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肆、伏視之鬼(上)

 

  探究未知的好奇心本就是動物的天性,不侷限在人類的範疇,何況人類就屬於動物。

  其實觀察眼所能及,唸得出、記得住名的動物皆有這類的現象。昆蟲和植物如何我不知道,也不是該領域的專家就不探討。

 

  因此,那一天晚上我一如既往觀察了那名女性,那名總是躲在社區巷口,一棟廢棄華廈轉角處,始終不知道在偷看著什麼的女性。

 

  其實並非全然不知道對方在看些什麼,倒不如說,是粗略曉得對方視線投射至哪個方向。其視線範圍囊括公園遊玩的親子孩童、周遭車輛群眾,附近慢跑運動者等,活動於這座小型社區內的若干人事物。

  藉此確實有一定機率能猜出對方的可能目的或對象,但終究無法抓到目的跟對象的終端,以至於最終還是只能判斷不知道對方在看什麼

  我算是比較細膩與理性的人,或如他人所稱的毛躁、龜毛、死腦筋,因而才有前面這種「看向哪裡」、「主要看什麼」的無意義腦內分析,實際上──

 

  「只要知道對方躲起來窺探著什麼不就好了?」

 

  這句話是我將此件事告訴友人並提出腦內分析後,對方以煩躁神情,阻止我繼續講下去的發言。

  我與此友人有著國中到現在未斬斷的孽緣,大概是我跟他性格上的互補才能相處到現在吧?總之,對方在聽完我難得且總算脫口而出的這個故事後,給出了分析跟總結。

  在此之前,我約略描述了女子的特徵。

  凌亂的黑長髮,身穿同一件單薄、材質粗糙的及膝淡褐色荷葉邊連身裙,雙腳著一雙暗紅色骯髒娃娃鞋。雖然總是躬屈著背,研判身高約一米六左右,皮膚則白皙到在路燈微弱光源下,也會微微透出幽白光暈。

  我從未看過對方的臉孔,主要是女子可說是做足了將自己與夜色完全融在一起的偽裝,使我沒辦法在有限光源下一窺真容。

  當然,以社會觀感跟法律行為上也不允許我這樣做,但其實,最主要還是基於以下兩點:

  一、那名女性總是把臉藏在長髮後。

  二、附近的居民曾警告我不要理她。

  剩餘談話內容便是我最前面提過揣摩對方在那個地方的目的與看些什麼,然後被友人受不了打斷。

  若要說我有沒有想過上前關心這名不管何種時日,總像獨守空閨、等待伊人前來的女性是否需要幫助,有的,但也是那一天發生了我被住在同一棟樓的老先生給攔住,還被嚴正警告不要理會她這件事。

  這位老先生每次我總會看到他不是在為一樓的花草澆水,就是與街坊鄰居聊天。看到我會禮貌的問好,有時甚至還會關心我工作情形或吃飽了沒,簡直像極了我所租的這棟舊大樓管理員。由於我不常在家,與他的交情大概也就只有這樣。

  所以當那天他突然從夜幕中衝出叫住並拉住我,要我不要理會、也不要再看該名女性,露出從未見過的嚴肅神情時,我著實嚇了好大一跳,以至於差點要修改心中對他的印象。

  只是我這個人即使是好奇,更被牽扯進什麼麻煩,因此就在老先生警告過我後,我的生活恢復回以往平凡又無趣的日常。

  如果要說有什麼改變,頂多降低偷觀察那名女性的頻率吧。

 

  而我得在這裡強調一下之所以我會刻意提及對方在看什麼,跟我後面將提到的東西有關,還請各位繼續看下去。

 

  「那個老先生有說不要理她的理由嗎?或是其他住在附近也知道這名女子的人,是否有提出一樣的警告?」

 

  不知道理由,老先生我沒問,其他人則是連講都不講──

  面對友人的提問,我斬釘截鐵的說。

  關於老先生,主要是前面我提過,我雖然好奇但怕事的個性,這也讓我在與對方有一場很不愉快的對話後,不想繼續待在那樣的氛圍,最終使探究背後理由不了了之。

  另關於其他附近居民是否知情,事實上,在我先前的好奇探問下是有的;不過這方面他們就給出了與老先生不一樣的反應,不,其實我也不知道繼續問下去老先生是否也會如此。

  即是──不願意再針對女子一事細聊下去的態度。對話基本上在「有看過」、「不知道」、「不用知道」、「不必去理她」、「不要看」等這些語句出現後戛然而止。

  又如我前面所說,既然面對到這種氛圍,我自然沒有再談下去的動力,結果就變成我把這則無聊日常中遇上的奇妙又無解的故事,告訴了友人。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不是喜歡撰寫一些光怪陸離跟都市傳說的友人突然提及自己以前遇上的遭遇,我也不會把此事搬出來。

  結果沒想到我們兩人就此開始對「轉角的女人」做出討論,進而衍生了開頭對話。

 

  「那個女人應該不是人。」

 

  算是預料中會聽到的答案嗎?面對友人的分析總結,我內心沒有太大波瀾。但我想更多還是常聽他講類似的故事,還有對方總會和倪匡老師的作品一樣,最終把故事導向不可解的科幻、玄幻結局而習以為常吧?

 

  「反正可以得出幾點,首先是那女人肯定是有什麼目的才每天固定時間出現在那裡,然後沒辦法看清楚長相,還身穿同一套破舊服裝。另外就是有人知道內情還發出警告,卻不想把內情告訴你這名『故事主角』。 

  毫無疑問,以上元素都導出發生在你身上的是一則鬼故事,至少是不可解的事件現象。又結合那女人的不自然行為,想當然對方不可能會是正常人。而既然是鬼故事,對方無非是鬼,就是這麼簡單!」

 

  雖說這名友人與我相比更富果決的判別能力,遺憾還是能聽出字裡行間充斥著自我偏好。

  不過,縱使我無法認定這件事是否為活生生的鬼故事,但至少我認同對方提出構成不可解事件的諸項元素。

  我與他這場談話絕對是沒有正確答案的。要說不過是茶餘飯後的瞎聊,滿足友人蒐集古怪事物與激發靈感的慾望也不為過,然而,對方也在聽到我接下來的補充後,不光僅是表現出恍然大悟這麼簡單。

  重點是,那個女人是附近每個人都看得到的──

  並非是想挑戰友人斷定事件玄怪的論調。其實從這關鍵句講出口,透過觀察對方的反應,我發現對方似乎早就察覺了。那份恍然大悟中還附帶什麼的反應,夾雜著某種動搖。

  那份動搖其實我也能了解,不,應該說,那也是我從一開始就有的感覺

  因此,如我所說,我不是要挑戰對方的論點,實際是想確認對方跟我察覺這點後的初次反應背後會聯想到什麼。

 

  一個全社區的人都看得到的女鬼?

 

  在這之後,友人開始細究不久前的總結。以他和我的交情,他知道我刻意把這彼此早就察覺到古怪道出是為了什麼,以至於它成了接下來我們討論的重點。

  友人認為,這與其說是我遇上的鬼故事、不可解事件,不如說更像已經提升到鄉間傳奇、都市傳說,甚至是地方怪談的層面了。

  也有可能是當地人們必須遵守的某種禁忌,如此一來,便能解釋不只有原本那群知情者,為什麼連後來的外來者都得遵照他們給出的「警告」。

  很明顯,原本的知情者之一就是那名嚴正警告我的老先生,或是還有其他尚未與我談及此事的「本地人」;但無論如何,不管我面對到誰,大概都會得到一樣的警告。而那些不想多談,警告我不該再談的本地人群裡面,就有原本不知情的外來者。

  簡單來講,那些人會是未來的我。

  那些人如現在的我,因為好奇、觀察,接著想要接觸,可是最終都被中斷在「接觸」這一塊上。而負責中斷外來者和那個女人接觸的人,同時扮演緊盯現場的角色,就是那名老先生與其他原本的知情者。

  至於是否有外來者跨過那條線?絕對是有的。遺憾的是,如今恐怕已經找不到了,不然就是變成一樣想保守秘密的本地人。

  為什麼會找不到?

  關於原因,這裡友人顯露出的表情可說是不言可喻,我內心同樣早有了底,所以我從頭到尾都不覺得自己即使好奇卻不想多事的性格有什麼不好。像面對這種事時,它反而保障了我的生命安全。

  沒錯,就是最極端與悲觀結果的那種設想。

 

  「可是,也不能說只有遇到鬼或不可解事物時,才通用我前面提的『地方』範疇。在一般社會中,常常也會有這種情況出現不是嗎?比如說,一個轉學生會不知情的問『怎麼大家都不想理會某位同學』,結構上是很相似的。接下來便是故事主人公的選擇,選擇接觸還是避開,顯然你屬於後者。

  我想說的是……如果那個女人不是大家都看得到的鬼,或是怨氣沖天、殺意濃厚到意識靈魂出竅的生靈,而是活生生的人類,那故事走向就會全然不同了。

  結構上當然還是一樣,你可能因為接觸她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可是至少最後不但能解開你那早就搔癢難耐的好奇心,也或許能獲得幫助他人的自我滿足。」

 

  顯然友人一開始便看出我不碰事的性格並非真的忠於內心,只是慶幸在踏出那一步前就被人給擋下,在發現會很麻煩後打退堂鼓。

  也或許是他自己被此事挑起了好奇心,想試探一下我是否會如其所願更進一步的探究。

  還好我一直都有顆意志堅定的理性腦袋,所以最終我做了一個出乎他與眾人意料的決定。

 

  儘管隨後這個決定果然為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還很長一段時間留下對人體某個部位的懼怕陰影。

  但更重要的還是它在我獲知那背後不勝唏噓的內情後,又遭遇到極其恐怖的過程,才讓我在此闡述出這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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