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小惠與桐子
啪嘰一聲，火光乍然閃現後，煙霧裊裊無聲升起，橘黃色街燈如各個垂首沉思的賢者。疲軟無力的夜半城市街道，店家鐵門關上及稀疏行人的交談聲時近時遠，在路上稍縱即逝的車燈偶而呼嘯而過，渾身帶滿酒氣的中年男人雙手放進口袋，微微縮起身子躲避初春殘留的寒意。
兩道影子逐漸拉近，無法穩健行走的警官跟上等待他的身影，他微微抬頭露出有如即將不久於人世的神情看向同伴，接著緩緩張嘴吐出一口口臭與酒味夾雜，令人作嘔的氣味。
「看到伯父還可以點菸，那我就放心了，唔……」秋時看了看手機顯示已經晚上十一點，然後努力深吸一口氣，將即將爬上咽喉的反胃感再次下嚥，用接近冷血的語氣說：「伯父，計程車等下就會載你回去了。」
「果然是這樣啊……果然我還是被你拒絕了，我是如此的想要到達那裡……進入你的房間……」
「別進行那會令人誤會的對話好嗎！」
秋時無奈的抓了抓頭，經過昨晚跟今天，被這對不按牌理出牌的父女折騰後，現在是他好不容易能夠得到解脫的時間。說實在話，他真的是疲憊不堪了，在他順便點開手機訊息，看到責任編輯退他新單行本文案之後，這感覺又是更加強烈。
「好像是這樣，恭喜你合格了，謝秋時先生。」夏蒔勉警官突然站直身子，揮揮手表明自己尚未醉到不省人事，在又走過一盞街燈下的陰影後，這名中年男子便不再前進。
「要送你到這裡就好了嗎？」秋時因沒聽到腳步聲，疑惑轉頭回望男人，看見些許菸蒂的火花掉至地面。
夏警官點點頭，一樣力不從心的開口：「秋時，我的女兒就拜託你了。」
「不，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男人將剩餘的菸蒂彈入水溝蓋內：「請原諒我這名失格的父親，現在能守護在她身邊的大概也就剩下你了吧。今天這場聚會其實我看得出來，撇除小惠自己對案件的興趣，倒不如說她最想聽到的是你的想法，如果將以上這些都先排除的話，其餘對她來講都是迫於無奈的接受。」
「伯父，你醉了，趕快回家休息吧。」
秋時面對警官帶著醉意又毫無邏輯的發言感到不以為然，聳聳肩後說聲「晚安」後，便轉身準備繼續向前走，但在走沒幾步後，又因對方的話而停下。
醉男靠在路燈旁，眺望遠處逐漸接近的計程車，拉近的燈光將他整個人壟罩在內，這短短一分鐘的時間裡，那帶著滄桑、誠懇又沉痛的語氣使秋時感到震驚，同時也解開了在他心中，這數天來一直盤旋不去，偶而出現像是在提醒他不可忘記的疑問。
待他回過神來，車子已經離開，留下殘留菸味迎面吹拂而來的風。
回到家已經接近午夜，以平常的時間來講，現在正是秋時活動的高峰期，但此刻他只極度想念那柔軟的床，還有浴室裡的熱水。
因為跟著夏警官喝了不少酒，他昏昏沉沉的打開宿舍房門，在門口仰望天花板呆滯了幾秒後走入房內脫下外套，接著他猶豫是否在今晚快速把新文案給補完後交差。
「對了，因為明天早上可能會晚點起來，所以冰箱裡面有我買的一些麵包還有牛奶，別忘記起床一定要吃喔！」
「好。」
「另外，錢先生這週六要加班無法赴約，而早上我也有工作要忙，不過大概午後就可以跟你在目的地會合了，我幫你在手機設三個鬧鐘，記得別遲到喔！」秋時放在桌上的手機被拿起。
「好……好你個好賢慧的老婆！我就想說為什麼燈會亮著，原來是妳這女人給我跑進來啊！現在這有如新婚夫妻的自然日常是怎麼回事？給我說清楚！」秋時的腦袋因為眼前莫名其妙的狀況，疲憊還有醉意瞬間被掃到腦後，整個身子捱近不知道何時就已經在他房內的不速之客，當然，這名人物就是隔壁的那位房客。
「你還敢說！這麼晚回家還渾身酒氣，是跑去哪裡跟哪個女人鬼混了？」夏惠桐鼓起腮幫子，很明顯是在鬧脾氣。
「是喝了點小酒，不對！我是在問妳為什麼能進到我家？」差點整個人要暈過去的輕小說作家，在這時趕快看了看門窗，然後更感到不可思議了。「我窗戶跟門明明都鎖起來了啊！」
只見有如鬼魅般出現的學姊，這時面帶賊賊的微笑，拿起並搖動手上那串金屬物品。
「秋時學弟，我說你也太不小心了，怎麼能把備份鑰匙藏在浴室的空肥皂盒裡呢？」
「我才想問妳，什麼時候去那根本不會有人想到的地方翻出這把鑰匙。」
「誰叫我起床時，你整個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滾到床底下，還呈現完全睡死的狀態，想說以後我應該會常來打擾，所以姑且找看看這裡有沒有備份鑰匙呢。」夏小姐目光閃耀著激動光芒，雙手握拳。
「妳忘記是妳強佔我的床好嗎？這根本是犯罪，別說得跟要攻佔政府機構一樣熱血！」被入侵民宅的學弟在語畢後，身子再次被短暫消逝的疲態襲擊，然後面無表情走到現行犯面前。
「學弟，對不起……好痛喔！別拉我耳朵啦！」
「對付妳這女人似乎只有這招最有效，今晚妳給我回到自己房間睡，學弟我整個快要折壽了。」
謝秋時完全不顧可憐少女的哀號，捏住對方的耳朵且拉著手臂，像準備將寵物丟置門外一樣，「可憐少女」則是夏惠桐在這求饒過程中脫口而出的自稱。
「你還沒跟我說剛剛是跑去哪了，這麼晚回來，害我好擔心……」
原本意志堅定的男人，因為對方這突如其來的示弱語氣而僵在原地，當他準備將因此躁動的靈魂拉回身體時，被一股強大的撞擊壓倒在床沿。
「嘿嘿！沒辦法啊……晚上我不是說過，最近可能還會再來打擾一下，因為那事件給我的陰影尚未消除嘛！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你還打算繼續捏我的耳朵！都紅起來了啦！」
「女人，別以為壓在我身上就能贏我！這個理由我當然知道，但就算是警察也不會接受這如同鬼話連篇的入侵民宅說法吧？還有，晚上的會議中妳不是也有聽到，是夏警官找我在會後喝酒的，那是男人的浪漫，我沒有妳口中說的什麼外遇好嗎嗎嗎嗎……」正當秋時在提出對方的罪證，還有解釋根本不存在的外遇時，沒想到對方竟然也用同樣的手法給予還擊！
「學弟，不捨得我回去的話就哭出來啊！學姊我今晚會一直陪著你的。」
「妳這胖子先給我從身上離開，我會哭是耳朵快被妳拉斷了！」淚流滿面的學弟突然腦中閃過一個疑問，然後放開對方後開口問道：「妳說明天又要集合？是準備去哪裡？」
「喔！」學姊也鬆開了手，但依然整個人坐在對方身上。她抬起頭想了一下後回答道：「秋時，別忘記我們還沒到案發現場調查喔！明天剛好是假日，在等我忙完手上的事後，午後吃個飯，一起前往錢先生住的那住宅區吧！耶！」
「耶什麼鬼啦！這件事我怎麼不知道？妳又擅自給我亂下決定了對不對？」殘酷男大生這次換用左手，捏住對方另一隻耳朵。
「反正你這懶惰的夜貓子，就真的打算當個安樂椅偵探助手不是嗎？華生，福爾摩惠我說有一場驚心動魄的冒險要展開了，你就應該隨時在身旁輔佐我啊！如果沒這樣，小說就沒有續篇了！」夏偵探不甘示弱的扭轉對方另一隻耳朵，兩人此時像爭個你死我活的猴子。
「反正妳最感興趣的應該還是那則數年前的都市傳說吧？因為今天晚上我根本就沒有去解開那則老眷村的慘事，所以反而讓妳對該處的地理環境，也就是所謂的案發現場更感興趣了對吧？」秋時坐起身子，咬牙繼續說道：「在會議中所提到的疑問以及線索，目前都會繼續交給夏警官他們去蒐證，還有，所謂的安樂椅偵探並不是不想查案，只想等線索到手解謎的人物，而是他們有本事依據那些資訊，去解開各式各樣的謎團。
另外還有一點，在會議中我也提到，現在我們小組中任何一個人都必須小心，不可隨便去案發現場調查，其中錢先生更是得處處留意，除了怕兇手已經知道他是非公開的目擊證人，從目前的線索也能明顯推論出，兇手就是住在該棟公寓裡的某一位住戶。」
因為偵探助手已經鬆手且開始正色的說明案情，可憐少女也一起把精神投入在談話中。
「兇手是一名知曉對面大樓，因為離奇自殺案的發生，不得不暫時停工的人物。建案短暫擱置這件事，並沒有透過新聞告知社會大眾，所以除了是住在當地的住戶，或是本身為工程相關的人員才會知道這件事，再加上，第一起命案的自殺者是該工程單位的基層作業員，是非擁有可以開啟公寓一樓大門鑰匙的外人，所以兇手是公寓內的某人這可能性更加大增，最後我才會提到目前小組內，除了夏警官以外的人輕舉妄動會是非常危險的事這項重點。
而且，可以看出兇手是明十分大膽的人，因為他竟然敢在對面大樓停工期間對第二名被害人下手，由此可見，這個人相當熟悉該社區的環境，還有得知工程延宕的情報，選擇附近人群活動的時間死角，將被害人帶到該樓層殺害。之所以會如此猜測，也是因為就算是認識的兩人，能相約在空無一人的建案大樓的高樓層內，不引起被害人警惕且赴約的可能性相當小，不過這些還是得等被害人的身份被正式確認後才能肯定，我在腦中假設，被害人前往該處是以『非正常』的方式前往的。
目前就針對這幾個方面：第二名被害人及工程單位的所有人員的身份、交友狀況、背景、路口監視器影像，請夏警官做更詳細的調查，相信幾天後就會得到我們想要的資訊的，對了！還有第二名被害人的解剖報告，這一點是我認為不可或缺的關鍵。」
「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要去調查的是數年前那起眷村慘案，說不定現在在那裡還會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吧？」夏惠桐從學弟的身上離開，整個人趴在床沿並用手搥打著，回首的眼神依舊閃爍興奮光芒。
「說得也是，妳不說，我倒是忘記這相隔多年的幾起事件之間的關聯性，在會議上我倒是忘記請夏警官順便調查這一點。」秋時對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惱。
「沒關係，那喜歡喝酒的死老頭，我明天再跟他交代！所以就按照我說的原定計畫前往嗎？」
夏惠桐從原本的眼神閃耀，此時轉變成整個人散發耀眼光芒，且臉上帶著滿滿的期待快速爬到夜貓子作家面前，對方則無奈的嘆了口氣，看來事情已成定局。
「好吧……如果是午後，又是兩個人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只是我們這兩個非社區住戶突然出現在那裡，一定會引來其他人的注意，所以還是要格外小心，特別是妳不要再突然給我失控了！」像是交代自己的小孩一樣，秋時用手點了一下對方額頭。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寫『跟青梅竹馬的戀愛故事』的秋拾老師，絕對會答應我的請求的！」
「妳這女人，不要一激動就隨便動手動腳亂捏人好嗎？」男孩因為對方突如其來的答謝舉動，整個人因為無處可逃而心跳加速，接著他突然想到一個也許能夠讓對方還給自己一個清靜夜晚的方法。
「小惠與桐子老師，該回房間睡覺了。」
「咦？」眼前的女孩突然停下動作，但因為是低頭的角度，使秋時無法看到他預料之中，對方不知所措的表情。
「所謂的明天早上還有工作要忙，就是指這件事對吧？老師。」原本言聽計從的學弟突然長出惡魔的尾巴與雙角，帶著奸詐笑容俯視被按下暫停鍵的女孩。「輕小說插畫繪師，小惠與桐子老師。一直以來我還以為是兩個人一起合作取的筆名，沒想到竟然是同一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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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身影在學生的租屋公寓下來回走動，然後這個人終於停下腳步，抬頭仰望某樓層的燈光，宛如那是吸引他目光的暗夜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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