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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捌拾伍)、「至陰」(第二軸線完結)

　　這個世界已不會再歷經變遷與顛覆，基於塵埃落定般的結局，對此刻現世萬物而言，時間也不再具備任何意義。

　　若時間被察覺與估量，皆透過人事物中的現象來定奪，那麼不再有變化的人事物，也象徵時間的停止。

　　這裡是現世嗎？不，我不這麼認為。

　　這也是因為，此時此刻無論是誰都知道，所謂的區隔命名是沒有意義了。

　　若依照我自身過往的學識與認知，或許稱其為「永世」會更加貼切。

　　畢竟，已經不須所謂領域這種概念詞彙的存在，單純是我仍運轉的腦袋，需要將訊息文字化，才有「認知」這種意識產生。

　　無風無雨，沒有四季變化，夜晚白晝沒有區別，天際與大地始終灰濛又昏暗，上空的光芒曖昧又微弱，那純粹是殘留下來舊現世光景中的光芒，勢必迴光返照至永遠。

　　在永世裡，歷史的紀載也毫無意義，紀實僅此為止。如同神話般無法追朔的過去，而現在也是成為神話般的結尾，過往成了人類利用數千數萬年累積起來，爾後的茶餘飯後話題。

　　畢竟，現在的我們與「過去的所有人」，都已經是這個永世的居民了。

　　沒錯，所有人成了非死非活的存在，但也同時獲得不老不死的權利，世界不再更替、變遷，若真要說的話，此刻永世即是回歸混沌的復歸狀態，達到真正的完美。

　　永世中空蕩建築的風景，沒有人類走動的街道，失去飛禽走獸的森林，燈塔光芒不再閃爍的港口，所有一切人類曾經存在過的文明痕跡，不會被抹滅，也不會徹底荒廢，當然更不會再興建，所有事物都靜止了。

　　失去家人的人們重新團聚，失去愛人的人們再度重逢，失去生存意義的人們也再次出現於這處永世。他們之後不會再歷經生離死別，佔去人生絕大部分時間的工作也不必再進行。於混沌中，人們自然也沒有個體概念的存在，所有人都是交融在一起的，就連我這名起初的旁觀者也是如此。

　　這裡比過去的現實世界還要使人感受到歸屬感，也比黃泉冥府還要溫暖，意識全部被融合在一起，也沒有所謂的戰爭、糾紛、衝突存在，是完美的世界。

　　如果哪天，天外到來一群不明訪客，映入他們眼簾的肯定只有人類殘存下來的文明遺跡與城市廢墟，然而，我們所在的永世並不在表象空間中，所以他們只能根據眼前所見去做推斷臆測，根本不會察覺我們交融在這個世界。

　　這裡人滿為患，但卻也一個人也沒有。

　　而所謂過往建築物還有街道的光景，也是所有人類意識於永世熔爐中產生的抽象片段，不過，對於沒有肉身的人們而言，居住地自然也不重要對吧？

　　「就是這樣的感覺嗎？這是否就是你們心中，理想鄉的藍圖？」

　　在現世完全被幽暗還有黑色浪潮快速吞沒之際，我杵立於黃家前，看著最後並行而立，那名過去我所尊敬的大秦人皇，還有來自黑暗深淵，被稱為「虛物」，以黃羽晴這名少女軀體為容器產生形體，全身散發出我至今從未體驗過的戰慄的黃泉訪客。

　　好吧，即使我歷經過上一個雨國消失後神話誕生的結局，至今還是無法定義其為什麼東西。

　　只知道，當這兩個人站在我面前時，一切已經無法阻止，當然，這也是我真正想要的結果。

　　所以，我也尋求認同般的詢問這兩「人」，此時現世的崩潰，是否如他們想要打造的烏托邦？

　　「這是你的選擇不是嗎？我的僕人。」

　　身披黑色破舊龍袍，身體僅剩骸骨，披掛隨強風擺動長髮的人皇，以及一旁僅露出蒼白臉孔，身藏於黑霧之中的女孩，異口同聲的如此回應，瞬間我明白了什麼，不過我沒有產生任何情緒。

　　陽光早就消失，灰色烏雲如同變成生命體，隨強風驟雨正不斷肆虐我眼所能及之處，原本彼方城鎮還會傳來大量的民眾慘叫，此刻幾乎已完全停歇。我跟他們之間不時會出現數不清若隱若現的人影，那數量像覆蓋大片田野的蝗蟲，他們行軍走過我踩踏的土地，然後所到之處便陷入死寂。

　　我知道，這是場大屠殺，但如果只是身分與存在的轉換，又何以屠殺稱之？

　　不久，我看到女孩與皇帝的身影慢慢重疊，身體化成汙泥交會在一起，女孩的蒼白臉孔帶著微笑被黑暗吞沒，至此，他們合為一體，也不再產生形體，變成比黑夜還要深沉的團塊，開始無限放大。

　　起初我略感恐懼，因為那裡就像我一開始被遺留的歷史細屑中一樣，深怕自己又即將被吞入無盡黑洞，最後被帶到陌生的空間，然而，這些擔心都是多餘的，因為接著我就來到了「永世」，所有被「屠殺」，過往死去的人們也一起進到這裡了，全部意識跟個體交融成一體。

　　「這是我們本來就該有的樣子，也是死後能夠成為的樣子，也因為這個原因，我這個意識誕生了，你們稱為虛物，但不得不承認，去除那樣至使我甦醒也變成弱點的人類情緒、心志等條件，我可說是完美的存在。沒有被施加的牢籠，甚至能無視時間跟空間的拘束，穿越到任何地方。

　　但很遺憾，產生意識的我，由於也算是人類意識的延伸，所以不得不受到咒術、法力、封印這些牽制，然後變成他們口中的鬼魅。其實鬼魅沒有了這些枷鎖，是很單純又很簡單的存在，所以我想把世界也變成那樣，這竟然也是複雜的人類想回歸的理想，我在無數潛伏於黑暗的日子裡，發現了這點。」

　　那道聲音在我耳邊呢喃，我沒有感受到人說話時會呼出的熱氣，而是什麼都沒有，只知道那是名為「聲音」，能讓我產生認知的媒介。

　　然後，我也發現，這段話並不只有我正聽著，所有被帶入永世的人們也在聽著，頓時我意識混亂，數千萬人的記憶片段閃過腦中，但過程我並不痛苦，只知道這是交融的過渡，走馬燈現象很快就會消失，而我的個體意識也很快就會消失。

　　可笑的是，這些認知，還是此時我從其他身為學者的人的認知中所取得的，不然我本身可不曉得什麼宇宙初始、意識統一的科學知識。

　　我想，在與我們對話的這個虛物，於黃泉中也是這種感覺吧？然後不斷的學習、成長，最後侵略自己的創造者。

　　「所以這個永世早就已跳脫一開始人們所認知的理想鄉、烏托邦，甚至是不老不死的領域。是啊……那些不過是誘使人們遵循慾望，造成悲喜劇的詞彙，必須有這些誘因，人們才會忠於自己的慾望而行動，然後美好與悲慘的結局也就此產生，成為人類口中的故事。徐福，你並不特別，你也不過是其中一顆推動故事的齒輪，所以什麼天選之人、命中注定、奇蹟，不過是人們創造出來的名詞，如果要用一種論述概括，那就是這些東西，都不過是一顆顆齒輪的名稱。我的僕人，看看這裡吧，找到你要的歸宿了嗎？」

　　是呢，我就是為了找到歸宿，致使我於傳說誕生結局後做出了決定，決定我於美好結局的時間細屑中，想得到的結果。

　　我曾經以為大秦是束縛自己自由與人生的牢籠，然而，在我自認為可以帶著童男童女，於這塊土地上重新開始同時，殊不知，早成為另一段歷史的命定齒輪。

　　迎接我的不是理想鄉，而是另外一座更殘酷的牢籠。我以為在雨國不再歷經死亡，終於實現人皇所無法企及，不老不死的境界，然而，這亦是另外一座永續的牢籠。

　　接著，虛物的出現、仙人眾的到來、時空穿越之人的來訪、蒔眠村的降臨，命定之人的拯救，最後的最後，認定了我不可能再擁有平凡的人生。

　　不老不死變成一種詛咒，侵蝕我的心神，然後，這一切也在最初我於村子入口，遇到另一個自己時，就已決定的結局。

　　「兩千多年以前，我們在這裡相遇，『錯誤』的你，也就是站在你面前現在的我做出錯誤的抉擇，不，應該說……那時候『他們』才在這座『黃泉之村』四方落下『術式結界』。不久後因為你錯誤的決定才誕生了未來的我，而我也循著這樣的錯誤，利用某種力量回到過去，引領你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不會的……在之後某個時代，你會遇到一對夫婦，而你會將這一切告訴他們。最後引領他們走出這座『黃泉之村』。那對夫婦之後會將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節錄成一本『奇書』傳給後代，而那本書會隨著一名女孩回到這裡，你在拿起槍的那霎那，就會全部想起來了。」

　　那時候，另一個我如此說道，以為自己若做出正確決定，就能不再上演與自己相遇後的所有悲劇，然而，我卻不知道，所有分支雖然可以引導出不同結局，但等待我自己的結局，卻是繼續流連於時間暗道中，無數次、無數次的完成被交付的使命，由我自身的悲劇，引導歷史走向美好的收尾。

　　而在那些歷史軸線中，我不會被人得知於歷史裏側扮演了什麼角色。在化作「鳴晴道人」的黃羽晴帶領下，現世恢復了穩定，范家村的黃泉裂谷被完全封印，每個人找回了自身歸宿，彷彿所有的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誕生不存在雨國的現世。

　　然而我還是不斷於暗道徘徊，被時間流放，而我的使命就是要讓另一條歷史，所有能夠導向完美結局的條件具備，接著最後又墮入時間細屑中，周而復始。

　　我若沒有被蠱惑，利用獵槍殘殺自己帶到雨國的那些子民的話，就會促使另一個自己，在雨國中遇上《搔耳》真正的作者。

　　他們是一對誤闖村莊的夫婦，最後未來的我會救出他們，讓雨國傳說繼續於世間流傳。

　　但我卻沒阻止另一個自己這麼做，所以另一個我沒有遇上他們，《搔耳》變成一本麻生鏡等不眠一族交付給後人，真正具備咒文的奇書，而這本書竟然也無法抵抗自己的命運，最後仍到了那對夫妻手上，而他們這次也慘死在我的槍下。

　　所以，如果我不把那把槍交付到另一個到達雨國的自己，所有歷史就會導向現在我所存在的這個歷史結局對吧？

　　讓世界成為不再病痛、死亡、紛擾、歧視的完美永世。

　　然後，我也終於回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歸宿。那不是在雨國，更不是其他仙島，而是自己真正的家人身旁。

　　這樣一來，我就不會再繼續無限輪迴，成為歷史的影子了吧？

　　黑暗中，我感覺到一層層溫暖觸感包圍至我身上，我知道他們是誰，而他們也在這股交融的黑暗中找到了我，然後，所有的一切即將迎來終焉。

　　隱約，我看到自己走回那熟悉的故鄉，眺望遠處的斜陽，聆聽熟悉的親人叫喚，然後──

　　「成為一體。」

　　那道聲音笑道，不知名的少女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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