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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腐蠱人蟲

  一道光芒劃過天際,隱藏在黑夜布簾下的萬物被惡作劇般拉出躲藏的安全地帶,暴露在短暫的白晝中,接著他們掙脫束縛,再次將各種扭曲面貌及不該存在這世界正常範疇下的怪異藏回幽色暗影之中。

  壯漢刑警雙手按桌,身子些微顫抖,內心接受了鬼魅故事中才會出現的怪異命名,同時也對眼前老友的一番說詞,抱持想要一窺真相的衝動。

  「快起來,你這懶鬼!跟芥誠擦身而過是什麼意思?那頭有三種不同面貌的怪物又是怎麼回事?照你這麼說,那我不就是錯失救回搭檔的唯一機會了嗎?」

  「就是如此。」不理會老同學的質問,推理作家重新坐回身子,正因為了解眼前男人的個性,所以面臨此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他完全不為所動。

  「記得我說過高芥誠消失在火災現場的可能性吧?其中一點就包括了被怪物帶走這個選項,或許該說,也只有這種解釋是最合理的。如果要讓你明白這點,現在開始我就必須將這頭在黑暗中蠕動的巨大食人鬼做出剖析,至此可以將之分成幾個部分。」

  白夜站起身來,將落地窗前織有丁香花圖騰,底色為透明灰樣式的窗簾拉上,玻璃上已開始被夜雨沾濕,外頭照耀著鵝黃色街燈的夜晚巷弄,有種朦朧的意境。

  「就如同我剛剛所提出的『三位一體』,這頭食人鬼區分為人、鬼以及……無法歸類三種形式。」

  「竟然還有無法歸類的部分?」坤隆再次坐了下來,接過白夜遞給自己的溫奶茶。

  「讓我先就從一開始講起。食用向人延帶去的屍體是無法歸類的部分,接著使高芥誠受傷及帶走之的是人,最後這三種狀態的結合就成了你在小道所看到的鬼。」白夜回到位置,杯中熱氣擋住他的慵懶神情。「也正如我方才所提過,目前被我們命名為焰鬼,且跟黃信揚接觸過的那名神秘客,是左右這兩起案件的重要角色,他正是擔當三位一體中『人』部分的人物,我知道這樣講你還是聽不太懂,那我用這個說法好了。

  在綜合我所舉出,曾經存在黃家,也就是向人延他們口中的那具少了手腳,只有頭顱、身體緊閉雙眼的屍體,被稱為『袋中的藝術品』的生物,從一開始它就缺少自行進食的能力,所以必須經由外力不停餵養,而餵養的食物也從狗屍現在演變為人類。黃家付之一炬後,它繼續在海邊小屋生活著,進食方式並沒有改變,那你說,在什麼情況下,可以讓怪物、屍體、火焰同時存在一個地方呢?」

  「必須要……三者都同時存在,因為怪物跟屍體是可以個別獨立存在的物體,所以……火焰是得由某個人點燃,一開始這名神秘客也在那間小屋內,在那間堆滿屍體的房間!這也是芥誠會被襲擊受傷逃至廚房,還有逼不得已開槍的理由!」

  「說對了,老同學。怪物等於襲擊與進食,屍體等於供養與供物者,火焰則是引發及善後,如此用替換跟串聯的法則做聯想,整體的結論就是:神秘客一開始是處在輔助食屍鬼進食的角色,補助手法則是將其抱在身上成了兩者一體的怪物。進食期間在發現高芥誠後,想要立刻殺人滅口,所以拿了刀具或其他武器撲近面前,兩者上演死裡追逐的戲碼,最後在背對廚房氣窗當下,因為外頭的燈塔、月光或是船舶的光芒,就像剛剛外頭的雷光閃耀效果,使得原本抱住怪物的神秘客兩者真面目現形,兩張臉龐出現在高芥誠面前,又由於當下情況混亂與恐懼,令他誤判了怪物頭部在下,本體被光影效果而放大,於是終於朝對方開槍。」

  「等一下,白夜。這樣講的話,如果抱著怪物的神秘客只是因為外頭的光放大身形,那子彈打中他的可能性就會大大降低不是嗎?」

  「這當然就考慮到刑警的本能與常識了。」白夜嘴角上揚,此番話像是提醒也像在嘲弄坐在對面人物自身的認知不足。「在未確定對方身份的情況下,而且當事人可能也跟案情有不可否定的關係,警察很少會當場將對方擊斃,即使有被反擊與危及性命的可能,通常還是會以讓對方負傷為前提。

  在大部分器官都集中的身體部位,開槍的人會盡量將子彈射擊位置瞄準在手跟腿部,先使對方的行動跟攻擊力道減弱,爭取接下來的反應時間,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在現場找不到高芥誠那唯一一發消失的彈頭跟彈殼,還有為何逃離岸邊的怪物,會用緩慢的速度與你交會在叢間小道上。」

  「要是我的話,應該會毫不猶豫射擊頭部……」

  推理作家對老同學的個人見解感到不以為然,緊接著說:「然後第三部份就在此時出現了,也就是我剛才跟你提到,你所錯過能救出對方的機會。」

  「你該不會想說……」陳坤隆雙眼慢慢睜大,聯想到一個自己不敢置信的可能,語調接著微微上揚:「難道對方就這樣背著我的搭檔離開且經過我面前?所以在小道上我看到的那頭巨大怪物,就是三者體型的累加……也就是你所說的三位一體!」

  白夜點點頭,剛好一道雷光閃過,數秒後雷鳴隨之而來。

  「可是……」

  「我知道你想講什麼。如果兇手一開始就想滅口的話,那就讓高芥誠昏死在火災中被燒成焦屍就好了,另外中彈的身軀有可能搬動175公分身型的刑警嗎?為何不讓食屍鬼安靜的把對方吃掉就好?

  那現在我換個說法。比起留下更多的蛛絲馬跡,連同屍體都處理得一乾二淨,會不會來得更加安全?只是如此一來,火災跟消失的刑警就會成了矛盾,所以此處可以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那間房子是不可以曝光且必須將之完全摧毀的,其中必定隱藏了什麼足以查明與之相關的線索,相信火迷宮一案的目的也是在此。這兩場暗夜之炎,都是為了隱藏某個祕密而引發,中間當然也牽扯到日後你可能成為被追殺的目標,還有放在我們面前這個鐵盒子的秘密。

  無法讓食屍鬼吞下肚的原因,這點尚不清楚,但從受傷仍可以搬動一名刑警這點來看,神秘客的性別確定為男,身高約莫一百八十公分以上,且受過一定的重量訓練或曾經學過緊急救助的醫學知識,意外的情況也可以設想子彈未傷及重要部位,但從以上都可以判定,對方在與你一對一的情況下,仍保有勝算的可能。而且,既然他帶走了高芥誠刑警,自然手槍會落到他手中,這點請你日後謹記也須提防,也是我一開始提到,你可能會被自己所熟悉且是高芥誠身上的某樣物品所傷的原因。」

  坤隆不甘心的將熱奶茶一飲而盡,臉色始終沒有好點,宛如可以隨時上場殺敵的古代武將。

  「所以我要在這裡重申一點,無論是我們出馬,還是等待警方帶來的消息,高芥誠成功生還的機率可能不過百分之三十,即使神秘客是因為某種目的保留對方性命,但時間拖得越長,高芥誠的生命就越沒有保障,說不定現在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你倒是說得一派輕鬆……我相信警方現在也一籌莫展吧!」坤隆突然念頭一轉,捱近身子質問:「白夜,你為什麼這麼肯定這頭怪物不會活活咬死芥誠?如果神秘客日後想以『不可避免怪物的失控』此說脫罪或減輕罪刑,那……」

  「不會的,老同學,這一點是不可能的。」一臉充滿自信的青年與刑警四目交接:「你可以想想,自火迷宮案開始,那頭食屍鬼吃下了什麼東西?無論是黃信揚委託向人延的供屍,還是之後你們在海邊小屋看到的學童屍體。」

  「都是吃屍體……白夜!人少了四肢真的還可以生存下去嗎?還有,真的會有以吃人維生的怪物?」

  刑警在恍然大悟同時,提出這個不似原本崇尚科學辦案的他會問的問題,從語氣也可以聽出那藏在堅強外表下的不安。

  「同學,食人文化一直都存在這個世界各地,特別是過去的亞洲,古代的中國、日本等國都有文獻紀載。從袋中的藝術品這點看來,已經可以排除此案食用人肉的怪物為非人類,但我們不能肯定人吃人這種可能性、動機還有行為是不可以成立且不能存在的。

  一些小說、史籍紀錄,人在饑荒、戰亂或是因個人癖好、幻想及異於常人的念頭驅使,都會有造就此種同類相食的行為。無論是古代或是近代,皆有出現過利用活人當作獻祭給神明後,令族人食用被當成祭品的人類肉身儀式。

  近代因為迷戀某號人物,而將對方吃下肚的例子是曾經發生過的。比如有著戀物行為的連環殺手Fritz Haarmann、日本人佐川一政,甚至也有在你情我願的前提下,相約出門殺害對方並食用其肉體。食用人肉的罪犯長也因屬刑責上無法歸類的犯行,常被使用殺人罪來定罪。

中國正史記載過北宋末被當成食物的男子稱為『饒把火』,婦人少艾者稱為『不羨羊』,小兒呼為『和骨爛』,全部又都統呼為「兩腳羊」。

  有些事實並不會令人感到訝異,令我們感到訝異的是它們平常總是離我們非常遙遠,而在某一天它又是離我們如此接近,在那時候我們才知道,長期的認知並非自我欺騙,不過是無法去設想體會罷了。」

  見到眼前青年用冰冷口吻訴說著血腥歷史,坤隆的胃猛然感到一陣翻攪,彷彿來到一名陌生人家中,強迫自己聽入一則荒誕故事。

  「接著要說的是你提到少了四肢的人類,它同樣有少數存在過去及現在的紀錄。

  被去除手腳的人被稱為『人柱』、『人彘』、『不倒翁』等多種說法,無論過去歷史的酷刑,還是近代的綁架、謀殺事件都是有活生生的案例。日本作家江戶川亂步也曾經創造出『芋蟲』如此畸形、荒誕、恐怖又充滿獵奇色彩的故事。

  失去手腳的人類能生存下去的機率或許比正常人還低,壽命也短得多,但如果無論何時都有一名人在旁照顧及輔助其進食、排泄,其實就像養著一隻在地上蠕動的巨大蟲體,極其變態的人物甚至會將其送入怪奇博物館或馬戲團中,當作生財利器。

  古代中國西漢的戚夫人,由於貌比西施、身材修長,擅長各種琴藝書畫又因其曼妙的舞姿,深得劉邦寵愛。但劉邦死後便被呂后製成人彘,她除去四肢、挖去雙眼,被用藥燻聾雙耳並割去舌頭破壞聲帶。

  人類的殘忍作為不勝枚舉,雖然不排除有著天生疾病與殘缺的患者,但無論是過去或現在我們所遇上的事件,相信其中勢必有參雜在不為人知黑暗面中,需要我們參透的扭曲真相,而且那個真相恐怕是接近常人無法觸碰的神祕領域,這也是我一開始對你們提出警告的原因。

  雖然不想這麼說,但人有時候為了自保跟避免麻煩會選擇視而不見,雖然會繼續姑息那些魑魅魍魎,只是卻不能否定這個世界需要這些混沌面,才可以得到平衡。」

  待白夜語畢,很長一段時間徒留雷雨聲響在冰冷的空氣中,一人閉上雙眼靜靜沉思,一人起身將茶具放置流理台,這場沉默在一陣巨大雷聲再次響徹天際,客廳吊燈因短暫迴路異常閃爍不定後終結,刑警首先劃破沉默。

  「但是,我並沒有打算要放棄的意思。」

  「我也是,老同學。」

  白夜背對訪客,然後用平淡的語氣說著。坤隆理解這是他的一貫作風,那樣的冷漠中藏有無比的堅定與自信。

  「既然我身邊的人遭遇到了危難,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管,前面洋洋灑灑講了這麼多,不過也是想解釋這頭食屍鬼說到底仍是食腐生物,如同荒野上的鬓狗罷了。」

  「只是這頭瘋狂的鬓狗還有個主人能夠馴服且帶著牠呢!這才是讓我們棘手的地方吧!」

  「也該時候把你帶來的秘密公開了,那個曾存在黑色小屋中的生鏽鐵盒。」

  坤隆將失蹤的搭檔遺留下來的唯一線索移至面前,小心翼翼扳開盒蓋的獏樣宛如即將釋放出令人出乎意料的災厄與詛咒,此時白夜靠在流理檯前,靜待雨夜中穿插的滂沱變奏曲。

  一張用著黑色與紅色蠟筆,像是經孩童手筆繪製而成,上面佈滿髒污紙質為牛皮且皺巴巴的地圖。

  一張有著人物臉部被挖空的照片,從外表可以看出是套著破舊透明識別證套,某間小學的學生證,上頭還有用簽字筆寫上的主人姓名:南繭華。

  「這到底是……」

  坤隆拿出躺在鐵盒內的最後一項物品,那是一張被折疊起的泛黃信紙,上頭沾染上不少血指紋,膽戰心驚的感覺不由自主爬上他的心頭,緊張與詭譎的不安感,像突如其來的深夜訪客強行奪門而入!

  一道修長拱著身軀的漆黑剪影,不知何時出現在雷光交錯的雨夜中,與屋中兩人相隔一扇落地窗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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