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捌拾肆)、「惡宴肉席」
那熟悉的人事物,受到名為命運的牽引,無論如何掙扎、抵抗,終究還是全然消失。
無法復歸的過往,化成使身體不適與呼吸疼痛的記憶殘留腦中,然而,意識就連這樣的記憶片段也否決般的產生質疑。
致使質疑產生是因為那些片段沒有絲毫證據留下,如同自己憑空想像出來的幻想,唯有自身才能熟悉、獨賞、理解,就如同身處在汪洋之中的沙洲上,哪裡也去不了,任誰也不會在意。
然後,帶著不得不捨去那些過往的無奈,繼續在名為命運的洪流中流轉、流浪,彷彿永遠都不可能有自已的歸宿般,走在無止盡的幽暗隧道,卻又得盲目的執行被交付的重擔,這時候,這個世界又會告訴你,缺少你是不行的。
開什麼玩笑?我到底有什麼義務肩負這樣的使命,繼續於黑暗深淵中流浪千年?
不對,是永遠。
「我的僕人啊……難道你不想回到過往那有著令你熟悉的一切的歸宿嗎?殘暴跟殘酷相比更加短暫,但它並不會是命運所施加的產物,你的家人也在等妳呢。」
始終跟在我身後的那道聲音,不斷的對我耳語,如同鬼魅般的蠱惑。
它時而在前、時而在後,也只有我知道,聲音的主人對我而言代表著什麼意義,它也能夠真正證明我此刻存在的真正意義。
所以,我下定了決心。
眾人在「獻祭的房間」開啟霎那愣在原地,短暫的沉默後,站在房門前,來自夢瓏島的老祭司帶著乾澀的聲音終於開口。
「不……這或許算是正常的現象。」
語畢後,他領剩下三人走入房內,而黃羽晴的家人以及被交付奇書保管的老夫婦,則站在走廊,躊躇是否該進入其中。
來自范家村,已去世的前任祭司,特地設下阻攔黃泉暗道擴大與不潔之物侵入的結界,黃羽晴祖母的房間,此時不再擁有原本的樣貌,而是變成一座抬頭仰望,如同沒有盡頭的「鏡面迷宮」。
窗戶、衣櫥、桌椅、床鋪早已全數消失,取而代之是僅有房間寬度,高度卻無止盡朝上延伸,充滿無數鏡子的奇異空間。
每面鏡子裡都有著一道嵌入白色牆面中的黑色房門,就如同這處房間的外頭景象。而眼前這副異象,也象徵其實僅有一扇真實門扉,卻被無數鏡子反射的結果,當然,這也正是房間主人設立此結界的用意。
「如同迷宮一般,這也是敏英利用不眠一族血統挾帶的能力,為了阻止來自黃泉暗道的不速之客,找到真正出口的結界設置方式。」
「真正的出口只有一個,找起來特別花時間啊……就算是我們一時半刻也不可能找到呢。當然,既然是門,就代表能夠出入,所以現在那從范家村來到這裡,企圖突破防線,並占有『命定之人』容器的虛物,也躲在某扇房門後對吧?」
聽聞兩名來自夢瓏島一男一女老祭司的談話內容,不禁讓羽晴父親感到焦慮,也不顧是否能進入房間,馬上跑至兩人身旁。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說,這是我母親所設置的……機關?但是,我跟小晴還有玉祈並沒有這種能力。」
「黃先生,這是當然的。被賦予不眠一族血統,不代表被賦予者能將這個血統跟能力代代相傳下去,你的女兒被認定為命定之人,也只是繼承了敏英那時在范家村,就擁有的『魂鳴』感知能力,但這個能力並不會因傳承者本身,決定後輩擁有同樣能力的強弱。」老祭司瞇起眼睛望向一家之主,只是這次他很精準的認對人了。
「那小晴現在去哪了?如果從你們剛才的話來看,不就意味她已經被帶到門後,也就是黃泉中了嗎?」
「黃先生,你不要激動。」另一名老祭司拍了拍一家之主肩膀,語氣平穩說道。「雖然這個迷宮門扉後方都通往暗道,但不代表它全部都能到達這個房間,所以我理解你的憂慮。不過,你女兒本身就是迷宮最後的一道『門』,如果那個虛物這段期間內,都還只是能左右妳女兒的行為,那代表它還沒真正達到目的。也就是說,此刻它正被困在你女兒身體,來不到現世,但卻也無法透過前面的通道,逆行回黃泉,除非它離開你女兒的身體,可是,如此一來,我們進到房間時,就會看到她了,所以現在該虛物應該就躲在其中一扇門後。」
老祭司冗長說明完通道規則後,接著要羽晴父親退到房外,然後剛才一直被他拿在手上的奇書《搔耳》再次被打開,這次四位祭司同時仰望迷宮,並將手放在書上,開始念誦旁人無法理解的咒文。
很快的,前不久的劇烈震盪再度上演,羽晴母親趕緊抱住僅剩的兒子,接著可以看到鏡子表面出現黑色塊狀物,不斷自上方落下,很快便成了室內小型雨,最後從天而降的泥沼進化成雨滴,然後一場絕不可能出現在房間內的大型驟雨緊接而至。
「棘手了,難道這虛物的能力,已經超乎我們能抵抗的範圍?」
「你們兩個站穩腳步,這場雨是對方想逼退我們的策略!」
雨勢幾乎讓房內四人無法站穩腳步,也必須拉扯嗓子才能進行對話,兩名年輕祭司已經一人單腳跪地,另外一人則是很勉強的繼續高舉觸碰書頁的雙手。
然而,這時候,其中一人才發現隱藏於黑暗中的虛物,其真正的目的。
「不妙,書被雨水澆淋毀壞了!這才是它的目的!」
原本被撐在半空中的奇書,此時因驟雨澆淋,最後仍無法抵抗其作為紙張構成之物的本質,徹底支離破碎,而這個過程使原本抵擋於四人上方,無法被看到的防護被打破,四人最後因雨勢無法站穩身子,接著還被一股無形之力彈飛撞到房間牆壁,而這時候,因不斷落下的雨,房間已經形成積水,瞬間淹至外頭的走廊。
「製造出新的『引流門』!快!」
老祭司趕緊站起身,此時積水已到達小腿,搖晃仍在持續,他叫喚其他三人改成彼此背靠的方式圍成一圈,並手臂相勾閉眼念誦咒文,沒多久,一道帶著深紅的光暈緩慢出現,然後雨勢奇妙的開始減緩,最後竟完全停止了!
沒多久,一道深紅色大門出現在一面新生成的鏡子內部,那正是他們所製造出來,新的引流通道。
只是,事情尚未告一段落,令眾人極其愕然與驚駭的畫面緊接而至。
只見這起事件的主角,黃羽晴此時從鏡中的門後走出,然而,並不是從其中一道門後現身,是所有門都被敞開,也就是說,無數的她,在每面鏡子裡都出現了!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看來剛才沒有猜錯,這虛物想必早得到其他力量,而且實力可能已經不是我們能夠抗衡──」
突然,說著此話的老祭司睜大眼睛,這舉動意味著他看清了對方目的,另一方面,也顯示面臨了突如其來的遭遇。
眾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從一開始就不在屋內,一名身穿黑色長袍,頭戴同色斗笠的老者,此時竟然憑空出現在這裡,而且還手持一把正冒著煙硝的獵槍,對準剛才話說到一半,此刻已成斷線人偶倒下的老祭司,房間的劇烈震盪已經消失,徒留槍枝擊發後留下的可怕殘響。
「唔……」
眼看自己同伴倒下,原本瞇著眼睛才能看清物體的另一名老祭司,卻也突然跪倒在地,他一手撐住地板,一手放在腹部,鮮血自口中不停吐出,因為他也遭到槍擊而負傷,而剩下兩名年輕祭司則趕緊退到門口,因為他們知道兩名前輩已經無力回天。
「你是誰!」
羽晴的父親趕緊擋在身後的老夫婦與家人面前,一邊要他們先逃出屋外,另外迅速退到走廊上,眼前站著兩名年輕祭司。
「果然最後還是得交付到我手上,由自己來決定才能夠真正的掌控命運。」
戴著黑色斗笠,始終隱藏面貌的不速之客,俐落的更換子彈,然後再次舉起槍,而且沒有任何猶豫,在一陣劇烈槍響後,兩名年輕祭司瞬間皮開肉綻,彈飛撞到來不及閃開的一家之主。
「糟了!你們快跑!不要停下來!」
被兩人屍身壓倒在地,一時無法動彈的他,看到在樓梯轉角處停下望向自己的妻兒,連忙吆喝他們離開,而妻子只能淚流滿面帶著不捨又激動的情緒,抱起早已陷入呆滯的兒子,消失在他的視線內。
接著,他感覺到冰涼的觸感抵在其中一隻眼睛上。
「你到底是……」
「吾名徐福,為始皇帝的忠臣,尋找長生不老藥的方士,范家村村長,現為繼承不眠一族血脈,流連於時間暗道中的亡魂,也可能是什麼都不是的存在。」
不速之客將槍管抵靠在被屍體壓倒在地的一家之主眼上,即使道出自己身份,語氣仍無抑揚頓挫,而羽晴父親在同時看到其在斗笠下的真面目後,瞬間不寒而慄。
最後,他腦中閃過關於歷史中記載此人的形容,放棄的躺回地上。
接著,在槍管激出火花瞬間,他看見不知何時已漂浮在天花板,嘴巴沾滿鮮血,咬住老祭司斷首的自己女兒。
「若走回輪迴,一切都沒有意義。」
獨自呢喃,出現在黃家的不速之客,緩緩走出才剛發生慘忍屠殺的屋子,隱約還能看到一隻蒼白手臂靜置於大門口前。
老者此時手上已沒有獵槍,握著那把他始終帶在身邊,從上一次范家村命運的結局,成仙失敗的黃羽晴手中取得的仙道之物,然而,隨著他一步步的行走,此物也隨風飄散它的形體,因為命定之人已不會再隨命運誕生來兌現自己的使命,這個現世的時間線,僅到今天為止。
不對,是全新的現世時間即將開始轉動。
「做得很好,我的僕人。」
始終跟在徐福身後的聲音這時候開口了,一樣是那了無生氣,低沉、沙啞使人不適的聲音。
然後,他停下腳步並抬起頭來,望向站在離自己前方不遠處,全身被黑色霧塊纏繞,僅露出一顆頭顱,年幼的命定之人,也正是黃羽晴。
「嘻嘻嘻嘻嘻──」
她一邊笑著一邊跨過滿地屍骸,那是這處街區上所有居民的屍體,此刻的現世面貌已經出現改變。
天空烏雲密布,灰色調充斥在所有景致中,滅絕了一切生氣。
「盛宴已經開始了。」
女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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