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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替活人領路的食屍鬼

 

  門鈴聲並沒有因此間斷,配合上窗外嘩啦的驟雨,都在這場對峙的緊張戲碼裡成了惱人的噪音,雖然可以看出緊握刀柄的細小手臂在半空中顫抖著,但眾人仍不敢大意接近,只怕連串而來的外來影響,激發對方的不穩定情緒真的在反應不及的瞬間手刃自己,如果是此時被殘酷人格顏均耀支配的話,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玩笑話就可以帶過。

  「我現在真想知道是哪位不長眼的傢伙,在這時候來拜訪,而且連外頭的同仁都沒有阻擋!」陳坤榮煩躁的大聲嚷嚷,這個牢騷卻被一旁的推理作家應聲打斷。

  「老同學,我敢保證你不會後悔讓他進門的。」

  「白夜,聽你說得如此從容,好像這時候的訪客也在你的安排之中?」

  面對身旁白色鬢狗的提問,年輕男子輕笑一聲,在伴隨再次響起的門鈴聲後,示意現場的某人去開啟門扉,準備迎接這突然造訪的不速之客,但也因為得知這是白夜的刻意安排,所以質疑同仁放行來者進入此處的疑慮也瞬間消除了。

  「夫人……現在的情況有點混亂,雖然妳目前的心緒尚未平復,但可能也……

  「坤隆,我要的是你代替這家的任何人去開門。」

  面對白夜突如其來的指示,陳坤隆差點罵出聲來,他萬萬沒想到就連迎接賓客的人選,這男人一開始也決定好了,不過為了避免引發另一場鬧劇,一旁的小陳連忙打圓場且奔出客廳,代替前輩迎接來者。

  也在此同時,前不久進入向家屋內許久未有動靜的幾名鑑識小組人員,從洗衣間的方向走來,在目擊眼前不敢置信的情況後,紛紛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還真是多起突發狀況的巧合連發啊……」劉彥博離開與惡童對峙的第一陣線與陳坤隆交換位置,隨即來到鑑識人員身旁,探聽交付給對方勘查的結果。白夜則用眼角餘光觀察到劉警官滿臉驚訝,那神情跟自己所預料的相去不遠。

  「劉警官,所以我一開始就說過了,你想要找到的東西並不在這裡。」目送鑑識人員的離去後,推理作家帶有些輕蔑的語氣說著。

  「我想比起我們兩人的較勁,還不如先解決眼前的窘境吧!」

  在觀看向家夫妻與惡童的親情喊話,所有人可以感受到身為多年一直陪伴在身邊,卻對自己孩子了解不多的無力與哀傷。向夫人的眼神空洞,宛如是在汪洋中想要抓住最後一塊浮木的遇難者,而緊抓住對方身軀的莫過是極度不捨的丈夫。

  向人敏內心此刻百感交集,或許他心中多少參雜多年至今已經完成保護這名孩子的使命,還有讓向家得以延續的任務,所以開始在腦中選擇究竟是否要放棄眼前這名不定時炸彈,讓他繼續擔任向家的成員。然而,就算如此,這名也是自己過去同學的孩子,加上多年間已建構深厚的情感,這點就如同那時候的抉擇令他痛苦不堪。

  沒錯,就是在他決定放棄自己的親身兒子向人延那時候一樣,而對方好像看穿自己的想法似的,道出夫妻倆一直不願面對的那場悔恨,因為那是一場連鎖反應至今的因果,即使是一開始不知情的向家女主人也無法倖免,這亦是他們在這場混亂剛開始時,一直不發一語的原因。

  「如何?是否考慮要放棄現在的我,就像當初你們放棄向人延一樣?」擁有多重身份的年幼孩子,發出與與自身年齡違和的可怕笑聲:「反正為了讓家族得以延續,或者是為了家族的優良傳統,孩子都是家史、體制、社會跟大人眼中價值觀的可憐犧牲品。無論是過去的南家、現在的向家、顏均耀的親戚,孩子如果遵循大人們所安排的道路就是可造之材,存有自己獨特的想法就是叛逆與特立獨行,最容易生出怪物的地方,往往伴隨人們認為最應該理所當然的一切。所以有人除了要迎合外人,他們在家庭裡卻也不能做自己,在搭起民主旗幟的溫柔關懷之下,卻是夾雜懷柔手段的獨裁,若是到最後不如自己所想,就算是身為人類的大人也只想到保護自己,孩子會像用過的衛生筷丟到垃圾桶。而在不斷的高壓、填鴨式的教育下,產生出來的扭曲思想、行為後遺症,最後也是孩子們要去承受的。我們成了白老鼠,卻還要感動流涕的感謝你們的慈悲造就了我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謝,其中也夾雜了對無法挽回的青春歲月的悔恨,孩子可不是要代替你們實現夢想的道具。」

  「白夜,你跟我說……為什麼一個才十歲的小學生,可以講出這種足以拿上議會批判的譴責說詞?這難道也是在南家高壓教育下延伸出來的產物嗎?」坤隆又驚又怕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現在的小孩本來就比較早熟。」白夜嘆了一口氣。「況且南燕華本來就天生存有彷彿人格的特質,他的學習跟理解能力是我們難以想像的,加上如果他接觸的人物本來就不簡單,迫使他的思想提早接觸現實面也是有可能的。所以在這裡也可以看出一個結果,南繭華應該是名思想扭曲的奇才,只是不能被南家大家長所接受罷了。這名南家第三代的二子,想必也是他們不敢承認,也不敢接受的存在吧!而且,如果依照歲數來推算,南繭華目前的真實年齡大約是高中生,精神年齡更不用說了,雖然對方沒有接受縛絞牢的洗禮,但肯定有受過什麼大刺激。」

  「大刺激?」坤隆腦袋隨即一轉,驚呼道:「白夜,你說南燕華只會學習已經死去之人的特質對吧?所以南繭華現在……

  「其實這還很難說,因為目前我還有些無法確定的部分。」白夜隨即抬高音量,對在場所有人叮嚀道:「現在請各位別把眼前的南燕華當成是一名國小學童,可別忘記他的精神年齡跟才能吸收了不少人,其中南繭華的精神年齡更已經超過高中生的範疇,所以就當對方是名思想扭曲,自以為看透現實面的青少年吧!」

  「白夜先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還想要繼續刺激他的情緒嗎?」向人敏臉部極為扭曲,並對對方這番話提出抗議。

  「彷彿人格患者在被否定後,精神面會轉為凶暴,如果依照理論跟案例來判斷,傷人比自傷的比例還高吧!可別忘記現在是喜歡殘殺流浪狗的顏均耀在表面保護著他,前者的可能性又更加提高了。曾經就有彷彿人格患者最後被逼到殺人的案件,如果不想依我剛才所說的假設去應付對方的話,那也可以當成對方是頭失控的野獸,現在我們只要等時間過去就對了。」

  「什麼等時間過去就對了?你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嗎?」坤隆捶打身旁口不擇言的男人,整個人已呈現蓄勢待發的預備姿態:「你還是先別說話,等我們這些技術組來表現吧!」

  「所謂等時間過去,是指現在進入向家的訪客嗎?」

  在白色鬢狗語畢後,可以聽到玄關的大門被關上,一陣腳步聲自長廊傳來,在這期間拿著刀子的南燕華,似乎禁不起白夜的刺激,發出情緒激動的咆嘯。

  「很好,這就是你們想要看到的結果吧?」站在流理臺前的惡童,突然高舉刀械,對準自己的腹部準備刺下同時,劉警官一個箭步來到對方面前,徒手抓住他的手腕,但對方卻隨即放手,利用這空檔用左手撿起刀子,用力朝對方的身體劃去,這使人措手不及的狀況,令老練刑警差點掛彩,但他仍沒放掉對方手腕。就在即將再度上演纏鬥戲碼時,南燕華手上的刀子突然滑落地面,發出與地板撞擊的清脆聲響。

  「啊啊啊啊啊啊啊──」

  除了白夜,眾人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向家夫妻在看到此時站在客廳入口的來者時,馬上意會到推理作家一開始提到的安排究竟是怎麼回事了,這個情況也讓他們心跳漏了一拍。

  一名身穿藍色洋裝,臉上依稀可見歲月痕跡的中年婦人,身邊牽著一名約莫就讀國中年紀,身穿市內中學制服,留有一頭短髮,跟帶有嚴肅神情的男孩,他們與南燕華中間隔著眾人,使失控的場面出現微妙的轉變。

  「如果可以,我還真不想再見到這些人,但這條命運的繩結,終究還是要由我們自己來解。」少年面無表情的說,身旁領著自己前來的婦人隨即對眾人做出自我介紹。

  「各位好,我是徐琴娜,在身旁的是我的孩子,名字叫徐人延。」

  在聽聞婦人的自我介紹後,原本還不在狀況內的坤隆馬上察覺這場的臨時會面,原來是別有洞天的謀略,一旁的向家夫妻果然在看到少年的當下,目瞪口呆到說不出話。

  「白夜……原來你跟那女人商量的就是這件事啊!」

  坤隆恍然大悟轉向身旁的男人,但卻發現白夜臉上有著不尋常的神情。

  「怎麼可能……你竟然還活著?」

  提出這句質疑的是前不久還手持刀械的惡童,此時只見他跪在廚房地板上,看似痛苦的用手按住額頭,可以看出全身已經佈滿汗水。

  「誰……能來解釋一下是怎麼回事嗎?」小陳眼看情況混亂,腦袋已經快要放棄思考,不過卻是由另外一個人來替他解答。

  「這就是夜鸛鬼事件計畫中,白夜你所提到的突發狀況嗎?」白色鬢狗瞇著雙眼緊盯來者,談話對象卻是對著推理作家。「顏均耀成了南燕華,南燕華成了向人延,但真正的向人延卻失蹤了,而這場失蹤卻不在計畫之中,是向人延自己逃出縛黑山跟縛肢村的。」

  徐人延冷笑一聲,環視眾人後將目光落在向家夫妻身上,用輕視的口吻說:「是啊……這一點我的親身父親是再清楚不過了對吧?為了貪圖南家的贖金,不惜把在校園中被排擠,已經沒得救的親身兒子放棄的我的父親。」

  向人敏在聽到親身兒子對自己如此數落後,整個人幾乎崩潰到抬不起頭,豆大的汗珠不斷滴落在客廳地毯上。

  「沒錯,那時候我是逃了,但也因為我的逃走,才可以讓我展開全新的人生。你們看到也了吧?」徐人延在面向眾人說出這些話後,轉頭惡狠狠的瞪向拋棄自己的親生父母並咬牙切齒:「多虧了你們,我才可以在逃出縛黑山,並在跌落山道在幾乎快餓死的情況下,遇上我現在的養父母。他們可跟你們不同了,雖然是比過去的我們家還富有啦!但他們可不會因為我的過去,或者任何自己無法接受跟負荷的孩子處境而放棄他。因為他們不是沒有自己的小孩,在我們家中還有一名年幼的妹妹。不過,我也能夠理解你們為什麼會打算將我放棄。」

  「人延……媽那時候並沒有這種想法,是被你父親蒙在股裡的。」蘇雯堇用微弱的氣音替自己做出辯駁,陳坤隆在此時不禁發出嗤之以鼻的不屑,那是目擊人性醜陋面的無聲斥責。

  「其實就像看著那些被欺負的同學,自己卻選擇視而不見的旁觀者一樣的道理罷了。那身為親身母親的妳,為什麼這幾年來沒試著找過我呢?妳肯定也沒回過縛肢村吧?這一點妳就別想撒謊了,因為就連我這名被遺棄的孩子,都還奢望哪天回到村子,可以用這張全新的臉與你們相認。只不過隨著一次次回鄉的失望,證明我的想法太天真也錯了,同時也知道你們在那起綁架案後不久就離開村子,在南家么子被夜鸛鬼綁走之後。要不是聽聞某個人的轉述,我也不會知道夜鸛鬼神隱綁架事件根本就是一起陰謀。是啊……而且其中一名謀劃人,還是我自己的親身父親呢。」

  面對徐人延的一番控訴,在場的大人不願干涉、也不可干涉,因為那些東西是擺在眼前血淋淋的事實。只是在從一名被親身父母遺棄的孩子口中講出,是多麼的慘忍與絕望。想必少年一次次的失望中,經歷過多少有如利刃劃在心臟上的痛處,那種痛卻不像燒傷可以利用手術痊癒,是永遠擱在心中的陰影。

  「而你,就是所有事件的罪魁禍首。」

  徐人延無情的指向跪在廚房冰冷地板上,人格已經開始瓦解的南燕華。可以看出惡童因為向人延重新站在自己面前,所以一直認為對方死去的事實被硬生生推翻,解離了一部份人格出現了連鎖反應的牽連,使他的情緒變得更加不穩定,距離逼出真正南燕華的時間也逐漸逼近,這同時也是白夜的計策,更是應證推理作家剛才所說:南燕華身體中人格的真實年齡跟精神年齡加總,已經超出他們的想像。

  不過一直保持沉默的白夜,此時卻只在意一件事情,因為應該帶著徐姓母子前來向家的真正委託人並沒有出現,所以他突然對著站在少年身旁的婦人做出提問。

  「徐女士,我想知道是誰帶你們來到這裡的。」

  「誰嗎?」婦人眉頭緊皺,想起跟那名領路人的約定,隨即搖搖頭:「關於這點,我可能無法透露。」

  「沒關係,那我知道了。」白夜在說完這句話後立刻離開客廳,用很快的速度跑出巷弄,接著轉過盡頭跑到臨海社區的大街上,那裡正好是跟市區交界的路口,也是帶領婦人前來之人最後停留的地點。

  「喂!白夜,你是突然發什麼神經?」

  推理作家停下腳步後,身後傳來急促的追趕。不用細想也知道是見自己的不對勁,而起身追來的老同學。「現在不是我們離開向家的時候吧?那局勢難道你想留給劉彥博跟小陳善後嗎?」

  「老同學,有關向家的過去,南家么子跟向家親族的糾葛已經結束了。雖然我不清楚南燕華是否可以依照這樣的方式將他逼出表層意識,但至少向家夫妻不會真的讓他處於完全的精神崩潰狀態。只是那名將他們兩人帶來這裡的領路人,卻是我出乎意料的人物,如果我的推理沒有錯的話,現在找出他,是我們最靠近高芥誠刑警所在地線索的機會。」

  「什麼?你說找出那名領路人,也可以找出我那名失蹤的同伴嗎?那你的意思不就是說……」陳坤隆也跟著白夜不斷在四周的車水馬龍還有行人中找尋那名人物的下落,即使腦中沒有清楚線索的他,現在就像隻無頭蒼蠅。

  路口的行人穿越號誌由綠轉紅,行人們紛紛自馬路走避到人行道上,路上的車輛再度被按下撥放鍵,就在這時候白夜拍了一下仍在東張西望的坤隆肩膀,對方馬上循著同伴視線,將目光落到對面人行道的某位人物身上,而恰巧對方也正與他們遙遙相望。但在白夜眼中看來,對方也早已經知道他們早晚會來到這個路口找尋自己。

  冬末的寒意被射穿烏雲的微弱陽光沖散,雨停後的空中隱約閃現彩虹的軌跡,站在遙遠彼方人行道上的那名神秘領路人身上披著黑色西裝外套與灰色襯衫,色調一致且平整的裝束,讓他完美的融入人群身影中。

  這名身材高瘦,身高將近一百九十公分的男人,兩手插在外套口袋中,像一尊文風不動的人偶杵立在那並與白夜四目交接,只是因為距離太遠,無法讀出對方臉上此刻帶有的真正情緒還有模樣,在約莫數秒後,男人用帶著黑色手套的右手壓低紳士帽沿,然後很快的消失在人群之中。

  「白夜……他逃走了!」坤隆慌張的想要急奔橫越馬路,打算將那名神秘客手到擒來,卻被一旁的老同學給制止。

  「我們跟他遲早會再見面的。」白夜露出自信的微笑說:「替活人領路的食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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