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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爬行女

 

  半年前,妻子過世了。而與她一起被捲入那場交通意外的我經過數月來的療傷與復健,終於能重回工作崗位。然而,每當突然靜下來望著曾經是兩人的住處,總覺得突兀又空虛,少了一人份量的不光只有這個房間,我的心中也是。

  歷經這段日子,我的身體即使痊癒,但精神還是時常處在恍惚狀態,身上的傷口彷彿與自己無關,擅自癒合沒有留下任何傷疤,內心的苦痛就像處在另一個宇宙,以極其緩慢的時間流動,我也相信只要還在呼吸的一天就不會,自己就不可能完整。

  所以我跟大部分人一樣,選擇埋首工作。我不菸不酒,卻也慶幸自己不會,「若妻子還在,肯定不會想看到你這個樣子」這句老話雖然老套卻很管用,並非我不會選擇這種方式遺忘痛苦,不過是單純個人對健康的堅持。

  時間領著我逐漸找回過往的狀態,思念妻子的情緒依舊存在,但已漸漸不影響我與人的互動跟工作上的專注,即使有時我仍害怕自己因此遺忘過往的枕邊人,然而,每當我一回到家,面對碩大又空無一人的空間,仍會慶幸自己沒有忘記內心已經丟失的另一半重量。

  而「那個」開始出現在我生活中,也大約是在這個時候。

 

  其實大多數人不會去特別留意生活中某種現象,若不是它變動的程度不夠劇烈或不夠快速,就是根本毫無舉足輕重,甚至是發現了,也認為不會影響到自己而不再留意。

  但當那個現象已經是「刻意」來到你面前時,即使仍不會產生影響,又有多少人能忽略呢?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有,或者該說我根本就沒去在意它存在了多久,當我某天醒來梳洗完畢準備出門時,我才發現它已經擅自闖入了視線內。

  其實也不是突然出現在眼前,而是在我轉身準備走出浴室之前,從眼角發現了它的存在。

  那是一塊黑色人影。沒錯,我很清楚自己沒有看錯,在已經早晨天已明亮,我習慣開啟的浴室燈光照耀,光線充足情況下,我明白那不是自己影子的反射,也非外頭影像的倒映,更沒有將壁癌汙漬誤認成人影的可能。

 

  因為它就完全是一個留有長髮,不知是男是女的人影。也不是什麼長期累積的汙垢,再根據自己的想像力所構築出來的形象。

  它就像趴在「牆壁裡面」正窺視著我的人,不對……它並非站在地面上,而是趴伏攀附在牆角上頭一隅,如同體型龐大的蜘蛛,靜靜俯視在它地盤中的我。

 

  如果說這塊人影真的是因汙垢逐年形成,就算我已親眼認定不是,但也不能全然否認。就如我前面所提到,如果是緩慢又不起眼,誰會去留意到它的變化呢?更何況是在不起眼的牆角上方。

  猛然看到這畫面的我其實在驚嚇過後,就很快收拾自己的心情趕緊上班。說實在話,我也沒時間去專研或在意可能摻雜我個人錯誤認知上的這現象。當然,我也不打算在下班後仔細查看是怎麼回事。如果能夠以錯覺對自己交代,那刻意去留意也只不過是浪費時間。

  果不其然,這道像在窺視著我的黑影一直都沒有消失,反而是我幾天後就淡忘它的存在,就算又突然看到也感到不以為意。

  但是,直到最近,我也終於拿起刷子跟清潔劑準備把這塊疑慮給清除。

 

  因為,當我洗頭、刷牙甚至如廁時,來自後腦杓被注視的感覺已經越來越強烈,那已經不是我想忽視就能得過且過的了。

 

  何況,那塊黑影在這段期間已經又變得更立體,甚至周遭開始長出類似藤蔓的不知名物體,它們早就離開起初黑影剛成形的範圍,往四周擴散開來,就好像浴室角落長出了一顆巨大黑色肉瘤般。

  更令人感到寒顫的是,這顆人型肉瘤中間五官也逐步成形。

  原本還只是閉著眼睛,一張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孔,在我決定準備工具前一晚,當我再次看到它時,已經是睜開佈滿血絲又泛黃的雙眼。

  瞬間,我腦海中閃過一個人的臉,但很快我便否定那個猜想,因為那根本是不可能出現的狀況,畢竟他一直都在我身邊出現。

  當然,我也有猜測,莫非是妻子的靈魂還不願離開這間屋子,什麼精神或意念太過濃烈,才致使這種怪異現象的產生?然而,我相信那張臉絕對不是妻子的臉,更是否定妻子的思念不會以如此醜陋的形態出現,所以在我準備將清潔劑倒在牆上時完全沒有猶豫,但突如其來的狀況還是使我舉起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後甚至放棄了將其清除的念頭。

 

  因為我看到它原本注視著我的眼睛,突然像非出自自身意願一樣,往左上快速轉動了一下,即使只有一瞬間,但仍被我看到,然後她的視線重回我身上,卻也在我還愣在原地時,就像一開始出現一樣,這道攀附在牆上的人影卻就這樣消失了。

  不對,那是活生生,且像是心臟會跳動的人型肉瘤。

 

  不過,我猜想,那也有可能是我內心的負面情緒與陰影,間接使腦部所產生的幻象。

  話雖如此,但若它之後不再出現,那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然而,它的身影卻促使我注意到另一個人,另一名與它極其相似的人。

  而當它再次出現時,已經是在一週後了。。

 

  這期間,肉瘤已經不再出現在浴室角落,但我隱約能在房子裡聞到那陣潮濕又帶點詭異香氣的味道,這也使我相信,事情還沒結束。

  果不其然,一週後的某天夜晚,我做了一個無比真實的惡夢。

  夢中的我無法動彈,這似乎是已既定的慣例,不過夢中的我睜開眼睛望向天花板同時,瞬間強烈的雞皮疙瘩爬上我全身。

  天花板黑壓壓一片,夜燈光芒閃爍不定,但那是因為天花板當下正有數不清的「人型肉瘤」正在來回爬行,其中更令人感到恐懼的是,雖然可以看出他們是拱起背部正攀爬在天花板上,但頭部卻是轉向我的方向,那非正常生物的模樣使我不禁放聲大叫。

  卻也在這個時候,我感覺到下巴襲來冰冷的觸感,轉眼一看不由得令我差點嚇破膽,因為我看到棉被裡正出現一雙修長又蒼白到不可思議的女性手臂,它們就像準備餵我吃下什麼般,掐住我的腮幫子,果不其然,沒多久,我害怕的事情真的發生了。

  只見黑壓壓的天花板上的遂動停了下來,其中「一個人」剛好停在我上方位置,並與我四目相交露齒微笑,伴隨垂下的長髮簡直讓我只能發出像豬叫的聲音,根本無力抵抗。

  而我的嘴巴被張開固定住,就是為了因應它接下來的動作。

  我看到它開始張開大嘴,從口中流出黏稠又噁心的透明唾液,透過微弱的夜燈光線,還看得出唾液中挾帶血絲與穢物,我不懂這怪物到底想做什麼,但肯定不是怕我半夜餓肚子想給我點吃的。

  

  我有預感,自己若吃下那東西,可能就會被帶走了。

 

  我感覺時間流動變得緩慢,但唾液因為過度黏稠沒有快速隨地心引力掉到我口中使我慶幸,而當我拚死掙扎流個滿身大汗卻又無能為力之際,突然耳邊傳來妻子的叫喚。

 

  「彥維,快過來。」

 

  瞬間我的身子被另一雙手臂環抱,但並不感覺到冰冷,就像一道空氣吹到身上般,我就這樣被它給拉到床另一側,因此躲過了從天而降的唾液,最後我看到天花板上的恐怖生物,同時間發出憤怒又難聽的尖銳吼叫,下一秒撲至我面前。

  然後我就驚醒了,在凌晨時分。

  直到現在,我仍相信,那時候是妻子拯救了我的性命。她從來都沒離開過,枕邊的重量依舊沒有變過。

  經歷這場惡夢的隔天,與我同部門的行政小姐突然毫無理由的缺勤了。幾天後,由於始終無法聯繫到人,公司決定請其家人報警處理,一週後,幾乎可以認定那女孩已成為失蹤人口。

  而那場惡夢中與浴室角落出現的人影,曾有張臉閃過腦海,那個人正是失蹤的行政小姐。

  雖然我確信自己遇上了無法解釋的現象,但我卻很快否定掉這個念頭,因為那位小姐那時候還是名活生生的人,每天會出現在辦公室跟我們打招呼並點頭微笑,即使她給人的感覺是話不多又陰沉的女孩子,除了事務上,幾乎是沒有太多交集就是。

 

  不對,是我刻意不去注意,也認為那並不會影響到我而忽略罷了。

 

  有時候,她的視線就跟那道人影一樣,當我注意到時,才發現她已經不知道注視我多久了,然後,對我露齒微笑。

  我知道那個意思,但對我而言並不重要。

  至今也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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