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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拾捌:拂霜()──虛物

 

  成千上萬的黑影蜂擁而至,即使是久違的「落償」之日,雨國也未曾有過此刻的空前盛況。

  宛如要填滿現世每處空隙,才能還清死者累積許久的痛苦與不甘,即使已經是雨停的黎明,天空仍只是從雲層透入微弱陽光,照射在早被黑色之海填滿的荒蕪大地。

  屬於生者的建築,尚屬現代化產物的歪斜電線桿,零散構築農田旁的穀倉與工寮,森林、河川一切再熟悉不過且有著生命的物種,及一切能夠目視所見的種種景象猶如回歸宇宙最初的渾沌。

  濃稠且密度極大的「黑」,成了這座村莊僅存的畫面,這裡因為「黃泉之淵」的失控,正逐漸擴大成地球表面的黑洞,若不是古老封印術存在,這強勁且具有吞噬一切的巨大能量,早就潰堤而出,到時候任誰都無法阻止「無暇之世」的到來。

  而這個劇本,似乎從一開始就已註定結局,現在的「她」就等最後的臨門一腳,那來自外來足音所提供的「泉水」,也是最後能解放這個結界的關鍵──血。

 

  不管如何美化,利用華麗的詞藻,以曖昧形象形容「雨國」的存在,還是傳誦為仙與魔之間,為了守護黃泉入口的美妙傳說,猶如桃源鄉卻又像地府入口集一身謎團存在的村子,最後依然無法否定「它」的血腥事實。

  沒錯,就算有再多的結界與法則,還是能得到永生的儀式,這裡永遠渴望鮮血來當作自己的餌食。

  它或許不斷招來毀滅又無數次的重生,但人們似乎忽略為何它千年來還是在此屹立不搖,並且姑息那些擅用其名號,還不放棄探索它的人們呢?

  可能有人會認為,「雨國」更像是通往異世的最後淨土,或許稱之為桃源鄉在某種層面上也屬正確。

  而那潛藏在黃泉裂口,因無數亡靈的情緒與思念所匯集產生的意識,自誕生之際就渴望生靈、鮮血與自由,雨國因為的誕生,存在意義逐漸更加黑暗與血腥。

  隨著時間流逝,這股意識察覺到冥府與現世的差異,兩者互不越雷池的守則,另一個世界的自由及堪藍天空,充滿生機的大地還有在黃泉永遠無法見到的溫暖陽光。所以「她」開始尋求力量,足以讓自己與生俱來所背負的遺憾、悔恨、願望達成一切的力量,無論是仙法甚至是亡靈的負面情緒,都是成就能力壯大的來源。

  接著,她開始編寫劇本。

  第一步先爬上黃泉深淵立於這塊土地,接著利用人們的恐懼以及「獻首祭」的規則,最後則是奪取連人類都望塵莫及的傳說力量,本應「封印」她的儀式,竟成了自己最主要的力量來源。

  就這樣她初次嚐到了「血」的滋味,從此上癮,她也得知,這是維持生靈生命的有機物,藉此她可以學習人類思想、行為,同時轉為讓自己甦醒的餌食。

  儀式,有如是種消極對抗,就如同一種姑息主義。不斷向猛獸丟擲食物的話,只會讓牠們更加貪婪,「她」也從黑暗之下見證了不少死後依然渴望留存於世的怨念。

 

  「怨念啊……真是不錯的力量來源,至少在『黃泉之中』,使我甦醒的就是這股能量。」

 

  同時,冥府也是互相流通的。

  現世各個地方的深淵,皆有通往冥府的通道。有些已被人們發現,有些則被「某群人」察覺,為了兩個世界的平衡,這群人特別派人駐守,或是將其封鎖。

  也因此,「她」察覺到──仙人的存在。

  但是,若沒有魚餌,如何能讓這條大魚上鉤,並得到其強大的力量呢?
  從此之後,「它」便開始淺移默化的操控舉行「獻首祭」村人的思想以及外來者,使用殘霧將此地遮擋,就像潛伏森林深處的狼,等待獵物上門同時學習追逐獵物的技巧,也自那時候開始,原本坐落於「黃泉裂縫」上的不幸村子,成了消失在地圖上的「神秘村莊」。因為「她」知道不管是人還是仙,驅使他們行動的契機到底是什麼。

  然後,「她」也在潛伏與不斷利用村民來造血茁壯力量的這段期間,發現了某些介於仙與人之間的角色,還有可以讓自己力量更加快速成長的某樣媒介的存在。

 

  范鶴、不眠一族還有魂鳴之力。

 

 

 

 

  拂霜迎破曉,雲散晴明時,是謂屍骨曝霜雪,亦是後人永長眠?

  長夜夢,醒時雨紛紛,長夢夜,日月厚雲昇,一念之行,彈指千年無人煙。
  醒者誰呼?呼者何意?業果千年莫可斷,坐看斜陽憶南燕,南燕拾玉不見天。

  垂淚騰雲歸,何處依人憐?只盼來世共舞花下廉。

 

  「恭喜你們終於在這個『無暇之世』團聚,從此將無生老病死,你們將與天地同壽,不再有離別之苦,永遠脫離輪迴!」

  佔據黃羽晴軀體的「她」漂浮至半空中,以君臨之姿,站在亡靈為自己製造出的空中舞台,俯望地上剛來到「它」面前的兩位新居民,姜鳴桂與薛芸霖。

  只見姜鳴桂拿著一本破舊書籍,惡狠狠瞪視眼前表面已經神格化,但卻是吸收了自己好友還有老師靈魂的可怕魔物。

  「這種美夢,可能只適合在這裡做吧……」姜鳴桂即使是站在力量強大的「她」面前,身旁還有數不清的亡靈環繞,依然鼓起勇氣斥責這荒唐的一切。其實他自己也知道,如果這一次再死去,就真的會完全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但是,如果現世再也沒有生老病死,那這種看似慈悲的獨裁,根本是一場無止盡的幻境。人們整天抬頭仰望的是虛假陽光或是永夜的黑,若一切永無止盡,那同時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姜鳴桂,你現在是在慫恿身旁與你同樣身為亡魂的他們,要一起反抗我的旨意嗎?」漂浮在半空中的魔女,在一陣狂笑後,立刻釋放前所未有的壓迫感,重壓在各個新居民身上。

  不,應該說,那是種宛如靈魂遭業火灼燒,痛苦到想要用自己雙手自我毀滅,撕裂全身的巨大痛苦。

  果不其然在這期間,已有數以千計亡靈因為承受不了痛處,各個像番茄炸開來,也同時讓姜鳴桂知道,原來靈魂的消亡是不會留下任何東西。身旁的居民在爆炸後沒有噴出鮮血,只留下空洞眼神,還有漸漸隨風飄散的灰化身軀。

  「呼……」姜鳴桂也因強大壓迫感而跪趴在地,那種感覺很像口中將有鮮血吐出,卻又只能張開嘴巴乾嘔。他也察覺,即使自己已成為亡靈,但仍會下意識大口喘氣。

  「鳴桂,你確定要這麼做嗎?」

  一旁同樣也跪趴在地的薛芸霖,也是他所愛的女孩,早已淚流滿面不知如何是好,並且內心開始出現徬徨,然而對方沒有做出回答,只是雙眼堅定對著她搖頭,似乎說明答案從一開始就在他們心中了。

  「如何?下一次就不會讓你們以為跪拜我,就能免於一死。」

  因為突如其來的「懲罰」,開始令亡靈們無不恐懼,但卻又無法發出任何怒吼。一來祈求自黑暗中解放,一直是他們最大的願望,如今終於實現,即使對方可能是連「鬼」都稱不上的恐怖存在。

  也正因為解放他們的人物似神似鬼,且持有令人望塵莫及力量的存在,所以一開始的君民立場就已確立。他們也知道,如果這次再做出任何反抗話,就真的會完全消失了。

  心中的恐懼吞噬了期望,也一同連他們的勇氣也抹消乾淨,這群「新居民開始出現迷惘。

  「妳打算利用『恐懼』來支配整個人間嗎?」

  姜鳴桂才剛語畢,接著又一陣乾嘔,現在的他並不打算說服這個女人,所以只是在盡力爭取時間,爭取某個「奇蹟」出現的時間。

  「至少在冥府我學到的就是如此。」

  女人張開雙臂,陽光打落在她身上,宛如真實上演神明降臨的光景。「如果沒有恐懼,這個世界就沒有戰爭,同時也沒有和平。如果沒有恐懼,人們不會努力活著。如果沒有恐懼,學生們不會為了未知的未來努力讀書,人們不會為了生存而不停工作,你不覺得,人生活在這世上,除了物質與精神上的享受,徒留內心的大部分都是恐懼的副產物嗎?

  害怕這個與那個,所以必須藉由其他方式求得內心安穩。最終則是對死亡恐懼,所以從古至今,人們才會不斷尋找長生不老的丹藥及方法,想讓壽命延長。」

  原本內心就有些動搖的薛芸霖,在聽聞對方這番話後,雙眼逐漸轉為空洞,接著猛然抬起頭來,這個舉動隨即被一旁的姜鳴桂發現。

  「霖,或許她說的沒有錯,人只要活在世上,每天就會不斷被恐懼所逼迫,做出自己想要或不願意的選擇,但不可否認,我們所想要的,絕對不是背負被支配的恐懼活在世上的人生。」

  「鳴桂,發生車禍那時候,我真的感到十分害怕。」空洞雙眼的女孩開始自顧自說著,腦中閃過當初遭遇車禍,瀕死的感受,精神力漸漸瓦解,不停呢喃對方所不能理解的內容。

  「霖,不能受到她的支配!不然妳所放棄的一切,到這裡就會前功盡棄了!這一定不是妳父親還有教授他們想看到的!我相信,他們到最後一刻仍相信奇蹟會出現,而不是面對死亡就放棄所有籌碼,快恢復意識啊!」

  姜鳴桂將不停發抖的薛芸霖抱住,對方似乎因此稍微恢復了意識,但哭泣卻沒有停止,男孩也就此決定不再逃避了。

  「算了,不管妳想說什麼,現在的妳都不是被這個世界承認的存在。」

  「你這是什麼意思?」女魔瞇起雙眼,語氣頓時一沉,憤怒自她身體週遭化成黑霧散發而出,一道道霧狀體逼近村內眾人,因有前次經驗,這次新居民們開始選擇走避或竄逃,即使一開始他們就知道自己已經不是活人。

  「這是你跟神說話的口氣嗎?看來是你自己放棄生活在這完美世界中的權利,忤逆我就等同放棄生存,你會後悔自己少了感念之心,然後在虛無中懺悔!」

  女人才剛語畢,黑霧立即來到兩人面前,眼看下一秒他們就要灰飛煙滅。

  「或許你才該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麼!」

  男子抬起身來,將一直緊緊握在手中,也是當初擊退對方一次的奇書──搔耳,舉至面前,果不其然這個舉動使黑霧轉向,直接撲向身旁村民。

  「該死!為什麼這本書還留在世界上?」女人頓時暴跳如雷,以狂亂之姿飛至地面,卻再一次被抵擋在男人面前,宛如該本書有一道無形結界。

  「啊啊啊啊啊啊啊──給我消失!」

  怒吼、悲鳴、尖叫混合而成的恐怖回音,令眾人不得不閉上雙眼、捂住耳朵。

  「妳……什麼都不是!只不過是個……

 

  大地搖晃,天際雲層此時劃破一個大洞,飛雲飄散、亡靈盤旋,數朵白色之花緩緩降下,血幕之泉在不合時宜的時刻降臨了。

 

  虛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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