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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刺青男

 

  放下手上的義式咖啡,久別一週來的期中考、趕稿地獄還有吊人樹一案,謝秋時在午後八時的今晚又來到貓涼庭,來到已經熟悉搜查小組聚會之處,店長替他準備的陽台特別席,在品嘗短暫寧靜與閒暇後,他靠在扶手旁觀看晴朗夜空下的城市夜景。

  即使白天吵雜又混亂的市容,一到夜晚,彷彿都被這一大片銀河桌布覆蓋成為另外一種面貌。把那些讓人無法接受或是切身經歷的現實一口氣洗去,利用大自然的巧手重新點綴成如夢似幻的畫面,如同常人所言容易忽略其中帶刺的美麗玫瑰。不過,人類的確是容易受眼前閃亮耀眼事物所吸引的生物。

  小歇的輕小說作家今晚並非一個人佔有這處特等席,所以他特地選在與對方約定時間點前半小時抵達此處。因為除了趁赴約之人到來前,他可以重新在此無病呻吟般的回味自己於這間店裡與其他人的邂逅,想起匆匆經歷的這些日子宛如一場難以忘懷的冒險。名為貓涼亭的這間店是一切原點,獨自一人停留的感覺,現在是如此珍貴。

  另一方面則是店長其實沒有那麼慷慨,願意放棄其他聚餐的預定,讓他一人享有這個獨立空間。

  讓思緒沉澱的短暫時光,在身後落地窗被打開霎那宣告結束。回過神的秋時沒有轉頭,因為他知道今晚前來的赴約者是誰。熟悉的對象透過言語交流就可以開始彼此間的談話,默契使他不用花費心思進行無謂的禮數。

  「抱歉來晚了,等很久了嗎?」

  清亮的年輕女性嗓音從一旁傳來,正等待對方的男孩手撐在下巴微微側頭一笑,不過這面對熟人所表現出來的從容,卻再次敗於眼前的畫面。就如同第一次於這間店門口與她的邂逅一般,那段他認為應該是美麗又完美的邂逅。

  原本的瀏海被深藍與白色花紋線條交織的髮帶梳綁起來,留下兩旁修飾臉型且帶有空氣感層次的鬢髮,後方稍微拉高的馬尾同樣以蓬鬆造型呈現,露出女孩乾淨好看的頸部。臉上淡妝在夜晚陽台微弱燈光照耀下更凸顯出朦朧美,配合她的微笑,使秋時再次愣在原地,一時無法移開視線。

  夏惠桐身上穿著一件藍白條紋長坂薄外套與淺黃上衣,下身是黑色短裙及長襪,腳踩著褐色短靴,即使是休閒的打扮,依然無法遮擋她令人眼前一亮的獨特氣質,在目光落到對方身上瞬間,確實會感覺像被施咒一般,不過這是與對方完全熟識之前。

  她將那本之前遺落在秋時房內,總是帶在身上的畫冊拿在身後,跟著眺望遠處的夜景。這樣的到來與安靜,讓男孩一時以為自己認錯了人,也如同第一次的完美邂逅一樣,女孩查覺到他的視線,首先打破這唯美的沉默。

  「雖然剛才是這麼說,但好像是你早到了喔。」

  「喔……對啊,感覺今晚的妳好像不太一樣。」秋時花了不少力氣才把視線拉回到眼前的風景,但仍不時偷看身旁的她。「好像……有特別打扮過。」

  接著秋時聽到身旁傳來輕柔的笑聲:「可不是嗎?因為今晚是只屬於我們兩人的時間,沒有所謂的中年刑警跟雙面性格的青梅竹馬在。在經歷這些事情後,難得只剩下我們,且是在這間第一次邂逅的店裡。」

  感覺好像少提了某號人物,不過秋時仍回應道:「的確是如此。說實在話,感覺好像每次都可以看到不同面貌的妳,這確實讓我有點驚豔。」

  「是……是嗎?這不是當然的嗎?笨蛋學弟,女孩子總不會老是拘泥於同樣的穿著打扮的。」夏惠桐因為對方的話感到害燥,摸著微燙的臉頰說:「如果每次都一樣,看的人也會感到厭煩……吧?」

  「什麼?學姊妳說得有點小聲,我沒聽到最後說了什麼。」這並非秋時的惡作劇,而是真的沒聽見,其中也因為對方的可愛反應讓他有點失了魂。

  「沒事!」女孩將畫冊舉至面前,擋住大半張臉露出一雙大眼盯著眼前的男人,並指著這本隨手作品集:「既然今晚的機會難得,我們要不要繼續上次期末考後未完的話題呢?我是說……就那個,呃……反正你知道的,別裝傻!」

  秋時此時也因為緊張而轉過臉,眼神游移不定:「我沒有裝傻啊……要說也是可以,倒不如說上次是被學姊妳那突如其來的舉動中斷了對話。」

  「是嗎?這也不能怪我……」夏惠桐此話才剛說完,突然一個箭步往前進逼到對方面前,使對方一時亂了分寸。「話說,上次之後,你好像對我的稱呼又回到很拘謹,這點我有點不高興喔!」

  此刻可以看到眼前的女孩皺著眉頭語氣加重,只是那無法看超過數秒的可愛表情,還是沒辦法說服他是真的在生氣,同時這次不再失憶,想起對方語中的涵義。

  「學姊,我……

  一陣咳嗽聲突然在這時很不識趣的打斷兩人之間的氛圍,有如正在對戲的男女演員,被一旁的導演喊下暫停一樣。

  「夏小姐、謝先生,你們是不是忘記我的存在了?還是根本忘記今天晚上也有約我來到這裡?」接著這名男人嘆了口氣又說:「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兩位,但如果不是服務生來點餐了,我還真的是不想轉台。」

  「李先生,你也知道自己壞了氣氛,或許這時候你應該迴避一下。」

  「夏小姐,明明就是妳帶我來的不是嗎!」

  秋時這時也終於回神,抓起眼前女孩的後領,像提小貓一樣,兩人一起落座在第二名來客面前,且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

  並提到剛才自己確實以為是熟識的人帶來的朋友,少了一些拘謹與禮貌,替這樣的行為做出道歉,同時也解釋身為男人無法對眼前的漂亮女孩別開視線的反應。

  「秋時,你今天晚上還真是老實,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啦!」

  「無論你怎麼說,我都是被當成空氣不是嗎?」

  「李延勤先生,希望你別這麼說。」秋時在說話同時,再次喝了一口茶:「夏警官對你可是印象深刻,還差點把你當成嫌疑犯了。」

  沒錯,今晚隨夏惠桐一起前來赴約的人物,正是之前夏警官因對方身上刺青,一度認為是吊人樹命案嫌疑犯的都更大樓另一棟住戶,同時也在後來警方的調查下才知道,其身份實為過去現任市長擔任副市長期間,因為都更案背黑鍋自殺的那名秘書的兒子。

  不過,要是以此人的穿著打扮,的確很難讓人不對他提高警戒。

  黑色的襯衫與長褲,脖子到鎖骨間有一道輪廓不明的複雜刺青,雖然是接近平頭的短髮,但那輪廓深邃的五官及使人退卻的恐怖神情,就算是之前說著漂亮話的秋時,此時也想著不是逃開就是當場逮捕這名嫌疑犯。

  當下他也轉頭看向身旁的夏惠桐,打量那張似乎沒有多想的天然呆疑惑神情,心想這女人當初是抱著什麼心態敢上前跟對方搭話,不會感覺很危險嗎?好吧……或許人真的不可貌相沒錯,因當初自己確實也差點被這女人給騙了。

  「偵探,為什麼臉上掛有一絲愁容?」李延勤的臉突然出現在轉過頭的年輕人面前,使對方差點從陽台跳下。

  「沒事!」秋拾只差沒把「大哥」這稱呼說出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看似大哥的兇惡男子揮揮手且嘆了口氣:「其實過去我的確有過一段放蕩的日子,但根本沒有做什麼作奸犯科的事。只能說無論時代怎麼演變,人類都是以貌取人的生物。我看目前也就只有夏小姐見到我當下,沒有露出害怕的表情了。」

  「我看是她什麼都沒想吧……」秋時小聲說道。

  「而且,刺青本來就是一種藝術,請不要再對那些人做出標籤,當他們是什麼無賴、黑幫或流氓之類好嗎?好吧!或許有某些走錯路的人們,也帶了一些錯誤觀念在這個表現上。」大哥聳肩道,喝下剛才從顫抖店員手中接過的黑咖啡。

  「這點真的是很抱歉,無論是夏警官還是今天的我。」

  「話是這麼說啦!」突然李延勤將茶杯放下,眼神兇狠瞪視對面的男大生,接著兩手握拳敲向桌面,音量放大的說:「就算我當時願意提供老眷村照片作為夏小姐調查案件的線索,但我還是不喜歡你們私下對我做了調查,這點讓我到現在還是耿耿於懷。還有,別因為我刺青又脾氣不好就認為我是流氓,我剛才說過了!」

  「李先生你現在的確不像流氓,是像即將犯案的兇手啊!」

  接著男人坐回椅子上,然後笑而不語,這時秋時多少看出對方的心思,壯起了膽子開口。

  「但是,這不也是李先生你的盤算之一嗎?我是指……被警方查出身份這一點。」

  只見散發無形魄力的男子盯著秋時數秒後,隨即哈哈大笑,豪爽又隨興的大動作。

  「你是指,提供所謂的老眷村照片這個關鍵線索跟古怪行為嗎?」

  「雖然你跟兇手黃銘謙的做法不同,但你們其中某個目的卻是意外的相同呢。也就是將過去老眷村慘案重新帶到世人跟媒體面前,藉由被大眾關注的壓力下,慢慢把那次慘案水落石出。」

  「這是當然的可不是?」大哥放下已經空了的茶杯笑道:「雖然不想這麼說,但目前的全民公審跟群眾壓力,對警方跟政府還是有一定的效果,加上老是怪力亂神、煽動群眾的媒體,讓我有即使身家都被挖出來也無所謂的心理準備。倒不如說,我也準備被這麼做,這一點我倒是對媒體們失望了。不過,他們卻是沒讓當初都更案的那些參予者落空,可說是黃銘耀贏了這場遊戲。

  只是他運氣不好,來不及逃出國外,或者是說,自己的義父被你們給懷疑上了,任誰也想不到其實市長跟兇手是那樣的關係。所謂的互利共生,其中一方又想殺掉另一人的扭曲關係。」

  李延勤再次揮揮手,這似乎是他談話時的習慣動作,接著又說:「當我看到那老頭沒死的時候,說真的我還真是不甘心,或許我跟兇手也只是一線之隔,就差那突如其來的衝動了。」

  「但是黃銘謙這次的犯案,都是精心策畫的殺人計畫。或許該說,殺人衝動有時不須任何目的,但任何目的的實行,就只要一次衝動就夠了,而那一次的衝動也同時伴隨計畫的產生,也就是目的的形成。」

  「沒想到李先生的身份,竟然跟案情是這種關係,當初我們知道時也是挺訝異的。」夏惠桐這時也跟著加入話題,在吃完一塊蛋糕之後。

  「哈哈,說穿了,我也不過是想實現自己目的利用了你們的卑鄙人士罷了。別因為我的身世就讓我背上被害人的可憐標誌,畢竟這種身份不可能使用一輩子,人總是要學著站起來。只是我的確沒有資格說這種話,因為這些年間,我也是私下做了不少調查,好吧!看得出來我也挺忠於心情做事的。」

  「你是說那讓你踏上不歸路的刺青嗎?」秋時再次小聲說道。

  「不過話說回來,今天當然不是來談所謂的心路歷程,或是過往的悲慘遭遇。老爸死了那麼多年,所謂的愛恨對我來說確實有些麻木了。如果要說什麼讓我做出這次行動,講句簡單的,也正是所謂的不甘心吧?

  在聽到老母親多年來不時發出的感嘆,總是聽在耳裡於心不忍的自己。雖然現在的她已經開始有癡呆的症狀出現,但看見新聞將一切真相公佈時,還是開心的掉下眼淚像個孩子呢!做為一名子女,似乎也這樣就夠了。」

  一臉凶神惡煞的男子,此時的真情流露讓秋時與夏惠桐相視而笑,心中流過一股暖意,且替對方感到高興,這些情緒也是絲毫不假的,無論是什麼身份的人都會是如此吧?

  「所以年輕的偵探先生,今晚除了一圓我想見幫助自己的恩人願望,另外我也想知道,你是如何從案件的蛛絲馬跡中找到對方的犯案手法?你也知道,有些東西是在新聞或網路查不到的,但那些懸而未解的疑問,總是會隨一開始的公開留在不少人心中。今天也算是我有這榮幸跟好運,想聽聽你對這起案件的過程說明,是否能把來龍去脈也跟我分享呢?」

  年輕偵探學著對方揮揮手,謙虛的說明自己沒有如此厲害,然後臉上散發一股不同剛才的自信,那是謝秋時在面對案件時,腦袋進入清晰思考的專注模樣。

  「我記得一週前,也有個人這樣要求過我。他的目的與你相同,只是做法跟身份卻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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