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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啟程」
 
  「小晴,妳最後還是決定要來嗎?」
 
  聲音似近似遠,低沉的嗓音伴隨著輕柔雨聲,如同冬夜裡的被褥,隨時都能讓身在其中者進入夢鄉,但實際的是帶來冰冷潮濕的森林精怪,想擅自把所有潛意識裡的幻想,全部占為己有。
  氣味潮濕,天空依舊是夜晚的黑,遠方隱約閃爍雷光、響著雷鳴,霧中有個身影輕輕搖晃,盤繞它的無底又沉重的氣場,即使在灰色布幕裡,仍然可以察覺它跟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聲音,是從那裡傳過來的。
 
  遙遠的回憶終於來到女孩的夢境門口敲打,漸漸甦醒的情感帶領她再度拜訪,但那份不久前令人恐懼的惡寒現在已經消失,只因來此之人散發出的是令她感到懷念的溫暖。
  好像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但明明這座村莊,前陣子仍是女孩的夢魘。
 
  「是哥哥沒錯吧?」羽晴小聲呼喊,週遭仍充斥著寒冷,全身有些警戒。
  霧中的黑影似乎在點頭,接著用輕柔的口吻回應:「小晴,妳又來到這裡了。」
  「哥,你的事我都聽說了,也見過你過去的同學與……霖小姐。」羽晴在說到兄長女友姓名時,處理的有點謹慎,深怕觸動對方的感傷神經。
  「是鳴桂跟教授沒錯吧?」
  「嗯,從他們口中我得知了『雨國』的種種,還有哥哥你想要隱藏的秘密……」
  「沒關係的小晴,既然妳現在知道了,那這一切也不再是秘密。」霧中的兄長嘆了口氣,接著說:「他們所說的也是事實。」
  「果然是因為霖小姐嗎?」羽晴內心十分糾結,雖然猶豫了下,但還是把在自己得知整件事後的想法鬆口而出。「哥,這麼做難道值得嗎?」
  雷聲彷彿呼應女孩的疑惑此時轟隆作響,黑影依舊模糊,如同壞掉的電視畫面令人無法不清。
  對方沉默了一下,最後才緩緩開口,用聽起來沉重無比的語氣。
  「小晴,妳已經長大了,或許『妳還小,這種感受妳不會懂』這種話,已經無法說服妳了。」
  「哥,為了自己死去的情人犧牲性命,不,是將自己綑綁在這裡,離開家人、隱瞞師長與朋友,這一切難道值得嗎?」女孩嘴唇發抖情緒沸騰:「就算那時候我還小,但還是可以跟你分享一些心事,這絕不是鑽牛角尖尋求偏方就可以解決的。已經離開的人,最終還是留不住的,哥……你難道現在不覺得後悔嗎?」
  羽晴激動的又繼續說道:「巧妙的隱瞞我們,讓我們在平行線上沒有交集,哥,你到底想做什麼?這真的是你要的結局?寧可放下一切,也要活在這座封閉的國度之中與……」
  「小晴。」霧中的男人身影逐漸放大,並打斷女孩的質問,似乎又比剛剛走近了些。「我確實一開始做錯也想錯了,但如果我的錯能阻止你們繼續探究的行為,那麼你們更不現在如此執著。」
  「獨自承受,不想連累我們嗎?」女孩感覺到,週遭的雨勢開始增強。
  「要是你們知道了,那最終的情況不就是現在這樣嗎?這的確是我當初不樂見的。」兄長的語氣十分認真也開始加重:「這一開始確實是個錯誤,但是這個錯誤現在看來,單憑我一個人果然是無法阻止的。」
  「所以……哥,你想要阻止的執念,其實並不是自己身旁好友為了尋覓而來,而是另外一層意義囉?」羽晴情緒逐漸冷靜,咬著嘴唇邊思考道,聰明的她也很快得出自己兄長語中另一個涵意。「其實哥你真正想阻斷的是眾人對『獻首祭』中不老不死的慾望,也就是說真正想要封印的是,有關『雨國』的一切?一個人無法阻止的意思,可以解釋成需要鳴桂、教授以及霖小姐他們的協助,守住這個秘密嗎?利用親身經歷的……慘痛經驗?」
  「小晴妳果然很敏銳,我知道這種阻止方法無疑效果有限,畢竟『雨國』這個都市傳說,在現代已經不是個秘密,網路上多少可以找尋到零星資訊,然而,我們說不定可以反過來利用政府的介入,達到流言傳播上,某種程度的截斷效果。」
  「國家介入都市傳說──雨國,想要自私占有『獻首祭』不老不死的秘密,在那個年代下令禁查令,而在現代也消極的阻斷訊息傳達到民間,這一點確實可以讓人民減少對該地的了解!」女孩恍然大悟擊掌道。
  「這是第一點,接下來就是有去過該處的當事人了,也就是范余教授、麻生教授,還有逃出的鳴桂以及霖。」霧中影子說:「其實這就有點考慮到人對於慾望的自我約束,也可以說是最難以拿捏的部份。
范余教授似乎是因為自己死去的妻子,自願成為『獻首祭』的祭品,可是有關他部分的故事,麻生教授其實也沒有跟我透露太多,因為教授在發現自己對『雨國』大談闊論的時候,不知不覺就會講出該處的秘密,相信他老人家現在也感到十分懊悔吧?」
  羽晴頓時想起在地窖中,老教授在訴說這段往事時,臉上的痛苦神情。
  「麻生教授很幸運的帶出該村莊,最讓人容易失去自我的內容,也就是紀錄『獻首祭』的日記殘篇,這份執念也在政府與人民間產生斷層。」影子的語氣轉為失落,接著又說:「但我相信,政府方面始終都沒有放棄研究儀式的計畫,近幾年來肯定也派出不少人來尋找此地。」
  「可是,哥,這本來就不是能夠兩全其美的抉擇不是嗎?政府與人民之間勢必要有個抉擇,總比全部的人淪陷來得好。」羽晴皺眉,心裡偏向的答案十分明顯。
  「沒錯,而這當中還是有著潛在風險,而且直到現在都沒有消失。」兄長的語氣突然嚴肅起來,雨勢有些不穩,雖然霧氣有些轉淡,但取而代之卻是強勁的狂風。「而這也使得妳與妳朋友,還有其他人現在不得不牽連上此地的原因。」
  「哥……你是說,跟我做同樣的夢,還有最近與杏婷有同樣遭遇的,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人?」女孩頓時內心有如懸在半空中,兄長口中的事實讓她感到訝異。
  「對,但是似乎只有小晴妳能夠與我此時在夢中這樣對話。」黑影邊說邊轉過頭往後方探望,然後又更加拉近與女孩的距離,可以透過突然加快的語速感受到兄長此時的急迫:「可是,現在並沒有多餘的時間讓我說這些了。哥哥始終會守護妳,並且會尊重妳的決定,因為在此地的我對妳的執著還是束手無策,相信妳也是三思過才行動的。」
  「這……」羽晴心境有點複雜,甚至覺得不太好意思。
  「還有,哥來這裡做的事,其實有某些部分不是事實,妳對於情報與故事來源需要做出慎選,決不能讓那些事物迷惑身心!」
  「哥,這是什麼意思?」女孩頓時感到惶恐,這感覺就像杏婷當初在電話中,跟自己說到的那個真相一樣。
  「別輕易相信別人!」兄長說出此句叮囑後,身子同時也穿過雨幕來到羽晴身前,並抓住她的雙臂。「這一點一定要記住!小晴,知道嗎?」
  「哥。」羽晴頓時睜大眼睛,腦袋開始混亂的猜測答案:「是霖小姐嗎?」
 
  轟──
 
  「糟了,被發現了!」兄長的動作顯得慌亂,他不斷往後張望,而羽晴似乎也在這時發現,原本被灰色雲霧壟罩的樹林景色,突然被一大片漆黑給染上,一道紅色身軀在遠處扭曲,以緩慢的姿態朝他們的方向靠近。
 
  又來了,那股惡寒!是照片裡不老不死的那個女人嗎?她果然是這次事件的軸心人物!
 
  「小晴,我的話只能說到此了,總之這一切除了有不知名的力量在其中牽扯,還有某些人也參雜在內,但我不能很篤定的跟妳說究竟誰對誰錯,妳需要靠自己的信念,還有堅定的理性意志去判斷。」驟雨中的臉孔終於劃破潮濕的布簾靠在對方肩膀上,語氣回到剛開始的溫柔。
  「路上小心。」
  帶著黑框眼鏡,留著一頭俐落短髮,充滿書卷氣息的臉孔。
  他緊閉雙眼並緊皺眉心,難捨的抱住女孩,彷彿這是最後一次相會,也是再一次生命中的離別。
  「在未來……」兄長一臉糾結,澆淋在他臉上的雨水與淚水似乎也攪和在一起,他用冰冷的手掌握住妹妹的右手腕,語重心長又像是提醒般的說出那像是交託某種寄望的結語:「會有個人牽著妳的手,守護妳的。」
 
  白色光芒瞬間充滿眼前畫面,樹林、兄長、遠處直逼而來的身影瞬間消失,像剛行駛出隧道的光景,最後一抹溫熱滑過臉頰,短暫的夢境就此結束。
 
  「哥?」
  女孩自夢中醒來,此時她感覺到臉頰上的潮濕,輕輕一抹才知道原來是自己的眼淚,而開往山區的公車已經停下,她聽見車門開啟的聲響。
  好久了,她的內心百感交集,雖然這算是近期來顯少的好夢,但似乎又太過短暫,美好到讓她不想回到現實,畢竟……那張消失在自己腦海,漸漸淡忘的臉孔,終於出現了。
  「女大生別哭,已經到站了。」熟悉的輕浮語調在女孩耳邊響起,這時羽晴才想到自己一早就跟著鳴桂與霖,搭乘前往中部山區的客運,正式踏上尋找傳說中「雨國」的旅途。呈浩留守在書店,麻生教授則表示自己還有些事情需要調查,要他們進入村莊前先跟自己連絡。
  羽晴的思緒尚未從夢中平復,連忙扭過頭去找尋聲音來源,只見一對身影從身旁走過來到車門前,而霖此時也對自己投以疑惑的眼神。
  「羽晴,睡著了嗎?」依舊氣若懸絲般,彷彿隨時都會斷裂。
  女孩搖搖頭,回想起兄長給予自己的叮嚀,也跟著起身走下客運,接著望向門外耀眼的陽光淡淡一笑:「對啊……作了許久未有的好夢。」
  眾人重新踏上地面,先前還處於萎靡不振的男子此刻也抬起胸膛,用手擋住陽光若有所思的呢喃。
  「終於……又要踏入那裡了嗎?」
 
 
 

 
  穿著褐色大衣的老人,在走過生鏽鐵閘門後,踏入死者安息的土地上,呈現在眼前的是凌亂排列的墓碑,風沙在眼前飄揚。
  他在墳場小道上游走,最後終於在一處地點停下,而後方帶著工具的墳場管理員,也在這時追上他的腳步並不斷喘著大氣。
 
  「看不出來已經六十幾了……先生,你的體力還真不錯。」墳場管理員摘下頂上的帽子不停搧風,靠在直插在地的鏟子。
  「什麼?我聽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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