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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浴火成鳳

 

  自己的小孩於一間有著控管機制的醫院內失蹤了,給人的第一感覺無非只有荒謬。

  只是這個念頭僅在最初曇花一現般的出現,隨著張先鳳深入探究,一股不祥預感正在逐漸擴大。

  不對,應該是此刻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自那時候起,這股預感便已在心中落下種苗,如今真正顯現出那壯大長成隱藏於暗處的駭人姿態。

 

  「找到了……一切都是天意啊……」

 

  即便後續丈夫與警察也來到醫院了解情況,這句話宛如詛咒般不停在張先鳳耳邊繚繞。一旁的丈夫還以為自己的妻子是因為無法接受現況而精神恍惚,殊不知,妻子的靈魂在前一天已被那隻門縫內的眼睛勾走了三分之一;兒子失蹤後,更是又被帶走了三分之一。

  所以那張蒼白面容道出的這句話到底意味著什麼?

  一種陷入儀式精神游離狀態下的胡言亂語?逼退偷窺者故弄玄虛的警告?抑或者兩者都是,是更貼近神諭的「預言」?

  這份預言究竟參雜了多少玄學成分,又或根本完全是人為操弄;但不管是哪方面,是否都說明這場擄童戲碼,從一開始就計畫好了?

  張先鳳結合前一天的遭遇,基本上已認定自己的小孩是被隔壁房的「邪教團體」給擄走的了。

  儘管一開始的失魂與歷歷在目的詭異儀式,致使她滋生出兒子是憑空失蹤的想像,然而,隨著受丈夫安撫讓思緒冷靜下來後,她最終將自己的想像與醫院提供的資訊結合,讓一切回歸現實,也讓擄兒的假設變得更加具體。

 

  關鍵在於隔壁「邪教團體」也是在失蹤情事發生的當天早上出院的。

 

  不過這時候的張先鳳幾乎是不敢設想自己的猜測可以獲得他人重視,畢竟其中的臆測程度實在過於跳躍;然而,院方與警方沒多久便察覺到這件事與失蹤可能存在關聯性。

  隨後警方人員調閱監視器內容,找到了可以拆解假想的畫面。

  畫面中,只見一大早身著黑衣的一群人就來到了櫃檯窗口,模糊畫面下,有如一團黑色黏稠的淤泥於地板上滑動,不過他們並非如昨天張先鳳所見身穿黑色道袍。

  不久,似乎是已辦理完手續,黑色淤泥便從大門離開醫院。之所以仍以此形容之,在於這群黑衣人並不像同行者只是一起行動,看起來更像一個共生體般緊靠圍繞,表現出莫名的違和感。

  即便調閱到監視器影像,然畫面模糊,實在是很難從中看出個所以然。若除去一行人舉措不似常人的元素,其實沒有什麼太過不自然之處,這種情況從後續所見的走廊監視器影像亦是如此。

  當然,懷疑的火種不可能就此消逝,它更是在張先鳳選擇坦然出前一天的遭遇後一發不可收拾。

  下一步警方決定向醫院索取關於這個「邪教團體」的相關資訊跟了解當時的現場情形。

 

  果真如張先鳳當下的直覺,隔壁房的人馬似乎是與道宗有關的人士,而主要入住者,就張先鳳目擊的情況來看,應為該團體的中心人物,資料顯示是一名年近中年的男性。

  聽聞至此,張先鳳無不感到吃驚,因為這便與前一天自己所見病床上垂垂老矣的老人有所落差,不過比起這個,院方又緊接著給出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內容。

  「雖然這名病人看似因年老連帶多重器官老化衰竭,但……根據對方所給的身分資料來看,的確是名年僅中年的男性。」

  這番話如同闡述一名青壯年人士驟然老死的過程。不過回想昨天所見場景,只有張先鳳很快接受這個事實,認為背後若真有什麼玄學咒法介入的話,實際上也不無可能。

  殊不知,到這裡都還僅是進入幽暗深淵的可見光範圍。

  因為接下來院方表示,這名男性是三天前因器官衰竭入院,今天早上則是確認死亡才辦理離院。

  「你們醫院不是都有配合殯葬業者進行死者的後續安排嗎?至少也會先移駕到安息室吧?怎麼你們就放任他們的人帶走呢?可是……」

  聽完恰似懸疑恐怖作品才有的情節,就連警員都忍不住提出質疑,只是隨著話聲漸落,在場所有人亦理解到語末所帶有的猶疑。

 

  沒錯,他們也都看出來了,因為監視器中不存在移動遺體動作的畫面,所有人都是直立行走出醫院的。

 

  最感到不可思議的莫過於就屬院方人員,在回顧當下情況同時,可見其臉色更甚張先鳳所見那門後之人還要蒼白,想必可能是到這一刻才察覺早上的過場充斥著強烈的詭異。

  「不……我不知道,我們也不清楚……可是我們得到的資訊跟看到的就是這樣。或許當時我在櫃檯因為值班疲累沒有特別留意,家屬或相關人士想自行處理死者遺體院方也不能干預太多……難道人死亡後並未真的死去嗎?

  對方的這番話無疑跨越了醫學、科學、神學、哲學、玄學等領域,只是乍聽之下更像陷入了語無倫次,僅有張先鳳此刻腦袋反而異常清醒,甚至猜想這群人使用咒法讓現場人員產生誤判的可能。

  「……看得出來這是院方的疏失,沒辦法,總之我們也會從病患背景這邊進行調查。」

  張先鳳有些意外前來的警察沒有表現出對不可解現象的強烈排斥,可能也在於親眼所見之故;不過就在對方再度提及病患背景當下,身為人母的她終究還是按耐不住了。

  事發至此,即便有了院方的監視器畫面,但不可否認這些都沒有找回自己兒子的關鍵線索,院內其他地方的監視器更是根本沒有拍到相關的形跡。

  要說這層猜想僅剩該群黑衣人身上的詭異舉措跟失蹤上有著微乎其微的連結也不為過,然張先鳳還是想抓住最後的堅持,提出病患資訊共有的請求。

  可想而知,不管是院方還是警方都拒絕了張先鳳的請求,基於偵查需求及保護個人信息。

  張先鳳設想既然對方是道學圈內人士,那她便可從父親那裡大概率的找出該名病患身分或是背後的宗族團體,可惜這樣的期望落空了。如今她也沒辦法從不可靠的記憶回憶起房外門卡上的病患姓名。

  就此,這對夫妻只能被動等待警方的消息,只是張先鳳自然不願放棄,期間她回到父親那裡想找尋相關線索。

 

  「並非沒有讓死人行走的咒法,倒不如說,那也是普遍深植人們心中對茅山道術的根本印象。簡單來講就是利用祝由『移靈』之法,命屍起走,最早常聞案例正是湘西趕屍,而普羅大眾常會誤解殭屍與移靈術有著直接關係,事實上,那是來自影視作品的誤解。

  另一方面便是『屍解』。不過屍解是修道者連同屍體羽化登仙,或是屍體以物替之。有一說是現代醫學認為那是人進入假死狀態的現象,並非真正的死亡。

  剩下的據我所知就是『奪舍』法了,也是大家常聽到的借屍還魂。此法是以靈魂進駐他人軀體,甚邪者更會以此直接排除掉那個人原本的靈魂獲得新的身軀。

  假如要猜測小堯被擄的可能作為,我倒是認為這點最有可能,但前提是被奪取身軀的小堯必須另外使用咒法掩人耳目的走出醫院,就像妳所猜測他們利用術製造出障眼法騙過櫃台人員。」

  針對孫子的失蹤,張先鳳的父親提出自己所知的道學知識,而一向主張順勢而為、天命自有安排的他,也少見在這件事上表現出嚴肅、焦急與憤怒。

  此番情勢不明之下,張家父女也只能網羅跟道學術法有關的各種可能。

  若單從監視器畫面來看,不排除就是傳說中的「移靈」術法,不然為何這群人會緊緊相依形同淤泥般的移動腳步呢?

  隨後便是警察那邊帶來的消息。

 

  根據警方前往該群人馬所在處調查,驗證了「邪教團體」確實來自某道學宗族;同時,該名男病患確實如院方所說已經死亡,這一點可是經過後來的「開棺」相驗獲得證實的。

  這麼一來,張先鳳之子的失蹤線索可說是徹底斷絕,不免令夫妻倆與老父感到扼腕。

  儘管如此,倒也並非真的一無所獲,最後警方還是透露了該宗族團體的對外公開名稱。

 

  幡天道。

 

  遂得這個重要資訊的張先鳳無不趕緊帶給父親,日後更可說父女倆完全投入找人的行動中,其中不乏動用玄術。

  豈料此舉卻引來一個人的不滿。

  在此之前,面對體弱多病的兒子,張先鳳的丈夫就已經對妻子信奉岳父那套怪力亂神學說無法苟同,這也讓張先鳳最終不得不將心力完全放到家庭上。然而,現今兒子的失蹤可說是讓原本看似熄滅的火苗死灰復燃,夫妻倆的爭執無不隨著張先鳳藉由超自然力量找人的投入而忽略家庭與日俱增。

  原本男方打算藉由再添一名家庭成員,好讓歷經數週、數月,幾年過去後,始終無法擺脫幻想跟傷痛的妻子能夠回歸現實家庭,然而,價值觀的差異跟言語衝突卻依舊無法取得停損,增加家庭成員的有意為之,更讓張先鳳排斥兩人的親密接觸。

  最終,夫妻倆從分居演變至男方出軌而離婚。

  儘管情傷與失去兒子的舊傷令張先鳳感到絕望,一度想要了結掉自己的生命,但所幸還是在父親的關懷陪伴下獲得緩解。

  事後也在張先鳳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重新與道學產生連結,陰錯陽差地隨父親踏上修行之道。

 

  作為修行者的時光飛逝,轉眼間張先鳳也已過天命之年,先父已然仙逝,使她成為張家道壇的新任當主,亦在高超的道行與端正品德被圈內人士尊稱為張天師。

  這數十年間,張天師即便從最初的意外到最後以繼承父親衣缽的決意,專注投入修行一事,但始終未放下找到兒子的心願。

  想想方澈堯……不,由於已經離婚,或許該改從母性為張澈堯的年紀現在也應該年近中年了吧?

  二十多年的光陰似箭,張天師時而感慨,亦對是否希望兒子歸來的心情曾有懷疑;這股希望或許更像成了一種習慣,不容忘卻的鄉愿,又或者是如自己前夫所稱的天真呢?

  儘管那時候獲知了「幡天道」這個宗族團體,然而,就像料及會有人追查他們的行跡般,這些年來,就算以各種管道方式想揪出它們的內幕,卻也往往在關鍵處斷了線索,後來更傳聞這個團體早就離開台灣轉移到大陸內地。

  不過,張天師的父親生前倒是抓到了那看似幡天道所掉落的壁虎尾巴。

  「『幡天道』並非如我們所知是以家傳宗族形式組成的團體,根據我得到的消息來看,應該像是四處網羅在道學上存有相同理念之人的集團。而且成員還不單純只有修行者一眾,聽說不少產官學人士也有涉入,規模可能超乎我們一開始的想像。

  可是既然是這樣,為什麼還是沒辦法挖到他們的底細呢?當然,也可以斷定他們所涉及的任何事背後都有人進行收尾或指點,又或者由於不在本土的關係,所以拿他們沒轍。

  至於他們如何逃脫道術的監控,這方面若不是另有手法,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我最意外的還是圈內所流傳的那個傳說。」

  張天師便是從這裡自父親口中首次聽聞它的名諱──名為《屍替魂解》,超脫傳統道學觀,眾修行者欲求讀上一遍的邪典。

  另外,則是循當初那名怪異病患追查,所找出關於幡天道初代當主的出身宗族。

  「是現名為黃家興所職掌的道學私壇,『黃家』。」

 

  然後,手握父親留下的珍貴線索的張先鳳,數十年後迎來了她人生的第二關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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