想要說服南燕華重新掌控這具身體的主導權,可以說是不可能的。」

  「嘻嘻嘻……老師說得沒錯。如果我們都還活著的話,燕華是沒辦法完全拋下顧慮,替換我們在世上的位置。不過,卻他似乎也想將我們一直安置在心中,想要藉此取代他自己一樣。」

  「都還活著?莫非,人延早已經……」向人敏此刻終於開口,不過是夾帶驚恐莫名的語氣。他的確否定白夜跟南燕華的說法,因為顏均耀的確是現在已經不在世上的活人了。

  「向先生,你先不要激動,不過燕華說的也是事實。他能夠模仿的對象,是不會繼續還活在世界上的,所以不知道他會學習多少人來充當自己的表面人格,這將會是我們很頭痛的問題。然而,卻也能夠大致推出對方大概可以在同一時間內轉換幾個人格。依照從一開始跟我們對話到現在的情形看來,潛藏在燕華身體內的有顏均耀、南繭華、向人延跟南燕華,不對……因為燕華此刻還鎖在他的心牢中,所以以目前身邊最常接觸又已經是死者身份的人話,那就是被發現在海邊小屋,那具被食屍鬼啃食的屍體了。聽說他是向人延同校的同學,最後是在高芥誠刑警跟蹤下,被顏均耀殺害棄置在小屋內。若非熟識的朋友,應該不會在夜裡被比自己矮小的人物襲擊、重傷最後死去吧?如果在放學時間擊暈對方,又可能出現被他人目擊的風險,所以剩下除了在夜裡偷襲對方,就是約出他在某個地點,加以凌虐殺害了。」

  「嘖,沒想到連這個都被你猜出來了,白夜老師真不是泛泛之輩。所以現在是要我交出燕華的意思嗎?你是否已經知道,燕華曾經什麼時候出現在眾人面前過吧?」惡童惡狠狠瞪著眼前的男人,男人雙手插在口袋,靠在一旁的餐桌前不為所動,面無表情接下對方的問題。

  「最初,應該是在主動告訴高警官跟坤隆有關火迷宮一案相關情報的時候吧?從一開始我們與你接觸到現在,除了顏均耀的兇暴、向人延的懦弱,接下來就是你──南繭華的守口如瓶了。若真的會想要跟我們道出更多情報,心中帶有渴望被救贖與注目動機而行動的,就只有現在被你關在心牢中的南燕華,也就是你弟弟。不過,你們真正的囚禁卻跟南家的縛絞牢差了十萬八千里,你們不過是燕華從記憶延伸出來的人格,擁有真正意識支撐你們的是現在在體內的他,所以你的這些動作、記憶、對話、思考,說穿了也不過是燕華行為的一部份。南燕華,你並非無意識以這些人物的名字來駕馭現在做出的任何事情上,只不過是你自己不想承認,覆蓋在身上這些厚厚的繭是你自欺欺人,不斷壓抑自己、關住想要保守內心秘密的自己、克制真實情感的自己的所有寫照。」

  「哈哈!但是你不也說了,光是這類似激將與游說的說詞,都無法將燕華真正的人格挖出到表面來嗎?所以你現在在我面前說的一切,也不過是紙上談兵。我知道你想拯救這具身體的真正人格,想要我面對真正的自己,那個傷痕累累的自己,但我們這群亡靈是你必須除去的第一道關卡,不對……」南燕華突然一個轉身迅速鑽入桌底,最後他出現在廚房,手中抽出放在櫥櫃下的菜刀,充滿警戒的神情,使人見狀只得按兵不動。

  「人延,你到底在幹什麼?」

  「老婆,冷靜點!」

  向家夫妻果不其然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激動情緒,失控的妻子被身邊的小陳還有丈夫攔下,在廚房揮舞刀具且大聲嚷嚷的孩童,無論是外表、言行還是對照跌坐在地上身心崩潰的父母,都呈列強大的對比,原本該逐漸走向崩解的家族成員,最後卻成為將養育自己多年的父母率先推入深淵的推手。

  「如果我這樣做,很快就結束了吧?我想燕華是如此希望的。當初在那座囚牢裡面也是這樣,我可是最先與他接觸的人啊!」此時身份突然轉換成兇殘的殺狗兇手顏均耀的他,將刀尖對準自己太陽穴,距離眼看差不到幾公分,這幕令眾人不及反應的場面,在不過數秒鐘的時間內驚駭上演。

  「白夜,接下來該怎麼辦?」陳坤隆焦躁看著身旁的上司與同學,白色鬢狗似乎正思考應變對策,而推理作家則是一臉嚴肅的緊盯對方,不過他卻也同時在等待那名能夠扭轉局面的解鈴之人到來。

 

  一陣門鈴的聲響,打破向家此刻的緊繃氛圍,下頭的雨再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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